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翰林院圖畫院科考結束之后的第二日,王希孟結束了國子監畫學生徒的讀書和習畫生涯,被召中的文書庫從事雜役。
文書庫本是北宋掌管中央稅賦檔案的管理機構,收藏著鹽鐵、度支、戶部三司的積年舊賬,俗稱故紙倉。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文書庫就是“國家檔案館”。
整天在積年舊賬的故紙堆里爬滾打,這對于有志于繪畫藝創作的王希孟來說,不亞于滅頂之災,覺整個人生一下子都變得灰暗了起來。
而就在王希孟遭遇人生最大的低谷之時,太師蔡京也遭遇了仕途上一個不大不小的挫折。
大觀四年五月,彗星又在奎宿、婁宿之間出現,以史張克公為首的群臣紛紛彈劾蔡京買鬻爵、貪贓枉法、陷害忠良,趙佶無奈之下,只得下詔貶蔡京為太子保,杭州居住。
這一日,都城汴京冷雨蕭蕭。
蔡京帶著三四輛馬車,以及十幾名家人和隨從緩緩地離開都城,趕赴杭州上任。
昔日權傾朝野,賓客盈門的蔡太師,此刻多顯得有些凄涼——他被貶之后,竟然連一個送行的人都沒有。
馬車在泥濘的道路上顛簸前行,快走到汴京城外驛站時,一位穿青長袍的年正矗立在雨中,靜靜等候著。
蔡京聽得馬車外的說話聲,心中有些煩悶,掀開車簾往外一看,頓時愣了一下:“這年,似乎有些眼。”
再一細想,頓時就想起來了,這年不就是當初在國子監畫學學堂里酣睡,被先生叱責之后,說出“春困秋乏,時令也”這一番謬論的生徒麼?
想到此,原本心煩悶的蔡京,也忍不住出了一會心的笑容。
“這年,怎麼來了這里?”
還不等他開口發問,王希孟便快步上前,朝他作了一揖,誠懇道:“乍聞蔡師今日離都,學生希孟特來相送。”
王希孟怎麼會專程來了這里,為蔡京送行?
原因很簡單,他不甘心一輩子就窩在文書庫里,整日和那些陳年舊賬打道。
王希孟雖然頑劣,但天資聰穎,繪畫天賦也很不錯,否則當初也進不了國子監畫學做生徒。
他的愿是為一名天子門生,在翰林書畫院里發揮自己的才能,為一名流傳千古的名畫家,而不是一個整天在故紙堆里爬滾打、默默無聞的小吏。
因此,當王希孟在無意間得知,太師蔡京又被貶了,立刻就從中嗅到了機遇。
蔡太師已經不是第一次被貶了,他的場之路,可以說是幾度沉浮,但每一次被貶之后,用不了多長時間,又會被朝廷重新重用。
王希孟當即決定,等到蔡京離開汴京之時,要去送上一送,興許就能和蔡京拉上關系。
一旦蔡京重新得勢回朝,到那時候,也許就是自己撥得云開見天日之時。
蔡京一笑,道:“希孟不在翰林圖畫院待詔,反倒來為老夫送行了?”
王希孟這一屆生徒參加翰林圖畫院考試一事,蔡京是知道的,但他并不知道王希孟沒考上,反而被召了文書庫做雜役去了。
這種小事,他一個位高權重的太師本不會去關注。
“學生在畫學時,曾有幸聆聽蔡師教誨,一日不敢忘之。如今太師離都,不敢不送。”
王希孟說完之后,又苦一笑,語氣說不出的失落,“學生如今并不在翰林圖畫院,而是被召文書庫做了雜役。”
“嗯?怎會如此?”
蔡京一驚,隨即想到,這年估計是未曾考翰林圖畫院,又心頑劣,怕是被畫學先生告了一狀,這才有此遭遇。
想到此,蔡京不由得心有戚戚焉,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如果不是那些人拼了命地彈劾,自己又怎麼會被貶斥出汴京?
一時間,蔡京竟然生出了和王希孟同病相憐的覺。
“那你如今,可還曾作畫?”蔡京想到此,臉上的線條也和了不。
王希孟聞言,趕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幅卷軸來,一邊雙手遞上,一邊恭敬回道:“學生雖故紙堆,依舊日日勤勉,一日不敢停筆。”
“來為我送行,竟還隨帶著畫作?這小子,心計不小啊。”
蔡京是什麼樣的人?他一眼就看穿了王希孟的小小心思。
不過此刻的他,并不怪罪王希孟,反而有些欣賞。
一個人想要往上爬,沒點心計怎麼行?要真是那麼單純如紙,早就被這世道吞得連骨頭都不剩了。
心里想著,蔡京手接過那幅卷軸,緩緩打開。
這是一幅河蝦嬉戲水墨畫。
畫面上方兩瓣蓮葉,下方幾株水草,三只河蝦兩大一小,在河中嬉戲。
蓮葉脈絡清晰,河蝦纖毫畢現,長長須子彎曲自然,仿佛隨流而。
說實話,這幅畫在其他人眼里,算得上是一幅上乘之作了。
但是。
萬事就怕一個但是。
但是蔡京可是個大書法家,更是權傾朝野的書法家,他看過的,收藏的名畫多不勝數。
更何況,他還時常陪侍在一個頂尖畫家宋徽宗趙佶的邊,為趙佶的畫作題跋!
他雖然不作畫,但他的鑒賞力卻是非同小可。
因此,王希孟的這一幅畫,在蔡京的眼里,功底雖好,但不過如此。
如果王希孟知道,他辛辛苦苦熬了一個通宵作出來的畫,在蔡京的眼里,只能得到“不過如此”四個字的評價,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一種心。
此刻,他一臉熱切地看著蔡京,希能得到他的指點。
蔡京當然知道王希孟的心思,將畫細心地卷好,笑著問道:“希孟這畫,可否贈予老夫?”
王希孟聞言大喜,連連點頭:“當然可以,學生只怕拙作不了蔡師法眼!”
蔡京一笑,將畫作放馬車,淡淡道:“希孟仍需勤勉,須知天道酬勤,你尚年,時機未到而已。”
得到了蔡京的指點,王希孟心中霾盡去,頓時覺前途一片明。
故紙堆又有什麼?
不過是我王希孟蟄伏一時之地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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