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林潤生差點從小緩坡上摔下去, 還是林驚蟄眼疾手快將他扶住了。
他保持著生的表, 實際的頭腦空白卻一直持續到兩人離開校區, 走進校外的一家茶館才有所緩解。
其實林驚蟄記得林潤生更喜歡喝咖啡,他年輕時外派留過洋,生活習慣里烙印了不外來的痕跡。只可惜燕市大學這片校區後頭的這條街雖然日後會為著名小清新聖地, 現如今卻未曾發展出那種規模。
好在林驚蟄是喜歡喝茶的,或者說他喜歡泡茶時安靜的覺。他點了一壺看價格就想必不正宗的雨前龍井,問林潤生:「你應該可以吧?」
林潤生怔怔地看著他, 當然, 這種心的驚濤駭浪由於客觀原因沒能表現在臉上。
林驚蟄舉手投足的氣質遠超他的想象,他知道這孩子應當是個很優秀的人。江老爺子時常同他通電話時都會說起這孩子的品學兼優, 從小學起,一路績都名列前茅。
老爺子從前嘆息過, 說驚蟄什麼都好,就是個向了一點, 有些憤世嫉俗,且腦後生反骨。
但這次親眼得見,對方眉目當中卻分明沈澱著本不該在他這個年紀應當擁有的沈穩。
林潤生想了一大通, 裡就出來一個字:「嗯。」
林驚蟄早已經放棄和他正常流了, 林潤生上輩子同自己說話最多的那次就是他心梗發作快死的時候,林驚蟄那時都快三十了,人生中才第一次得知父親一直在支付自己的養費,且每年都是巨額。
可在此之前,以往爭吵了那麼多次, 他卻從未提起過。這人悶得就像一顆又臭又的石頭,除非徹底崩裂,否則誰都沒法看出他里存著什麼東西。
小時候大約也表出了一些叛逆的傾向,林驚蟄便記得外公常勸自己不要怨恨父親,大人們的分別總有他們的無奈。
那時候他不懂這種無奈代表了什麼,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每次追問的時候老人的解釋總是遮遮掩掩,但時過境遷,現在的他卻已經懂得了。
能這個老人如何解釋呢?畢竟犯錯的是自己的兒。林驚蟄後來便常想,外公哪裡都好,樣樣都好,唯獨在孩子的教育問題上欠缺了太多。
以至於江恰恰、江曉雲,江知和他林驚蟄,人格和品行上都各有各的奇葩之。
茶上來了,小茶館的茶葉雖不正宗,但也香氣沁人,桌上的誰都沒有再說話,林驚蟄在這種悉的沈默中已經頗為自在,他抬壺斟了一杯茶,朝對面微微一送。
「謝謝。」林潤生下意識道了聲謝,低頭接來了茶,隨後才反應過來,茶杯滾燙的杯壁熨得他不知所措。
林驚蟄卻再沒看他,倒完茶後,便拿著自己的那杯靜靜看著窗外,神散漫悠閒。
他這樣的態度也讓張得後背都在冒虛汗的林潤生逐漸放鬆了神,中年男人皺著眉頭用自己與生俱來的兇惡神喝了幾口茶後,才小心翼翼地措辭開口:「你認識我?」
林驚蟄抓著杯口的那只手曲在桌面上,手背托腮,目仍著遠方校區蔥郁的牆林:「嗯。」
林潤生頭髮,借著喝茶的作抬眼看他:「你媽媽給你看的照片嗎?」
「我外公給我看的。」林驚蟄轉回頭,毫不畏懼地凝視著他能嚇退叛逆學生的面孔,「你還在付養費嗎?」
話題跳轉得太快,林潤生反應比較慢:「什麼?」
「停了吧。」但林驚蟄提這個話題的本意顯然不是為了和他閒聊,自顧自便繼續了下去,「你給江恰恰匯再多錢也沒用,不會花在我上,我也從來沒有見過他。」
大約五秒鐘之後林潤生才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他一不變的表終於出現了一些不一樣的信息,可這多出來的震驚元素卻讓他看起來更加兇惡了:「什麼?!」
茶館的人員被他嚇了一跳,匆匆躲到樓道的位置探頭打量這邊,一面同那位被欺負的年輕帥氣的客人,一面又擔心這倆打起來會破壞擺設。
只是面對對方有如兇般的緒,林驚蟄卻仍舊平靜得驚人。上輩子他和林潤生鬥法了那麼多年,剛到燕市時看對方這樣表現,就一直以為對方並不歡迎自己,等到意識到這只是只紙老虎的時候,雙方卻積怨已,誰都下不了臺階了。
認真說來這也是個落敗在自己手中的對手,林驚蟄對他有愧疚卻沒有敬畏:「你別怨外公,他對我很好也很捨得,他和江恰恰登報離父關係之後再沒給過一分錢,但江恰恰畢竟是他的親生兒,他沒辦法真的切斷所有的經濟來源。」
但他還是高估了林潤生的反應力,他說完這句話後對方才終於消化掉了上一句:「這怎麼可能?!」
林驚蟄嘆了口氣,實在想不明白對方這樣遲鈍的狀態是如何做到研究那些容玄奧高深的信息通信工程技的,他問:「你不知道嗎?這很正常吧,我的存在沒有那麼重要,江恰恰已經決定和齊清再生一胎了。」
這些敘述和林潤生過往十幾年接收到的信息容天差地別,他腦海中建立起的秩序完全崩塌了,怔怔地坐在那裡:「可是我們有協議……」
「協議?」林驚蟄嗤笑一聲,不知道是應該笑他愚蠢還是該笑江恰恰的手段,「林教授,你以為這裡是你留洋的地方嗎?你們那個狗屁不生孩子的協議,在我們國家沒有法律效用的。」
他說罷,口又淤了一說不出的怨怒。他實在難以相信,上輩子的自己竟就這樣輕易地被人玩弄於鼓掌當中。
林驚蟄刷的一下站起,一口飲盡了杯中的茶水,尚有餘燙的滾進胃袋里,卻澆不熄那叢怒焰。
「總之我今天的意思,就是提醒你及時止損。話我帶到了,不過你怎麼做我都不攔著。」林驚蟄看了眼手錶,他不想在這再呆下去了,再待下去他怕自己又會和上輩子那樣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於是匆匆告辭,「宿舍里還有點事,我就不多坐了。」
林潤生徑自發著愣,明顯還沒消化掉這些巨大的信息,但見他作勢離開,仍下意識站起來。
他張了張口,一臉擰的表,憋得臉紅脖子才憋出一句:「……晚上……晚上回家吃個飯吧?」
「謝謝。」林驚蟄看出他表象下的忐忑,心有些複雜。但遲疑片刻之後,他還是堅定地出口拒絕了對方:「不過還是不了。」
林潤生張著想要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林驚蟄咬了咬牙,還是抬腳與他錯肩而過,下樓時卻又借著樓梯的遮擋最後回頭看了一眼。
高大的中年男人背著還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目送自己離開,林驚蟄看不清他的表,卻從對方的站姿中到了那種濃濃的落寞。
推開茶館大門,站在灼熱的下,林驚蟄恍惚了片刻,最終堅定地朝校區側門方向走去。
就這樣吧,對方已經有了新的家庭,前世的結局太過慘烈,他不想再重演一遍了。
他能為這個自己愧疚多年的男人做到的最好的事,就是遠遠離開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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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潤生周夾帶著生人勿近的旋風,嚇得路口的崗哨都越發直了脊背,他下車進門,在玄關鞋,第二任妻子沈眷鶯正從樓上下來,一見他立刻愣住。
「喲!」沈眷鶯嚇了一跳,加快了腳步,上來攬著他打量,「怎麼了啊?怎麼都要哭了?」
林潤生朝里看,沈眷鶯回首看了一眼,立刻明白過來,對他道:「甜甜出門玩兒去了,李阿姨也沒在。」
林潤生眼眶里的淚水應聲而落,哭得嗚嗚作響。
沈眷鶯又是驚嚇又是心疼,抬手上丈夫那張表擰得好像要吃人的臉,為他去啪嗒啪嗒的淚水,一邊拉著他在沙發上坐下,輕聲安。
林潤生哭了好一會兒才停下眼淚,沈眷鶯斜睨著他:「不掉金豆子,不?說吧,又出什麼事了?研究室哪個教授欺負你了啊?我去幫你出氣!」
「不是。」林潤生拉著妻子的手,噎噎把林驚蟄告訴自己的事兒說出來了。
「不會吧?!你每個月匯回去好幾千塊錢呢,江恰恰也是個當媽的,真能狠心這樣?」沈眷鶯一臉的震驚,繞了幾捲紙遞過去,「不會是孩子瞎說的吧?你得慎重點,小心冤枉。」
林潤生紅彤彤的眼睛盯著電話機:「你幫我打電話問。」
沈眷鶯無奈道:「要打也應該你自己打,我打算怎麼回事兒啊。」
林潤生往常都怕和江恰恰說話,但這會兒被怒氣支使著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在沈眷鶯擔憂的注視下怒髮衝冠地撥通了電話。
江恰恰聲音一如既往的悅耳:「喂?」
林潤生道:「恰恰,是我。」
悅耳的聲音一下便低了,那邊混了一下,卡拉卡拉的也不知道是在幹什麼,半晌後江恰恰才有些不耐煩地接著道:「不是說過了嗎?沒事兒打我電話。」
頓了頓又問:「這個月的匯款單我怎麼還沒收到,你匯沒匯啊?」
林潤生了下鼻子,雄聲質問:「你還敢說?我問你,我每個月給你匯的錢都花到哪兒去了?有沒有用在驚蟄上?」
那邊遲疑了一下,江恰恰若無其事地回答:「你這是什麼話?誰跟你說什麼了?」
林潤生一拍桌子:「你別瞞我了!我都跟驚蟄見過面了,他親口告訴我的!」
江恰恰的聲音立刻頓住,語速變快了一些:「他一個小孩子懂什麼,你居然也信?!」
林潤生被這樣十足的底氣鎮了一鎮,大概也是猜出了他的反應,江恰恰語速一下拔高,反倒帶出了濃濃的委屈和怨憤來:「你今天給我打電話就是為了問這個?你到底把我想什麼人了?林潤生你行啊,十幾年不來看孩子一眼的人反倒有臉來質問我了?孩子是跟你長大還是跟我長大的?那是我親兒子我還能虧待他?你著良心問問自己,你有沒有資格問我這個問題!」
林潤生從來辯不過,聽到這些詰問便氣弱不:「當初是你要求我不要打擾孩子的生活……」
「那又怎麼樣!那又怎麼樣!」江恰恰大罵,「那又怎麼樣!我就問你他是跟著誰長大的!」
林潤生沉默了。
江恰恰反倒咄咄人了起來:「你說話啊!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是這個死樣子?三子能打出來一個屁嗎?你還算個男人嗎?我把青春都給了你,我跟你結婚給你生孩子,你在群南教書的時候我陪你一起過苦日子,我忍了那麼多年,你是怎麼回報我的?我就問你林驚蟄是不是你的種?!你該不該給這筆養費?我這麼多年有沒有為別的事打擾過你?沒有吧?所以你給這麼點錢有什麼可嘰嘰歪歪的!」
說罷,又大罵:「還有,誰讓你去看他的?你憑什麼去看他?咱倆簽的協議你還想不想遵守了?!」
林潤生著急道:「我沒……是他認出我……」
「你放屁!!!!」
他被江恰恰打斷解釋,罵得啞口無言,坐在一旁的沈眷鶯卻從聽筒擴散出的聲音里聽了個大概,瞇起眼睛,見丈夫竟真的被這番詭辯鎮住了,好不容易停下眼淚的雙眼又開始發紅,頓時氣不打一來,抬手奪過了電話:「江恰恰,你說話客氣點,大家有問題不能平和一點解決嗎?」
江恰恰冷笑:「你誰啊,我和林潤生之間的恩怨你憑什麼過問,是不是太拿自己當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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