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富年坐在他家鋪子掌柜那輛大車里，心里七上八下，簡直理不出頭緒。

　這幾年，郭勝幾乎沒找過他，仿佛從前在杭州城那些，出了杭州城就此一時彼一時不可再提，這讓他失之余，又安下心來。

　秦王府并不安份，這他在杭州城時就覺出來了。

　因為在杭州城的，他是思前想后，和夫人商量了再商量，打定了主意的，他不是個怕風險的人，秦王府這份風險的回報，完全值得他上家命，去搏一回。

　可他雄心打定主意，進到京城之后，一切卻偃旗息鼓了。

　他從戶部轉進了三使司，主管三使司之一，這一兩年，他已經說服自己不再多想，能做到眼下這三使司，已經超出他當初的預想了，對于他這樣商家出，離書香大族還無數遠的人家來說，這已經是極其難得，極其見了。

　人，能冒險，更要知足。

　可今天一天，他先是聽到秦王府門口那場驚世駭俗的劫殺，結果是李文山的死訊……

　唉，那個寬厚憨直的孩子。

　接著就是郭勝的傳話，半個時辰后，侯計相找他，要薦他接計相之位……

　王富年心里一陣熱一陣冷，其實沒什麼好的，事明擺著，可他這心里，還是的想起這個就跳出那個，搏命的事，在他安心之后一兩年，突然跳出，直接橫在了他面前。

　他甚至來不及回到家里，和安氏說幾句話……

　“老爺，到了。”車子外面，老仆的聲音響起。

　王富年喔了一聲，強行收起滿腹思，跳下車，用力在服上拍了幾下，吩咐老仆，“把車趕到那邊周家茶坊等我，不用來找我，我去找你。”

　老仆應了，趕著車接著往前，王富年左右看了看，穿過巷子，再穿過條熱鬧的大街，從秦王府大門口的巷子經過，看了眼已經被雨水沖刷的十分干凈的那片寬闊的青石門前，腳步不停，繞到府后，到了間角門前，抬手扣門。

　門幾乎應聲而開，一個護衛頭看到王富年，把門推開，示意他進來。

　門外幾個護衛著子，正拎著水往頭上倒著洗澡，開門的護衛往一條青石路指了指，“沿路一直走，走到底。”

　王富年點頭謝了，沿著青石路一直往前。

　長貴等在路盡頭，看到王富年，上前長揖，王富年急忙長揖還了禮，長貴臉上沒有一笑容，轉個，大步往前。

　一間小小的暖閣里，李夏坐在張小巧的書案后，看著書案上攤著的幾本不知道什麼。

　王富年見屋里是李夏，有些錯愕。

　李夏聽到靜抬頭，正看到王富年一臉的錯愕，站起來，轉過書案，示意王富年，“先生進來說話吧。是我要見你，不是王爺。”

　“王妃。”王富年急忙長揖見禮。

　“你知道了？”李夏直正題。

　“是。”王富年有幾分恍惚，他總是想起在杭州城時看到的：胖胖的，漂亮的簡直不象真人，手里總是抓著塊點心，眼睛清亮的看著你，一點點啃著點心。

　現在還是那麼漂亮，卻讓人心生懼意。

　“你來一趟，是怕你想多了，做多了。”李夏迎著王富年的目。

　王富年一個怔神，急忙收攏心神，“請王妃吩咐。”

　“是五哥薦的你。”李夏的話微頓，咽了口口水，平伏下哽起的嚨，才接著道：“五哥很推崇你，他說他覺得你能做個，至本朝最好的計相。”

　王富年聽李夏說到李文山，心里一片悲傷，那個他頭一回見面，就真心喜的年。

　“侯明理德不配位，如此非常之時，他在計相位置上，王爺和我都不放心，如今的局勢，你是個聰明人，肯定看的清清楚楚，京城和這天下，都在的邊緣，有些事，王爺和我不得不做，可有些事，王爺希把能安置妥當的，先安置好。”

　李夏說到侯明理德不配位時，王富年心里一個機靈，立刻聚攏所有心神，凝神聽著李夏的話。

　“國家財賦，是重中之重，戶部那邊，我已經待過古翰生，唯你是從，這一塊，就給你了，王爺和我如何，別人如何，你都不必管，只管守好打理帝國財賦命脈的那些人，守好他們，不要卷裹進來，守中持正，待到一切安定，好好兒的到新皇手里。”

　李夏頓了頓，低低嘆了口氣，“也守好那些賦稅帳冊，那點兒菲薄的家底，萬一，了一場洗劫，哀鴻滿地，也能讓朝廷有一賑濟之力。就這些。”

　王富年呆呆看著轉往書案后坐回去的李夏。

　他一路上那些紛無比的思絮中，什麼都想到了，卻萬萬沒想到召他來，竟然是這樣一番話。

　王富年子慢慢往下，雙膝彎到一半，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磕了幾個頭，“王妃放心，請王爺放心。王富年就是死，也必定做好王妃的吩咐。王妃，這天下，也是要德與位配，王爺這樣的懷，才配做這天下之主。”

　“回去吧。”李夏低下頭，抬手翻頁。

　“是。”王富年站起來，低頭垂手，退到暖閣門口，才轉出去。

　一直到上了車，王富年深吸了幾口氣，才勉強平復下心里那滾燙的激流。

　今日，此時，他此生有了一個生死以追隨的明主，異日，若是萬一之萬一，王爺不協，他完了這份待，就辭追隨，王爺在哪里，他就追隨到哪里，王爺若不幸，他就追隨至黃泉之下。

　李夏看完了幾張折子，了長貴進來，吩咐備車，要去李府。

　長貴看著，想張開，卻又抿了回去，垂下頭退出，站著呆了片刻，招手了個小廝問道：“郭先生回來沒有？”

　“回來了，在外書房。”小廝忙垂手答道。

　“你去說一聲，王妃讓備車，要去李府。”長貴抬手在額頭上猛拍了幾下，唉，王妃還不知道李老爺的事，唉，這事，他不行，還得找老大。

　李夏帶著天青，穿了件素白麻布斗蓬出到二門，一輛普通的靛藍綢圍子大車前，站著郭勝，郭勝后，垂頭站著長貴。

　“外面不算太平，我陪王妃回去。”郭勝上前欠解釋。

　“嗯。”李夏應了一聲，天青前一步打起簾子，看著李夏上了車，跟在后面也上了車。長貴趕著車，郭勝走行跟在車旁，出了二門，往李府過去。

　柏喬領了徹查秦王府門口的強弩弓的這場劫殺的旨意，又請了旨，發下了宵令。

　這會兒，夜幕已經垂落，前一天還熱鬧繁華的大街小巷，這會兒家家關門閉戶，大街小巷，都是從未有過的寬敞安靜。

　長貴趕著大車，馬蹄聲起起落落，單調的敲在青石路面上，一聲聲傳出去很遠。

　李夏將簾子掛起一半，冷漠的看著空曠無人的街巷。

　車子轉個彎，前面一片火把通明，幾個前侍衛持槍厲呵，郭勝急忙上前，拱手解釋，幾個侍衛后撤退下，李夏示意長貴，“往前看看。”

　長貴用鞭子拍了拍馬，馬抬腳往前走了幾步，李夏端坐在車上，看著前面被團團圍住的商號里，推出一個個冠不整的男老，看著那些男老被系一串，推搡著往前，不知道去往哪里，看著一隊隊的持槍侍衛沖商號，商號傳一陣接一陣的咣噹乒乓。

　“走吧。”李夏看著那隊倉惶慘哭的男男走遠了，那一聲聲的哭號越來越遠，直到聽不到，輕輕吸了口氣，吩咐長貴。

　誰是無辜，誰又是不無辜呢？

　車子停進李府二門，李文楠一重孝，和李文梅一前一后急急迎出來。

　李夏下了車，皺眉看著李文楠和李文梅那一的重孝，李文楠看著李夏，抖了幾下，沒說出話，卻看向郭勝。

　郭勝垂著頭，“一直沒敢跟您稟報，那個……”郭勝張著，后面的話，卻無論如何說不出來。

　李夏后背一點點繃直，手推開李文楠，走的袂飛起，直沖進了前面燈火通明的靈堂。

　靈堂正中，并排放著兩黑沉沉棺木，一只略高，一只略矮一線。

　李夏直的站在兩棺木正中，慢慢挪著腳步，挨個看著或跪或坐或站在周圍的諸人。

　李文楠和李文梅跟后面也進了靈堂，郭勝也跟了進來，張的額頭全是冷汗，提著顆心，直直的看著挨個看著諸人的李夏。

　“阿夏，是三叔。”李文楠被李夏那目不轉睛卻又狠厲無比的挨個打量，看的骨悚然，上前半步，咬牙道。

　李夏子搖了搖，李文梅急沖上前，一把抱住。

　“我沒事。”李夏抬手推開李文梅。慢慢挪了挪，面對兩棺木，慢慢萎頓在地，跪在地上，了一團。

　“阿夏。”李文楠眼淚奪眶而出，上前想扶李夏，手出去，卻又不敢去。

　“我沒事，別管我，我歇一會兒就好。”李夏聲音干干的，頭往下，抵在手心里，抵在地上。

　正在后面的休息的嚴夫人和霍老夫人得了稟報，急急的一前一后出來，看著在靈前跪蜷一團的李夏，霍老夫人手拉住就要往前沖的嚴夫人，“我去。”

　嚴夫人頓住，看著霍老夫人走到李夏旁邊，坐到李夏旁邊，手著李夏的后背，“阿夏別怕，不是大事。”

　李夏慢慢抬起頭，看向霍老夫人，“太外婆。”

　“來，讓太外婆抱抱。”霍老夫人手摟向李夏，李夏挪了挪，一頭撲進霍老夫人懷里，一聲哽咽之后，痛哭失聲，直哭的上氣不接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