第一百九十三章事

乾清宮，東暖閣。

康熙穿著常服，坐在炕上，著地下跪著的曹顒，臉上神莫測。過了好一會兒，方開口問道：「外放之事，你父親並不知曉吧？」

因康熙沒有起，所以曹顒只能跪著回道：「回萬歲爺的話，是臣自作主張，臣父……臣父若是曉得，應是不依的！」

又是沉寂，曹顒覺得自己的都要跪麻了，方聽到康熙起。

雖然這兩年，曹顒也這般覲見過康熙幾次，但是這次的氣氛卻是與之前大不相同。

「調你到戶部，朕是想要栽培你的，想著你年紀尚，先讓你學上幾年。這一年來，你所做作為，朕都瞧在眼裏，雖沒有大就，但貴在踏實謹慎，也算是沒有給朕與你父親丟臉！」康熙的聲音有些寂寥。

曹顒聽著心酸，康熙眼下的神容憔悴，與曹寅前兩年的形一般無二，都是累的，不隻累，而且心累。想到同樣年邁的曹寅，曹顒對康熙不生出幾分同之心來。

頓了頓，康熙又道：「今夏時疫之事，四阿哥都對朕仔細報過了，你卻是立了大功勞的！這有功不賞，你有沒有因心裏覺得委屈埋怨朕？」

雖然康熙問得溫和，但是曹顒聽著卻是心裏一，這老爺子因太子之事，正是狐疑不安之時，自己可不能犯了「怨」的忌諱。這個時候講究的是「雷霆雨，俱是君恩」，就算你真立下什麼了不起的功勞，若是敢「心生怨尤」，那也得不到好去，反而是彌天大禍。

曹顒忙俯首道那些皆是自己分之事，不敢居功。

「哦，不敢居功？」康熙沉著，向曹顒的眼神中多了一分探究：「那照你這般說，這功勞都是四阿哥的？」

曹顒剛想應「是」，心下一，回道：「雍王爺確實辛勞，但依小臣看來，這順天府衙、步軍衙門、務府等幾的大人也恪盡職守、整日辛勞；諸衙門的衙役兵丁，全憑一分忠君國之心，不顧自己安危，奔波防疫，令人佩服得。」

康熙點點頭，追問曹顒：「再沒有旁人了？」

曹顒腦子裏突然閃出德勝門前懸掛著的幾顆人頭，不假思索便開口道：「還有一人……」這話說一出口，他便覺得有些不對，這可不是自己能夠口的！但是想起十三阿哥如今的落魄與蕭索，曹顒還是忍不住繼續說道：「其行雷霆手段，制住危局，使得這時疫遏制在京中，實是功在朝廷、功在社稷！」

曹顒一口氣說完，心裏舒坦不，雖然想到接下來難免要到幾句斥責，甚至是康熙的怒火，但是他並不後悔。在他心中，是極為欣賞十三阿哥這種不使權謀手段的義氣之人的，而這般能直抒臆，亦是許久沒有的快事。

「呵呵！」康熙並沒有如想像中的那般拉下臉來訓斥，反而笑出聲來：「這兩年，你從不肯多行一步、多說一句，朕還當你沒有銳氣，眼下聽你這般直言陳述，真不知該贊你長進，還是斥責你多事！」

曹顒額頭微微滲出汗來，不知道這老爺子說得是字面上的意思，還是另有所指，一時吶吶的說不出話來。

康熙看出他的不安與為難，以為他是不放心十三阿哥，還要為十三阿哥求，便擺了擺手，道：「十三阿哥之事，無需再多言。朕為皇父，自有思量！」說到這裏，他的語調越發鄭重：「你也不是外人，瞧著你與諸皇子親近，朕心亦寬，但你要謹記本分，不可想著去黨附哪個阿哥，生出些其他心思！」

「黨附」兩字明晃晃的一出口，曹顒心裏已經有數，這老爺子如今被太子結黨之事刺激了，有些杯弓蛇影、疑神疑鬼了，自己可不能讓他對號座，忙俯首道惶恐，又道自父親教導，心中只有「忠君國」這四字，斷不會學那些不忠不義之徒，辜負聖恩。

這一番「忠心」表下來，曹顒自己也要吐了，效果卻是甚好。他看了眼康熙，臉上雖然說不上霾盡散，但是也依稀出些笑模樣，好像很欣的意思。

不知為何，曹顒突然生出一種很是荒唐的想法，那就是「老小孩、小小孩」這樣的說法。康熙上了歲數，這言談行事與前兩年大有不同，是不是有點「老小孩」的意思？

只是尋常人家的老人，鬧鬧這「老小孩」的脾氣，自然有兒子孫子敬著順著，有老伴提點著。他為九五之尊，不管是後宮妃嬪，還是皇子皇孫，都是他的臣民。就算其中，對他真心相待者不乏其人，又都是恭敬的多，親近的。

「這是你第一次為了自己個開口求朕，朕就依你，全當你時疫功勞的賞賜！」康熙道。

曹顒如聞天籟，連忙謝恩。

康熙下了炕，走到書案前，拿起筆來，寫了兩個字，然後對曹顒道：「都說孩子大了，做父母親人的，不應再將他攏在羽翼下，應該讓他出去歷練歷練，方能才。你自在家中，這兩年在京城也有朕看護，往後卻要多靠你自己了！你及冠時的字，朕早已經想好，這次你要去地方做長，有了字在際應酬上也方便一些！」說完，命魏珠將方才筆親書的那捲軸遞給曹顒。

曹顒先是謝恩，而後雙手接過，雖然滿是好奇康熙到底給自己起了什麼字，但是因前規矩，沒打開，就只能忍著。

康熙擱下筆，又道：「吏部那邊的旨意朕已經下了，你安心準備赴任就是。」說到這裏，像是突然萌生出些許好奇，問道：「朕問你，你可想過，到任后最先想做的是何事？」

曹顒頓時怔住，直到康熙的臉越來越黑，方小聲地實話實說道：「臣想著，先請半個月假，帶郡主回江寧探雙親！」

這答案卻是在康熙的意料之外，他原以為曹顒想要外任，又選了個與戶部對口的缺，自然是想要建功立業，有番大作為。沒想到，追溯源，只是這麼個原由。

他搖了搖頭，心中生出些妒意來，意興闌珊地對曹顒道：「因天寒地凍的，朕還想著留你兩月，讓你開春再去赴任；既然你思鄉心切，那就代代手頭差事，先回江寧過年，年後再赴任去！」

除了謀到了想要的缺，這又多了探親假，實在是意外之喜。直到出了宮門，曹顒的臉上仍是滿滿的笑意。

曹顒心裏盤算著，今兒是十一月十五，戶部的差事倒好說，直接由傅顯功接手就好，一兩日就能夠完結。京城府中之事，因不是立時到任上，可以託付給莊先生與紫晶慢慢料理，自己帶初瑜先行一步，回江寧去，年後再在沂州匯合。剩下的，就是京城這幾親戚朋友了。

因心中急切，曹顒也沒心往戶部去了，打發人去告假，自己快馬回府，想要將這個好消息告訴給大家。

*

曹府，書房。

「了？」莊先生端著杯子的手微微一抖，險些拿不穩，忙放到小幾上，再次問道：「真了？萬歲爺怎麼說？」

曹顒笑道：「說是全當時疫功勞的賞賜！還許我年後赴任，年前回江寧探親！」

莊先生臉上也滿是欣喜，著鬍子，笑著說：「這樣甚是妥當，顒兒要赴外任，下面沒人也不，江寧大人那邊，或許能夠薦兩個妥當的幕僚來！」

曹顒搖頭道：「有先生在，這些都是次要的，關鍵是眼下到年底也不過四十餘天，如今水路不通，陸路上顛簸了些，或許需要更多時日。這幾日，我便將京城之事完結，與初瑜先回江寧去！」

莊先生點了點頭：「早日上路也好，只是京城各還要拜會到了，你終有回來之日，這些人往來不能淡下來。再說，你既然要赴外任，需要他們在京城照拂的地方也多！」

曹顒知道莊先生說得在理，心裏將要去拜會辭行的人家挨個數了，頓時覺得頭疼，這樣下去說不得也需要十天半月。看來，只能一日跑幾個府邸，不留宴，大致打個照面罷了。

突然，他想起康熙賜下的字，因方才高興，塞在腰間還沒看，忙出來打開。

「『孚若』，這兩字出自《易經》『盥而不薦，有孚顒若』。呵呵，看來萬歲爺對顒兒確是恩寵不凡。本朝世家子弟，父子兩代，或者祖孫三代同朝為者不乏其人，像顒兒這般，讓萬歲爺這般照顧的又能有幾人？」莊先生看著眼下的筆手書，笑著說。

曹顒卻是有些哭笑不得，來這世上十年，其中九年在讀書，這《易經》也是通讀過的，「盥而不薦，有孚顒若」並不算是好話，字面上的意思就是對於祭祀這類的大事，雖然表現出虔誠，但只洗手而不上貢；對於那些信守承諾的人與事，好像很是仰慕，但是卻不去學著去做。不過，若是反過來講，也有事謹慎，不盲目跟風、人云亦云之意。

時下人們應酬稱呼都是稱字，如今多了字，以後他就是「孚若兄」或者「孚若弟」、或「孚若賢侄」什麼的，這麼一想，曹顒還是心裏有些怪怪的，十二分的不習慣。

接下來的幾日，曹顒馬不停蹄周旋於各，除了移戶部的差事，就是忙著拜會親戚朋友辭行。平郡王府、淳郡王府、覺羅家、兆佳家、完家、寧春家、馬侍郎家、孫家這些自不必說，還有雍親王府、十三府，輔國公鄂飛府，姑父富察家。當初在侍衛營的長同僚與戶部的長同僚，也要拜會幾家。

對於曹顒將要外放之事，各府反應不一，像七阿哥與平郡王，因先前就聽曹顒提起，雖然並不反對，但是也沒想到這麼快。七阿哥原主要是捨不得兒遠嫁，才挑了在京的曹顒，原還指他們在京多呆些時日，誰知道曹顒這麼快就外放了，他多有些失算之，但總的來說對這婿是十分滿意的，而且這外放亦是恩從上出，所以他也沒有更多的彆扭，只再三囑咐了注意些個。

弘曙兄弟幾個因早年就和初瑜極好，后又和曹顒、曹頌十分親近，這聽說了曹顒外放，也皆是不捨，往曹府跑得越發勤快。

平郡王府這邊，訥爾蘇是贊曹顒出京的，一來省得在京里束手束腳的，再來，他的政治嗅覺也是極為靈敏的，對即將到來的並非一點兒察覺都沒有，這會兒弟出京未嘗不是一種福氣。

倒是平王福晉曹佳氏，本來還捨不得兄弟外放，聽說兄弟與弟媳婦要先回江寧探親，立時準備給父母的年禮，便又想著催促他們早日離京，也好在父母邊多待些時日。大阿哥福彭已經四歲，開始拿著小弓箭玩了；四阿哥福秀也兩歲多了，滿地跑，做了人家母親，更加知道父母恩，極希兄弟能代己多多盡孝的。

寶雅上個月被指婚給太后的娘家科爾沁部的一個郡王，明年要出嫁。如今輕易不出來見人了，與曹顒了的，沒那些多避諱，到嫂子這邊坐上一坐。雖然還是像過去那樣帶著笑，但是或是年歲大了的緣故，不再唧唧喳喳的，有點貴風範了。

到底是姊妹，曹頤的反應與平王福晉差不多，雖是捨不得哥哥嫂子，但是更為他們回鄉探親高興。準備了不給江寧府里眾人的年禮，雖然不如平王府那邊厚，但也是費了不心力籌備的，其中孝心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