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鎮工商所在向鎮革委會旁邊，一棟三層樓的老房子，牆漆斑駁，灰濛濛的，給人一種十分沉鬱破敗的覺時節的向鎮老街基本都是這麼個格調，便是一牆之隔的向鎮革委會，也一般無二。

擱在後世，工商局是個不錯的單位，原因很簡單，只管收錢不管掏錢，福利待遇好的，小日子過得氣，一大票人削尖了腦袋往裏鑽。不過如今是一九七九年，這個單位新設不久，日子也就一般。原因還是很簡單，整個向鎮也沒幾家店鋪工廠，想管也沒得東西管去。向鎮是向縣的第一大鎮，形尚且如此，其他幾個鎮，更是可想而知。

我和梁巧走進門去，裏面的人眼睛都是一亮。

本衙雖然自我覺良好，卻也知道，這閃亮的眼神絕對是沖著漂亮的梁巧去的。至於區區在下，估計他們幾位是直接無視的了。

一個小屁孩，跟著姐姐來工商所玩兒，值得重視麼？

然而開口說話的，偏偏便是這個被直接無視的小屁孩。

「請問，營業執照在哪裏辦？」

我沖著三名辦事人員中唯一的問道。這個人，我見過一面，和工商所的所長王學文去過利民維修部，二十幾歲年紀，臉上有幾顆淡淡的雀斑，材和長相都還說得過去。心腸似乎也不壞，上次還幫方文剔說好話來著。

「這邊這邊……」

辦事員尚未開口應答，裏面一個三十幾歲的中年男子便連連朝我們招手。

呵呵，服務態度還不錯。

「貴姓？」

我先問了一句。

誰知這混蛋居然沒聽到，眼睛直勾勾盯著梁巧，一副哈喇子就要控制不住的醜態，笑瞇瞇地道：「妹仔，什麼名字？」

我頓時心裏頭就有氣不太順了。

你要看可以，梁巧長得如此漂亮，凡是長了眼睛的男人就不免要多看兩眼，咱也不能將所有男人的眼睛都摳掉。但你小子不要這麼明目張膽，不要這麼毫不掩飾。你是國家工作人員，我們找你辦事來著。

「我梁巧。」

梁巧倒是老實，乖乖的說了。

巧，名字真好聽。家裏哪裏的？今年多大了？」

贛林老母的，這是辦營業執照還是審問犯人啦？

志，我們辦執照啊，問那麼多不相干的東西幹嘛？」

我聲音大了起來，敲了敲桌子。

那辦事員立即板下臉，怒道：「小孩，你幹什麼的？在這裏吵什麼？」

「你沒聽見嗎？我們辦營業執照。」

「你還是小學生吧？小孩子辦什麼營業執照？」

我不怒反笑，說道：「這位同志，我真懷疑你為人民服務的態度！你聽好了，不是我，是我姐要辦一個營業執照，要開一家麵包店。請問，你聽清楚了沒有？要不要我再說一遍？」

一個小屁孩如此趾高氣揚地教訓他，這人臉上便掛不住了，正待發作，坐在他對面的一個小年輕比他還脾氣暴躁，馬上一拍桌子，大聲呵斥道：「小孩，怎麼說話呢？這麼囂張！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我笑起來，瞇雙眼盯著他，冷冷道：「夠膽你就試試。」

梁巧嚇住了，慌忙拉著我低聲說道：「小俊，我們走吧。」

們來辦營業執照，事沒辦完，走什麼？乖乖獃著，我倒要看看，他們這裏是工商所還是閻王殿！」

「小孩，你真的很囂張呢！大概你爸沒教訓過你吧？」

那年輕人站起來，臉上神猶如要吃人似的，彷彿隨時準備手教訓我。

我冷笑一聲，順手起桌面上一把小裁紙刀，找個凳子坐下來，慢慢用裁紙刀一下一下修著指甲，斜眼乜著他。

我打定主意，這小子若真敢手，我鐵定在他上開個窟窿。

梁巧嚇壞了，忙攔在我前面，聲道：「同志們辦執照呀……」

「辦什麼執照？不辦！你們給我滾出去！」

年輕人怒吼道。

「小剛，別生氣…了，梁巧，你也別怕……」

那中年人裝出一副笑臉起來做和事佬，卻趁機手來拉梁巧。

這兩個混蛋，一個好如命，一個脾氣暴躁，都不是什麼好鳥。我手將梁巧拉到後，中年人便即抓了個空。

「你們所長王學文過來，我倒要問問他，怎麼帶的兵。」

孩，你還認識我們所長？」

中年人依舊笑瞇瞇的，眼睛直往梁巧上瞟，還忍不住悄悄咽了一口口水。

娘賣子今天是進了賊窩子了。

這時候那年輕辦事員走過來，看了我幾眼，恍然大悟地道：「小孩是利民維修部那個方老闆店子裏的吧？」

我點點頭，對我還是比較有好。

「老林，小剛，你們就別難為人家小孩子了，該辦的手續還是辦了吧。」

「我辦我辦，又沒說不辦啦……說說吧，你們要開個什麼店啊？地址在哪裏？」

一聲，那小剛將水杯重重墩在桌子上，氣吼吼地道：「老林，我說不辦就是不辦……你們倆，給老子滾出去……辦執照？我呸！死了這份心吧你們。有老子在工商所一天，就休想辦這個證。」

這小子敢真拿自己當顆蔥了。

我勢單力弱，原本不打算在人家的地頭起衝突，如今看來，這個較還當真要計一計了。

辦是吧？我直接去找你們康局長問問他怎麼管教的手下的……巧兒，走！」

這句話一說，沒想到他們三個都笑起來。辦事員是搖頭苦笑，眼睛裏帶著點善意的憐憫；老林則笑得曖昧難明，猶如黃鼠狼相似；至於小剛，則是仰著脖子狂笑，似乎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我心裏咯噔一下。怎麼，難道這話說錯了不？

不過這當兒，也顧不得許多，我拉起梁巧便往外走。

「小子，我告訴你，我康小剛，康局長就是我爸！」

康小剛在我背後狂吠。

原來如此，怪不得這麼囂張！

我扭過頭，微微一笑，淡淡地道：「康小剛，你給你自己惹禍了，也給你爸惹禍了。」

「你說什麼？」

康小剛惡狠狠地問。

「沒什麼，這幾天你出門的時候小心點，要是一不小心摔了跤或者撞破頭什麼的，可就不好了！」

我哈哈笑著，拉著梁巧，大踏步走了。

「程叔，我要見黑子。」

在公安局治安大隊辦公室，我開門見山跟程新建說道。

「見他幹什麼？」

「他的兄弟幫我收拾兩個不長眼睛的傢伙。」

「怎麼，又有誰得罪大爺了？」

辦公室沒別人，程新建也便沒啥顧忌，笑呵呵地道。

我氣哼哼的，說了在工商所的遭遇。

「這個康小剛，仗著他老子是個基八局長，囂張得很！」

程新建就怒了。

「不用黑子，我這就帶人去收拾他。還有那個麻皮老林，管保他們倆下輩子都記得你！」

我嘿嘿一笑，說道：「這個事你不能出面。大家都是制的人，撕破臉不好說話。我不能你去背這個黑鍋。」

話雖如此，對程新建的態度我還是很滿意的。自己人就是自己人，說話都不帶一點拐彎抹角。

程新建這老顯然尚未想得如此深，大咧咧地道：「怕什麼，這幫小兔崽子私下開什麼面舞會，本就是一夥小流氓，我星期六晚上帶人去，一抓一個準。」

我心中一，記得上輩子看過的某些紀實文學裏頭，就有提到這樣的事，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底初，營業質的舞廳場所基本等於是空白，許多所謂的幹部子弟便興起搞什麼家庭舞會，其實就是穢的流氓聚會。不想向縣這窮鄉僻壤，居然也有如此「前衛」的東西。

不過我可不贊同程新建去捅這個超級馬蜂窩，這一傢伙下去，怕是要得罪縣裏一大堆中層幹部。程新建一個新提起來的治安大隊副大隊長，明顯扛不住！

為了區區一個康小剛，不值得花這麼大代價。

「不必了，這兩個混蛋，就是兩坨屎，搞這麼大陣仗，太抬舉他們了。黑子的人去修理一下就行了。」

程新建位置擺得很正，絕不因為我年紀小就自作主張，當即點頭稱是。

「那行，我去跟黑子說一聲。你就不必出面了。」

程新建也是出於一片好意，覺得我不合適跟社會上的混子搞得太親近。要注意影響呢！

我淡淡一笑：「也行。這個事完后，我跟師父去念叨念叨，問題不大的話，就別老盯著人家了。」

程新建咧笑了。

瞧這個樣子，他和黑子的關係真是非同一般呢，可不要牽扯太深才好。

黑子不含糊，人雖然還在號子裏，外邊的兄弟們辦事依舊很利索。次日晚間，老林吃完晚飯準備出門溜達一下，剛走出工商局宿舍樓沒多遠，就被黑暗中衝出來的三個人一頓棒子敲倒在地，隨即幾隻穿著皮鞋的大腳猛踹下來。變起倉促，老林只來得及「啊喲」一聲，便即雙手抱頭，了一團。

「你媽的！你個老流氓！」

幾個打手邊踹邊罵，老林早嚇得魂不附，哪裏知道禍從何來？幾分鐘后，打手們呼嘯而去，老林慢慢爬起來，只覺得渾上下無一不痛。細細回憶，才想起打手們罵自己「流氓」，頓時大為不忿！自己好端端一個國家工作人員，居然被社會上的流氓阿飛罵「流氓」，真是從何說起？

比起老林挨「悶」，康小剛的虧卻是吃得明明白白。

康小剛不到二十歲，去年才高中畢業，參加工作沒多久。在學校里，也是個橫行霸道的問題學生，若不是攤上個當局長的老爸，基本上畢業之後就直接混社會了。

在這件事上，程新建向黑子代得明白，康小剛是主，老林為輔。

康小剛是在去參加舞會的半路上被截住的。這小子本來滿心，想著今晚無論如何要將老街那個「莉莉子放翻，不想在拐角後腦勺上就挨了重重一棒，頓時滿天星斗，還沒來得及喊，頭髮便被揪住，小腹上挨了沉重的一擊，拳頭隨之雨點般落下。不過兩三分鐘，剛才還雄赳赳氣昂昂的康爺就變了一灘爛泥。

黑子的兄弟將爛泥般的康小剛拖到一條小巷子裏，出一隻大腳踩在康小剛的臉上慢慢，冷冷道：「康小剛，你膽子不小啊，敢惹黑子哥的朋友？」

黑子？

康小剛心裏就是一陣發寒。他在學校混的時候，就聽說過黑子的鼎鼎大名。那可是向縣一等一的狠角，赤手空拳對付過四五把菜刀的主。若單論一個康小剛這種剛從學校出來的小孩可差得太遠，便是他的大哥，見到黑子也不住雙發。

大，我沒有啊……」

「還說沒有？」

那腳上加了幾分力氣，踩得康小剛不自的「哎呦」一聲。

「前天黑子哥的朋友不是到你們工商所辦什麼營業執照？你小子怎麼來著，生生把人家趕了出去，囂張得很呢……你是不是嫌上零件太多，想丟掉個一樣兩樣啊？」

……」

康小剛算是有點明白了，敢那漂亮得不得了的小丫頭，是黑子的人。

這個時候，他可是一點都沒想到我上去。

「老大，老大，我知道錯了，我改我改……」

康小剛見機快，知道惹上了黑子這種人，他老爸那個工商局長基本幫不上忙。

「算你小子識相。黑子哥說了，下次再敢得罪俊爺，你的皮！」

柳爺？

康小剛又犯開了迷糊。直到數日之後，他的同學方奎得知此事，上門來看他，才算是為他解開了心中的謎團。

方奎聽他說了那一男一的狀，立馬便猜到是本衙和梁巧。

「我說小剛，你也太不長眼睛了，去得罪他幹嘛？前頭徐國昌已經調去統計局了，你不想你老子也調到統計局去吧你老子以前可是王本清線上的人，還是小心點好，別惹麻煩！」

方奎這小子，同學們都知道的，平日裏囂張跋扈得，可很這麼說話。

康小剛這才明白過來，自己確實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還好這事人家留了餘地，沒有捅到嚴書記或者柳主任那裏去，不然自己挨了一頓胖揍，回家還得挨老子的修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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