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鷹
暴雨滂沱而下。
第二天清晨, 所有學員溼淋淋抵達訓練室。
窗外是鬱凝重的雨幕, 轟隆隆閃電劃過, 圍牆驟然一片慘白。
學員幾乎是泡在雨裏過來的,講堂水滴接連不斷,在嗡嗡沉悶的談中匯聚打在地板的水窪。
直到階梯教室的大門打開。
“咦,不是阿俊老師?”坐在前排的學員愣愣擡頭。
按照宣傳手冊,培訓第二天將由浮空基地知名訓練顧問阿俊老師進行功學演講。
來人揮揮手:“都是灌湯, 換誰都一樣!阿俊老師臨時有點急事……行了都看講義!功是一門科學,參加咱們培訓, 就是用量的學費換取通往功的捷徑——”
教室後排,巫瑾一頓。
不止阿俊, 浮空基地幾位高層都像是在暴雨中憑空消失。
旁,文麟低聲問詢:“小巫怎麼了?”
巫瑾搖搖頭,心跳猛烈加快。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怎麼了。
終端第十二次的打開, 給大佬的訊息仍然沒有收到回覆。巫瑾沉默許久, 飛快在通訊錄中找到紅。
按下發訊。
浮空軍事基地, L2地下實驗室。
儀數值依然顯示異常,在警戒閾值之外。幾乎整個實驗室研究員全部出,房間麻麻了十幾個人,卻是連一針落地都能聽見。
一門之隔,有人在激烈爭吵:“是儀被過手腳——”
“排查一整夜了, 從兩週前到現在, 監控、質監測, 都確認沒有一個人進來過。”
“儀正常?那衛哥也不會在這一步出事!”
一旁, 面凝肅的冬青終於開口:“哪一步。”
宋研究員咬咬牙:“浸記憶那一步——最容易把患者困在潛意識裏的那一步。”
沉默如冰寒刺骨。
宋研究員再次擡頭,下定決心:“不行,我必須進去。”
備用儀從軍械室運送過來,放置於衛時旁,在反覆檢測後兩者連通、啓。宋研究員進第二架設備,許久綠指示燈亮起。
冬青無聲看著,扶在椅背上的手掌攥的鐵青。
第四個療程,不是“疏導”而是“重現”,不看向未來,只回溯過去。
儀電波會迫使療者面對他們心深的恐懼——
如果沒有恐懼,就會呈現療者最厭惡的一段記憶。
宋研究員要做的,就是進困住衛時的記憶。
旁邊,小研究員低聲向冬青彙報:“宋院長有過兩次輔助治療經驗,對思維同步造詣很高,只要宋院長能進去,就能把衛哥帶出來——”
紅燈猝然閃爍,兩位實驗室員大驚失,倉促關上宋研究員與衛時的同步。
儀咚的一聲,宋研究員捂著左肋出來,臉慘白,胃裏翻江倒海。
“是我強制退出的,”他勉強說道:“進不去,被衛哥抗拒的厲害。裏面,”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擰眉描述:“大霧天,到灰濛濛,味道嗆鼻,就像人在燒硫磺和煤,能看到鐵塔,還有鐵門。”
“就是這道門,進不去。”
冬青的手攥的更,幾乎能崩出青筋:“門上有什麼。”
宋研究員一頓,因爲蒐羅記憶末節而更顯蒼白:“門上……有鎖鏈,鎖鏈生鏽……還有掛牌。”
“掛牌!”他突然吸一口涼氣:“聯邦九研究基地。”
他看向冬青。
冬青點頭:“我記得。九研究基地,又R碼軍事基地,基因武研發基地。你出來,我進去。”
宋研究員眼睛紅,差點一口氣不上來:“你瘋了?我都進不去你能進去?”
冬青:“我對基地有印象,換我。”
宋研究員嚥了口唾沫,斷然回絕:“不可能。我都進不去,你一個外傾A的怎麼進去?就算進去了,是要和衛哥在裏面打到自毀?兩個人一起腦死亡?”他嚴厲訓斥:“他思維排斥很厲害,就算你瞭解基地,你敢說你瞭解衛哥。”
“外傾A不可能進去,C都不可能。那道鐵門就是意識壁壘,沒人願意把最脆弱的意識暴在別人面前——”
冬青冷冷打斷:“解決方案。”
男人站在年輕的研究員面前,氣勢仄:“我只需要你告訴我,怎麼解決。”
宋研究員了脣,最終咬咬牙開口:“……去找人。”
無影燈打開,幾位研究員走出,在走廊上沉默集合。這裏聚集了幾乎浮空基地所有高層——六位執法,阿俊,護衛隊隊長和行政副長。
“我們需要在基地找這麼一個人,或者一類人。外傾E,經過專業訓練,心理抗能力強。”
護衛隊隊長葉催迅速查閱資料:“基地編制3077人,登記外傾E的只有12個人,全部爲非戰鬥人員。基地之外……”
阿俊突然想起:“幾周前特訓基地也收到過一位外傾E的學員,下面有向我提過。”
宋研究員搖頭:“限制在軍事基地。”
冬青漠然開口:“讓所有符合條件的都過來。”
宋研究員一頓:“基地之外,就算外傾E,不會自願進儀……”
冬青面無表:“不願意進去,就拿槍他進去。”
五分鐘後,數輛懸浮車在暴雨中離開,警報急促拉響三聲,浮空基地霎時進戰時戒備。
“怎麼了——”急集合的護衛隊員張詢問。
“我點到名字的出列,還有,”隊長葉催一頓:“基地全部封鎖戒嚴,去找最近兩週所有監控資料。”
“實驗室那裏,有人侵。”
雨水瓢潑而下。
烏雲、暴雨、大霧幾乎將整個浮空城傾覆,冬青走出走廊,宋研究員最終開口:“你……”
冬青點點頭,從副那裏接過豚鼠,攥的左手才稍微鬆開。
豚鼠嗅到掌心的氣,瑟著想要後退,最後還是在冬青手上蹭了蹭。
走廊外,屋檐下嗖的躥起來一個人,竟然是蹲了許久的紅。
“哥!”他梗著脖子,手忙腳,通訊想接也不是掛了也不是,熬了一整夜頭髮稻草:“哥,唉你說,衛哥家屬有知權嗎……”
宋研究員一窒:“——什麼家屬?”
冬青突然開口,眼裏芒驟聚:“巫瑾?他在浮空城?!”
浮空特訓基地。
原本正在各練習室和態靶不死不休的學員紛紛被挖出,進行不知所謂的心理測試。
凱撒直接一個招呼摟住巫瑾:“這題啥意思?在下列線段中選擇一條延爲線?線是啥玩意兒?哎小巫——”
凱撒猶疑,隔了個面也能察覺巫瑾狀態不好。
臺上,兩位導師亦是神嚴肅。
特訓基地保障每位學員私,他們只知道幾周前外傾E的學員已經回來複訓,卻無法從清一的純白麪中把人挑出來。
直到巫瑾上試卷。
兩人齊齊鬆了口氣,正打算把人騙走,教室大門突然被強推開。
“第四執法先生……”一位導師愕然。
巫瑾驟然回頭看向冬青。
冬青言簡意賅:“你跟我來。”
巫瑾急劇跳的眼皮子一瞬聚焦,轉跟著冬青離開時是手腳冰涼。
出現在這裏的是冬青。
不是大佬,甚至不是紅。
他強迫自己深呼吸,不去想那個詭異的夢境——
集訓導師忽然追上:“等等,執法先生,這位就是你們要找的學員。”
心理測評報告遞到冬青手上。
開放S,穩定S,外傾E,承能力A。初訓項目:態擊,近戰格鬥。複訓項目:近戰格鬥。綁定教卡ID:0001
冬青一頓。
五指再次攥,繃的肩膀卻終於放鬆。
“有勞,我負責把他帶走。”
後,抄完巫瑾試卷答案的凱撒愣愣看了半天,突然跳起:“臥槽什麼況?這這這……你們是拐賣人口還是——”
兩位導師立刻和悅安:“沒沒!哎哎我們這個是每期特訓都有的彩蛋活,答題答的又快又好的可以免費贈送額外輔導一次!”
凱撒:“怎麼不在基地裏面輔導?!”
導師:“哦,咱們這個輔導很特殊,還能帶剛才那位幸運學員去參觀浮空城護城河裏的大黃鴨。”
凱撒:“就這大雨鴨子放外面不被砸氣了才怪——”
導師一個頭大:“行了行了,這位同學稍安勿躁。”他低頭看向讀卡,突然一呆。
凱撒抄了巫瑾全部答案,得分也大差不差。
導師瞠目結舌:“這、這位學員也是外傾E……”
懸浮車。
雨水不斷沖刷窗扇,冬青看向巫瑾。
巫瑾緩緩開口:“執法先生,我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冬青:“我希你有心理準備。”
巫瑾沉默,最終點頭。
沉悶的懸浮車,浮空城的第四執法平靜解釋了昨晚發生的一切,出乎他意料,巫瑾比他想想要鎮定。
只有臉顯見蒼白。
冬青:“我起初的猜想是,衛哥的意識更容易接納你,沒想到你湊巧又是外傾E。”
“不過,即使外傾E,進他人的意識世界也會有一定危險。我不能保證你的安危,你可以拒絕。”
巫瑾打斷,直接同意:“我要進去。”
冬青看了他許久,輕聲說了一句“謝謝”。
胖乎乎的豚鼠被遞到巫瑾手上。
年沒有拒絕,沉默抱著豚鼠,胖乎乎的小腦袋在他脖頸上蹭。
冬青:“我想還是要坦誠告訴你。剛才——如果你拒絕,我也會強迫你過去。”
巫瑾看向窗外,毫不爲所。
冬青:“因爲他對於浮空城比任何都重要。告訴你,是想讓你放心。包括我在,我們會不惜一切代價把他帶回來。”
巫瑾終於有了反應,向冬青輕微點頭。
*****
浮空軍事基地。
實驗室大門推開,所有人齊齊張走在前面的冬青——
繼而是被雨披的巫瑾。
黑漆漆的防水布把年包裹大半,他隨手把雨披解下扔到門外,雨水順著訓練服滴落如河流。他目直直看向著最正中的儀。
宋研究員一愣,反應過來。
他不是第一次見到巫瑾,克森的轉播他看過四期,他甚至做好了一切應對準備。
外傾E在基因改造產業中並不罕見,對於改造後的人形兵,他們是唯一可以在高危狀態下進改造人意識的“天賦者”。
他們是“人形兵”的反義詞。天真、斂、充沛,但巫瑾卻與他想象的並不相同。
白熾燈下,臉蒼白的年更像一把手刀,直直視野之中。
冬青和他站在一起。
只代表一個含義——巫瑾和他一樣,會不惜一切代價把衛時帶出來。
宋研究員起,大步走過去。
巫瑾低頭,只說了一句話:“我想見他。”
儀的遮罩層緩緩上升,實驗室只剩下最後三人——和像在沉睡中的衛時。
男人擰著眉,在耀眼如白晝的燈下陷不可掙的夢魘,明明手就能及,閉眼時卻投下深邃的影。
巫瑾安靜看著他。
和夢境中的神祇一模一樣。
巫瑾再擡頭,抿著的脣毫無,依然認真向宋研究員求教。
“兩臺儀會連接在一起,等你做好準備,就能進衛哥的意識。”宋研究員解釋:“我需要你做好心理預設,一旦進去——你的意志會他主導,你會被迫與他共同承擔緒,還會被拖記憶旋渦。”
“可能是任何一個記憶時間點,我們唯一知道的,是記憶場景。場景在R碼基地。”
巫瑾:“需要我怎麼做。”
宋研究員:“讓他信任你,願意被你侵意識本源,然後——帶他出來。”
“信任是一把雙刃劍,”宋研究員微微停頓,鄭重開口:“如果縱不當……”
巫瑾看向他。
宋研究員:“你也會被留在那裏。”
巫瑾乾脆點頭。
冬青讚賞看向他。宋研究員再不耽誤,迅速給巫瑾反饋他所收集到的信息:“灰霧,高塔,鐵門,還有詭異的哭泣,堆在門的機械廢墟。最重要的那道門——我們試了三次,沒人能走過那道門。”
“你試著進去,不要完全沉浸,我們會在這裏指導你。”
巫瑾知悉。
第二臺儀再度打開,綠閃爍。
冬青看向淺綠的燈。
一旦巫瑾功,燈會平穩熄滅,失敗會以紅示警。
旁,宋研究員替巫瑾做最後準備:“好了嗎。”
年頷首,突然回頭,走向沉睡的神祇。
他彎腰,在男人冰涼的手背落下輕吻,大步另一架儀。
冷的探針刺,巫瑾下意識捂住胃,視野天旋地轉。
骨髓像是被空,不控制抖,眼前一片黑暗。巫瑾咬牙關,直到意識接近模糊——
第一道點終於亮起。
第二道,第三道。所有芒匯聚,他驀地睜眼——
灰濛濛的空氣夾著嗆人的黑煙,巫瑾虛弱蜷在地上,許久勉強爬起。
繼而差點翻了個跟頭。
重心不穩。
巫瑾茫然舉起自己的雙手。
有點小。
高也水了……大概只有十四五歲。
他不再細究,竭力向前看去。
鐵門,鏽跡斑駁的鎖,聯邦九研究基地。
R碼基地。
巫瑾拖著極度不平衡的小板緩慢走向鐵門,心幾乎跳到了嗓子眼。就是這道門,他必須想辦法進——
門,一道視線向他掃來。
巫瑾下意識看去,驚喜睜大了眼睛。
十五六歲的年正瞇眼看向他,右手傷痕累累,饒是如此依然擼起袖子,左手拎著木像是提著他的劍。
他的瞳孔漆黑無,眉目與十年後相比要稚不。
擡眼時卻仍然銳利。
像山間的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