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的三朝酒，居然喝出許多麻煩來，倒令我始料未及

第一個麻煩事梁國的座次安排問題。照理，小孩子三朝，必定要請外公上座。這是向縣的鄉俗，想來全國各地，都是一般。誰知到了曹家，竟然要破一破這個例。原因在於來賀喜的幹部多了些。其中頗有幾個腦滿腸之輩，頭顱高高昂起，一般況下基本用鼻子說話。曹斌出諂的笑容，聽他口中稱呼，其中有兩位是書記，只不知是區里的書記還是鎮里的書記，也不知是正的還是副的。芙蓉區的主要領導幹部，幾乎都到我家裏來坐過，但我大都沒什麼印象。只有其中一位，臉上有道疤痕的，以前是芙蓉區革委會的副主任，姓曾，還有幾分模糊的印象。曹斌落力結的人中，便有此公。他曾書記，料來黨委會立后，他進了一步，擔任了副書記的職務。在一個區里，區委副書記堪稱位高權重。儘管供銷社是垂直管理的質，曹斌老家便在芙蓉鎮，自然不能得罪了父母。

另一位曹斌全力結的人，材倒不是十分壯，中等個子，大熱天的還穿個長袖白襯衫，瘦長臉上架著副金眼鏡，曹斌口稱吳主任，力邀其上座。

吳主任？料必是縣供銷社的吳主任了。早聽說此人假模假式，喜歡附庸風雅，瞧這副裝扮，可知傳言確實不虛。

屬下一個區供銷社主任的小孫做三朝酒，居然能請縣社的一把手，曹斌果然好手段。

其餘一堆員，都是些書記主任之類，曹斌的笑容便如同雕刻好了沾在臉上一般，一刻也未曾消失過。他那個麻臉兒子，梁蘭的丈夫，也一直在賠笑敬煙。只是那些員們在接煙的時候，盡量避免不往他臉上看。

點來點去，重要的領導一共是九位，加上曹斌自己，剛好湊足十人一桌，梁國這個原本該上座的外公，就顯得多餘了。

曹斌將這些領導一一延座中，不經意間，卻發現梁國孤獨地站在一旁，臉上神又是尷尬又是愧。

我和梁巧被安排跟幾名年輕人坐在一桌，有男有，都是曹家的親戚朋友，一個不認識。好在我也沒興趣與他們聊天閑扯，只是在桌子底下與梁巧手拉著手，做些小作，用指尖不住在手心中摳著，梁巧輕顰薄笑，姿儀萬方。

待到主賓席坐定，我偶爾扭頭去看，才發覺梁國在主桌邊站著，形單影隻，好不尷尬。梁巧的注意力歷來是隨著我的注意力轉移的，順眼瞧去，頓時一張俏臉漲得通紅。

曹斌也覺得有些不妥，便朝麻臉兒子使個眼。麻臉就對梁國低聲說道：「爸爸，你坐另外一桌吧。你看，都是縣裏和區里的領導……」

我覺到梁巧的手在不住發抖了。

這姓曹的一家子，也忒不地道了。去年梁國傷住院，他們袖手旁觀，愣是不肯手，害得梁巧差點被婆賣掉。我便已對他們很看不順眼。今天竟然又當著這許多人的面打梁國的臉。

眼見得梁國含忍辱，正要移到旁邊一張桌子去坐，我淡淡地說道：「今天這是開幹部大會還是喝三朝酒啊？還要排座次？乾脆搞個主席臺得了！」

聲音雖然不高，但聲清脆，附近幾桌人卻是聽得清清楚楚。嘰嘰喳喳的嘈雜之聲立馬平息不。

曹斌頓時就變了臉，瞥眼瞅過來，見是一個小屁孩在做仗馬之鳴，倒不好發作。麻臉也僵在那裏，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這事是做得有點虧心呢。

主賓席上的老爺們，自然也是聽到了的，吳主任曾書記這幾位，自顧嗑瓜子剝花生，談天說地，眼皮子都不曾晃半點，果然好修為好氣勢。另外幾位職較低的，修為就欠缺了些，也扭頭過來看。其中一位三十歲出頭的年輕幹部，便站起來，為梁國讓座。

曹斌忙道：「肖主任，你坐你坐，我來安排……」

那肖主任兀自猶疑不決。

畢竟是梁蘭的兒做三朝，瞧在梁巧的面子上，我也並不想攪局。再說了，本衙現在肚子已經覺了，這時候攪局，豈不是跟自己過不去？我年紀雖小，食腸寬大，飯的滋味特別難。眼見了僵局，不免生出幾分同，湊到梁巧耳朵邊說道：「你去跟麻子說，他再搬個凳子來，大家一不就行了？」

聽我直斥「麻子」，梁巧「噗嗤」一笑，漂亮的丹眼裏滿是欽佩之意。當即款款起，就將自己坐的凳子往姐夫面前一推，說道：「姐夫，加一個位置吧。」

那麻子十足可惡，居然還要向曹斌一眼，直到曹斌點了點頭，這才接過凳子，向肖主任連聲抱歉。肖主任卻也平易近人，和旁邊兩名幹部打個招呼，大家一，總算是將梁國安置下來了。

這一來，梁巧就了站著的了，頓時引來無數目。便連一直在旁若無人聊天說話的曾書記吳主任，也扭頭過來，臉上出驚艷之，張大了久久合不攏來。

我雅不願梁巧被人家這麼盯著看。一眾目之中，有些實在邪，如果不是天化日之下，怕是會有許多人忍不住要撲過來撕扯梁巧的服。

「巧兒，你坐。」

我站起來說道。

是你坐吧，我去拿凳子……」

梁巧顯然不同意讓我站著。

我眉頭一蹙，提高了一點聲音，說道：「坐下，我不喜歡人家這麼看你！」

呵呵，這話說得有點大了。席間響起一陣嗤笑之聲。

若是十年之後，本衙長一條標準壯漢，五大三，膀闊腰圓，這麼說倒也有幾分威風。奈何現在年歲小著，氣勢上就弱了些。不過也還是頗有儼然之。

梁巧連忙答應一聲，乖乖坐了下來，眼瞧我，目里意綿綿，滿心被人寵的歡喜。

我瞅了麻臉一眼。

我和那班幹部們一樣，穿著潔白的短袖襯，一條改小了的淺藍公安長，腰間系著皮帶，尤其手腕上還戴著一塊中等型號的上海表，背著雙手立在那裏，很有些小大人的氣勢。那時節，普通的十歲小孩，哪有這般打扮的？一看就是宦人家的子弟。

麻臉見我這副行頭，倒也不敢怠慢，慌忙進到裏間又拿出一張凳子來，請我落座。

這個小曲很快過去，接下來不斷有賀客上門。曹斌家在芙蓉鎮附近著實有些人緣，賀客陸續前來，樓上樓下，屋裏屋外，擺了怕不有三十來桌。這在當時，不要說是芙蓉鎮這樣的小鎮，便是擱到向縣，甚至擱到寶州市，也稱得上排場闊氣。

見我不停地剝花生吃，梁巧低聲關心地道：「了吧？要不我去我姐那給你拿兩個蛋吃？」

如今已經十二點半，尚未開席。梁巧是知道我的飯量的，怕我壞了。要在店裏，哪怕生意再忙，梁巧也必定會按時做好午飯。

我搖頭笑道：「不用了，也該開席了。」

梁巧點點頭，就給我剝花生，專挑個大的往我手裏放。要是我雙手不空，便直接塞到我裏。饒是我臉皮甚厚，也覺得如此當眾親熱，有些不便。畢竟我已經不是四五歲的小孩。

吵吵嚷嚷一陣，到了十二點四十分左右，門外響起竹聲，隨後酒菜上來，終於可以開吃了。鄉下席面，沒有太多的講究，先就上來一大碗，油膩膩的，撒滿紅紅的辣椒。梁巧不大好油膩，先為我盛了滿滿一碗，然後自己夾了一筷子，細嚼慢咽，吃相斯文無比。但凡每道菜上來，只要是帶的，都要先給我盛。

席間一個年輕子就好奇地問道：是你弟弟麼？」

梁巧點頭，應了一個

「你是蘭嫂子的妹妹吧？我怎麼聽說你家就三兄妹呢？」

這子年歲不大，長相也不惹人厭，就是有點八卦。

梁巧只是笑笑，不答話。其實大可以隨便給我編排一個啥表弟的份，都說一表三千里，難道人家還去搞社會調查不行？奈何就是不肯，大約覺得表弟這個稱呼，實在太生分了。

年輕子見梁巧不理，很是不忿，撇了撇，別過臉去，嘀咕了幾句，瞧那意思，大約是在腹誹梁巧太傲氣。

對於人的這種嫉妒，我也懶得理會。單以兩人的外貌而論，梁巧確實備傲氣的本錢，不服不行。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我的肚子裏塞滿了各種油膩食品，飢荒解除，便也一改狼吞虎咽的吃相，抹抹，斯文起來，擇著清淡的菜蔬夾幾筷子。

恰在此時，一名材拔的年輕男子，約莫二十歲出頭，穿著白襯黃軍，腳下蹬一雙烏黑錚亮的皮鞋，端著個酒杯走過來。這人梳著三七式分頭，長相倒也不惡，只是一張臉上油水，給人虛浮之。

小分頭徑直走到梁巧面前，說道：「你是我嫂子的妹妹梁巧吧？我曹生明，是曹生勇的弟弟，在縣供銷社上班敬你一杯。」

以前閑聊的時候，倒是聽梁巧提起過，那個麻子姐夫是什麼曹生勇。再看看這個曹生明，臉部廓確實與麻子有幾分相似。想來曹生勇時不得那場大病，也算個英俊青年，配得上樑蘭。

只是這曹生明十足討厭，藉機搭訕也不要端個酒杯子過來啊。

給孩子敬酒？虧他想得出來！

梁巧臉一紅，說道：「我不喝酒的。」

關係嘛，這是水酒，不醉人的。」

曹生明臉上有些微醺之意，料必已喝了不，舉著杯子猛往梁巧面前湊。

梁巧忙站起來，往一旁閃避。

席間便哄鬧起來，一眾無聊的男嚷道：「哥哥娶了姐姐，這妹妹再嫁給弟弟，不是親上加親？」

一聽這話，我心中的火氣頓時點燃起來。

娘賣麼玩意？又來一個不長眼睛的傢伙！

曹生明甚是得意，一手叉腰，腦袋往後一甩，擺了一個「士」，頓時又引來一片嚷聲。細論起來，這曹生明材拔，長相不惡，家世也不錯，聽他剛才自我介紹，在縣供銷社上班，是個吃國家糧的公家人，在小小芙蓉鎮，稱得上大好青年，平日裏必然到一幫子大姑娘小媳婦的追捧，這般自我覺良好，也在理之中。

曹生明做完秀，又要往梁巧跟前湊。我站起來，淡淡道：「追孩子，要有風度！」

「小孩，你說什麼？」

曹生明斜乜一雙醉眼，厲聲喝問。

我扭過頭，不再理他。眼睛的餘卻是一直瞥著的，一隻腳就在凳子下，只要他再往前湊，說不得要踢起凳子，磕在他膝蓋上，讓他大大出一個丑。

隨著梁國強練了一年多擒拿格鬥，限於年齡力，若與曹生明這般年後生正面對陣，自是毫無勝算。但若藉助械，攻他個出其不意，卻是十拿九穩。至於後果如何，在人家的地頭會不會吃眼前虧，被海K一頓，卻也顧不得了。

曹生明吃這一癟，頓時大為不忿，目兇，握拳頭，似乎想要手。

我瞥他一眼，冷冷道：「怎麼，你們曹家，有打客人的習慣嗎？」

曹生明被我兌住了，進退不得。

「生明，別胡鬧。」

曹斌慢慢走過來，後跟著曹生勇和梁蘭。梁蘭手裏抱著孩子，目中流出關切之。原來到了「抱」的時候了。

所謂「抱」，是三朝酒會的尾聲，也是必不可的節目。乃是主家抱著孩子出來答謝，客人們抱一抱嬰兒，給個紅包，鬧騰一會，然後散席。

「小朋友，對不住啊，他多喝了幾杯。」

我點點頭，也不吭聲，重新落座。

以曹斌為人的明，自然不會在宴席上與一個孩子生氣。這要傳出去，丟人丟大了。

誰知曹斌也有八卦的時候，仔細瞅了梁巧兩眼，笑著對梁國說道：「親家，要不我們再兌一回親家，來個親上加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