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麼回事,縣尊也知道,朝廷有很多律令,到了民間,就形同虛設,比如這白不得著綢,這一條……”吳縣尉一臉苦笑。
李縣令捋著胡須,也笑起來,“這個,就要變通,還有那民間娶婦,戴冠穿霞帔,不過圖個熱鬧,真要照律令查辦,那豈不了泥古不化?”
“縣尊英明之極!”吳縣尉立刻奉承了一句,“在下也是這麼覺得,除了這穿綢,坐轎子,戴赤金首飾金線這些,還有一樣,就是鄉民們這也信,那也信,村東頭的大槐樹得拜一拜,傳說哪條河里出了魚,就一窩風跑過去,岸上磕了頭,再往水里扔幾個饅頭,實在是……”
吳縣尉一邊苦笑一邊搖頭,李縣令哈哈笑起來,“鄉民可不就是這樣,我在太原府時,還看到一整個村子拜一只大老鼠,說是鼠仙,真是愚昧之極,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教化萬民,任重道遠。”
“縣尊說的極是,在下也是這麼以為。紫溪鹽場一帶,也有不這樣的神啊鬼的,多不勝數。有個趙宏慶的,媳婦極信這個,到拜這個仙,那個神,今天求子,明天求福,花錢不說,還不著家,這趙宏慶就急了,管不了媳婦,就到咱們衙門,告這祀來了,縣尊您看看,這什麼事兒!唉!”
吳縣尉攤著手,一幅嘆氣無語的樣子,“都說象縣尊這樣的,是父母,可不是父母,您看看,這趙宏慶管不了媳婦,就要告到衙門里來了,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李縣令哈哈哈哈笑起來,抬手拍了拍吳縣尉的肩膀,“這父母,那是稱贊的話。小民不都是這樣?不過他管不了他媳婦這事,咱們也管不了,咱們可沒法替他管媳婦兒!”
李縣令自覺這句話幽默非常,自己先哈哈哈笑起來,“這事,你安安,好好勸一勸他,人家求神拜佛,哪家不是這樣?我那子,也信得很呢,前兒還說,年里年外,無論如何都要到靈寺上柱香,你看看,都一樣。”
“可不是,我家也這樣,從老太太到我那媳婦兒,真是見廟就燒香,也不管是僧是道,照我家老太太的話說,反正都是神仙,縣尊您聽聽這話。”
吳縣尉見事順利至此,心愉快之極,這話說的就分外耳。吳縣尉一邊和李縣令說笑不停,一邊往簽押房進去,將趙宏慶那份訴狀拿出來,讓不時仰天哈哈大笑幾聲的李縣令,在訴狀最后簽上了名字。
………………
溪口鎮外,天已經黑了,胡大給騾子銜了枚,又撕了一塊車墊子,把騾子四只蹄子裹上,拉著騾子,拉著大車,趙大嫂子扶著車轅,深一腳淺一腳的往溪口鎮外那座求子極其靈驗的神院過去。
在明濤山莊,以及憲司衙門、帥司衙門這至三方暗探眼線眾目睽睽之下,胡大和趙大嫂子從車上抬出鄭大的尸首,扔在了那座神院子旁邊的荒草叢中。
………………
郭勝回到橫山縣衙,公務上是閑極了,長夜白天,除了用心當好先生這一件事,別的時候,就著茶壺眼藍天琢磨那案子現在怎麼樣了,王爺會怎麼樣,憲司會怎麼樣,帥司又會怎麼樣,以及,漕司知道了沒有……
琢磨完了,別的統統跟他沒關系,只有一樣,既然這案子得落進憲司手里,那三座廟又有一座落在橫山縣境,他就不得不替李縣令防著點兒,可不能因為這樁案子,讓李縣令吃了掛落。
雖說這案子是他通過五爺送到王爺手里的,照理說,就算王爺把這案子出去,也該護住李縣令,可這場上的事……
他太知道這場上黑暗起來有多黑暗了,再說,他一直覺得,這當的,先要有本事護得住自己……當然,在李縣令這里,就是他得護得住李縣令……
落在憲司手里,又是這麼樁案子,這都是他刑名上的事,這樣最好,他一個人就行了。
郭勝起了這個心,對刑房諸事,就比平常分外留心。
吳縣尉找過李縣令隔天一大早,郭勝就發現刑房那本案卷冊子上,被人了手腳,在前一頁末尾,多出了一行,含糊無比的寫了一行字:溪口鎮趙宏慶訴……后面沒了。
郭勝激的一下子竄起來,在屋子里連轉了好幾圈,雙手用力撐著桌面,深吸深吐了好幾口氣,才將一下子澎湃起來的心平復回去。
怪不得姑娘讓他去打聽溪口鎮老趙家……姑娘早就知道,早就知道這老趙家要構陷……不對,是憲司衙門要借老趙家的手,構陷李縣令!
這會兒,郭勝這心眼從未有過的靈活機敏,好使極了。
這必定是憲司衙門的手筆,這冊子上……不用說,必定是吳縣尉所為,真是好心計,先塞一張一個月前的訴狀進來,這訴狀必定是訴祀這件事的,等案發時,這趙宏慶必定還要再來,揭出李縣令早就接過案,卻疏忽不理,以至于又有諸多婦人害……
這一個疏忽慢怠以至釀大錯的罪過,就套實在李縣令頭上了,不過這訴狀在哪兒呢?
郭勝翻了一圈,沒找到,又翻了一圈,這訴狀應該在啊,這冊子上寫的瞞不明,再沒有訴狀,那這一行字還有什麼用?
郭勝再找了一圈,還是沒有。
郭勝在屋子中間站定,深吸了口氣,抬手拍了幾下額頭,幾步出來,站到了刑房門口,冬日冷厲的寒風撲面吹來,吹的郭勝很快冷靜下來,不要急,這訴狀必定有,必定……
郭勝一眼看到了梧桐。
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五爺沒回來,他回來干什麼?郭勝回手關了刑房門,上了鎖,出了衙門,繞到后角門去找洪嬤嬤。
梧桐是自己回來的,說是五爺沒在書院,他閑著無事,就回來了。
郭勝回到前衙,冷眼看著跟在李縣令邊殷勤侍候的梧桐,這會兒,他要是去梧桐屋里,必定能搜出那張訴狀……可是,要是這會兒搜出來,就打草驚了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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