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局長辦公室。

梁國強推掉了所有公務，安安靜靜坐等方金德上門。初膺大任，他尚未養喝茶看報優哉游哉的習慣。況且公安局長這個職務，也不適合每日喝茶看報打發時。

方金德一見這個架勢，心裏便是一沉。

怎麼，知道我要來，在這等著？難道方奎不止犯這點事？

饒是方金德似鬼，這時候自然也想不到本衙串通梁局長和程新建給他下套子呢。一門心思只在兒子上。

不過方金德心裏一沉之後便即一喜，梁國強擺出這麼大陣仗，除了尊重自己這個老資格的檢察長之外，怕也約表達出一個意思：這個事有得商量。

只要事有得商量就好辦，只是個條件的問題。

想來想去，梁國強的條件無非便是今後檢察院在和公安局配合的時候，多給些面子。他新任局長，若檢察院老跟他為難，許多事確實縛手縛腳，不好展開工作。

然則他上任幾個月來，自己也沒刻意為難呀？知道他是嚴玉看重的人，多還算給面子。

且不管他，看他開什麼價再說。

「方檢，你好！」

梁國強起相迎。儘管臉上依舊不見笑容。語氣倒還平和。

方金德心裏又是一松。覺得希更大了幾分。

公安局檢察院一把手會面。必要地寒暄免不了。好在雙方各懷機心。打哈哈也就是一兩句話地事。很快便切正題。

梁國強親自給方金德倒了杯茶水。

方金德起接過。**尚未坐穩。便開了聲。語氣還是比較沉痛地。

「梁局啊。真不好意思。方奎不爭氣。給公安方面地同志添麻煩了。」

梁國強不是個善於應酬的人，拐彎抹角地說話，比殺了他還難，在公安局長的位置上歷練了幾個月，進步甚微，當即應道：「這個事，方奎確實做得不對，如果況都核實了，我們準備報地區公安送兩年勞教！」

方金德剛送到邊的茶杯差點打碎。

怎麼，等我來就是跟我通報一下決定？兩年勞教，你開什麼玩笑？

方金德一時之間氣滿臆，斜眼瞟過去，梁國強正襟危坐，一點不像開玩笑的樣子。方金德當時便想摔了杯子走人，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讓說出口的話不是很沖。

「梁局，沒有餘地了？」

「有。」

到這麼個惜言如金的人，方金德徹底沒了脾氣，滿肚子場套話全都咽了回去，眼梁國強，從裏迸出兩個字：「你說！」

「方奎等會就可以跟你回去，所有筆錄案底先留在我這裏。下個禮拜，他來我們公安局治安大隊正式上班。所有手續，我負責辦理。」

「啥？」

饒是方金德智比孔明，一步三計，卻也萬沒料到，梁國強居然說出這麼一番話來，頓時張得能塞下一個鴨蛋。

梁國強也不多言，遞過去一張表格。

方金德莫名其妙地接過來一看，原來是一張招工表，名字填的就是方奎，用人單位領導審批那一欄里，白紙黑字，簽著梁國強的大名，所差者，一枚公章而已。

這個戲法如何變來，方金德一時確實想不明白。

不過方檢察長畢竟不是等閑之輩，很快便鎮靜下來，將報名表放回梁國強桌面上，慢慢坐下來，端起茶杯一口一口喝茶。

梁國強也不催促，就是那麼靜靜坐著，等他考慮清楚。

大約過了一兩分鐘，方金德開口問道：「要我做什麼？」

梁國強道：「上次有人向地區紀委寫匿名信，誣告柳主任，這個事方檢知道吧？」

方金德點點頭。只要是向縣的幹部，消息稍微靈通一點，就沒有不知道的。

「我要那封匿名信。」

梁國強聲音依舊平靜，卻說得斬釘截鐵，絕無轉餘地。

方金德臉上驚訝的神不像是裝出來的。他想破腦袋也猜不到，繞了那麼大一個圈子，最終竟然落在匿名信上頭。

方金德本想說幾句屁話，抬頭看到梁國強堅毅的神，便知道無須饒舌。

人家的條件已經擺在那裏了，也沒有問他能不能辦。這個事，本就沒得商量的餘地。只有兩個結果，他拿到信，方奎就是人民警察，拿不到信，兩年勞教。

而且梁國強為什麼要這封信，方金德也自以為心裏明鏡似的。梁國強一個公安局長，能指使他幹這種事的，不是嚴玉就是柳晉才。全向縣的幹部都知道，嚴玉就是柳晉才，柳晉才就是嚴玉。

貌似方檢察長也沒得什麼好選擇的了。

方金德震驚之餘，也不得不佩服嚴柳二人的手段，乾淨利索，絕不拖泥帶水，也絕不是打板子不給糖吃。板子打得重，相反的，糖也給得不。

如果方金德拒絕，恐怕不僅僅是方奎兩年勞教的問題，既然嚴玉和柳晉才把事攤明了，那便非友既敵，雖說檢察系統相對獨立，但在向縣，旗幟鮮明和一二把手作對，方金德自問還沒這個能耐。

「行。我去弄。」

方金德倒也爽快，說完便即起。

梁國強抓起電話，要通了治安大隊，只說了兩個字。

「放人！」

方金德走出公安局時，頭還有點暈。眼瞅旁兀自眼圈紅腫，卻興不已的兒子，氣就不打一來，若不是這混賬東西，老子會被他梁國強一個新手到牆角沒有毫還手之力？

「啪啪」。

方奎猝不及防，挨了老子兩個火燒掌。方金德敢是狠了心，方奎白凈的小臉頓時便紅通通的了。

「爸……」

長這麼大，從未挨過掌，方奎有些發懵，捂著臉。

「混賬東西……」

方金德又是一掌扇過去！

方奎這回有了防備，趕頭一低，讓開了要害部位，方金德一掌扇在後腦勺上，依舊好一陣疼痛。

「你……你給老子滾回家去獃著，哪也不許去……要敢踏出家門一步，老子打斷你的狗！」

就在公安局外，方金德沒有起高腔，著聲音，咬牙切齒。

眼見方金德兩眼冒火，牙齒咬得咯咯響，臉黑得像團墨，方奎也知道老頭子了真火，嚇

連聲，不敢多講半個字。

站在二樓治安大隊辦公室的窗口，我看著這一幕，角出一笑容。

回到家裏，方金德的人見兒子無恙歸來，喜不自勝，摟住方奎心肝寶貝的。平日裏見了這般模樣，方金德也只是一笑置之，今天見了，卻是礙眼得。都說慈母出敗兒，果真有道理啊。

「行了，都是你把他慣的！」

方金德吼了一嗓子。

他人橫他一眼，見他臉不善，倒也不跟他拌，只是嘀咕幾聲。

「你過來！」

方金德又沖方奎吼道。

「哎呀，你嚷什麼，孩子擔驚怕了一晚上，都還沒吃過飯呢……」

「閉！還吃飯，你知不知道，這小畜生差點我的飯碗都砸掉了。」

他人一怔，頓時真的閉上了。結婚二十幾年，從未聽老方講過這種話。看來這回確實麻煩不小，忙推了方奎一下，示意他過去。

方奎畏畏過來，瞟了方金德一眼，猶有餘悸。

方金德見兒子這般不的模樣，嘆了口氣。

「你坐下，把況給我說說，不許瞞一星半點！」

方奎不敢抗拒，在對面坐了下來，吞吞吐吐說起昨晚的形。方金德蹙眉聽著，他是老政法了，心裏覺得有些不對，但人家做得乾淨，也挑不出岔子。良久，方金德揮了揮手，方奎如蒙大赦，逃也似的溜進了自己房間。

方金德點起一支煙，陷了沉思。

這當兒心沉重的不止方金德一人，還有梁國強和我師徒兩個。我原本心甚好，只是見到梁國強心事重重的樣子，也只得陪他心事重重。

「小俊，我總覺得這事做得有點虧心啊……」

梁國強苦笑道。

我輕輕舒了口氣，原來這樣。還以為他有什麼重要問題呢。師父是實誠人，我原本以為說服他要花點力氣，不想昨日找他談這事的時候，我怎麼說他就怎麼點頭，都不帶一點猶豫。自始至終，未曾提出半點異議。我還暗暗納罕，覺得師父咋忽然轉了子，敢在這等著呢。

「師父，虧不虧心，我覺得要分析一下。」

「你說。」

「我們有沒有冤枉方奎？」

「這個倒是沒有。」

「那就對了，不是我們唐萍去找他，是他自己主找的唐萍。我們不過是抓他個現行。站在你這個公安局長的位置上，方奎這種行為該不該抓？」

梁國強愣了一下，緩緩點了點頭。

我笑起來，起給他續了茶水，又給自己杯里也續滿，就站在他辦公桌前，笑瞇瞇地問：「師父，是不是覺得在搞謀詭計？心裏不踏實？」

梁國強又點點頭。

這個老實師父，真是的！

「那我問你，他們誣告我爸，算不算謀詭計？」

「那還用說，當然算了。」

這回梁國強倒是發自心。

我笑道：「這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對付這種卑鄙小人，就得用一點卑鄙的手段。你們刑偵隊破案，還不是要找那些流氓混混打探消息？有時還請他們吃飯呢。照你這麼想，都是不該的了？」

說到鬥，梁國強如何是我的敵手？自然是張口結舌，無言以對了。不過想想，我的話也不是全然的強詞奪理，貌似也有幾分道理呢。

「那，如果方金德真拿不到那封信，我們真把方奎弄去勞教？」

我點點頭道：「你堂堂局長，話說出了口，還能收回去？」

梁國強也知道，這個事已經騎到老虎背上，輕易下不來了。若此番自家起釁，最後卻向方金德服了，往後公安局也不用想在檢察院面前直起腰來。所以方金德如果沒辦事，方奎怕是真的免不了牢獄之災。他那些材料都還在梁國強手裏攥著。只有匿名信到了手，案底才會徹底抹去。

我笑道：「師父，你不必擔心，為了兒子的前程，方金德一定會竭盡全力的。」

梁國強也笑了：「我也知道老方的能耐。就是想著以後要把方奎這樣的社會渣滓招進人民警察隊伍，心裏憋氣。」

「嘿嘿，師父，方奎這人其實也不算太壞，除了不讀書，有點小心，別的方面還好。雖然不堪重用，使喚一下還是可以的。」

梁國強搖搖頭，顯然對我的理論不是很認同。只是已經當面許諾給方金德，也不能再反悔。想了想，說道：「我也知道你的意思，把方奎放進治安大隊，往後方金德就得給我們公安局幾分面子，配合方面更好一些。」

我笑著點頭。著人家的痛腳好使喚，這個道理，以師父的靈慧，自然不用我教。不過另外一層含義，他就未必能想得到了。

「師父，還有一點啊，你要注意。方奎跟縣裏許多幹部的子弟都有來往，若要掌握這幫紈絝子弟的向，找他準沒錯。」

梁國強眼睛一亮，這話有道理呢。

方金德果然有能耐，也不知用了何種手段，居然幾天時間就將那封檢舉信囫圇拿了過來。雖說這是完全違反紀委組織紀律的，但這個事偏偏便辦了。

其實這也沒啥好奇怪的，擱在後世，實名舉報信落到被舉報者手頭的事多了去了，被舉報者利用職權打擊報復舉報者的事例層出不窮，何況這麼一封匿名信？

梁國強一個電話打到治安大隊，程新建去找我。十幾分鐘后，在局長辦公室，梁國強當著方金德的面，將那封信到了我手頭。

方金德吃了一驚，心道老梁是不是發神經了，這麼重要的東西給一個小屁孩？

梁國強朝他點點頭，淡淡說了一句：「小俊是柳主任的兒子。」

方金德便即恍然，不過隨之更大的疑又襲上心頭，難不這個小屁孩竟然也參與了這麼重大的事件之中？

我此時無暇理會方金德的驚訝，因為我的驚訝比他更甚。這封匿名信，我一看就知道是誰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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