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義縱所部與匈奴騎兵接之時,距離戰場大約兩百里左右,在漁塞的正北方向,兩騎輕騎,日夜不休的疾馳而來。
「大單于……大單于……」這兩個騎兵,幾乎是哭著跑到軍臣面前,稟報道:「大事不好了……且渠且雕難那個奴才聯合折蘭部族挾持左賢王,攻佔了祁連山,這個奴才擁立左賢王為單于,自己為左大將,對外宣稱……大單于已經戰死漢朝……」
軍臣聞言,一口鮮猛的從口中吐出來,整個人都有些站不穩。
周圍幾個貴族連忙扶住他:「大單于……」
軍臣睜開眼睛,回頭再看後的漢朝邊塞,那座漁塞,一把抓住一個貴族的襟,對他道:「你!給我去漁塞,面見漢朝的將軍,跟他談談,要什麼條件,才肯放我大軍出塞……」
且渠且雕難的背叛,幾乎就是一個晴天霹靂。
對軍臣來說,且渠且雕難的行為,不僅僅是在背叛,更是將他往死路。
祁連山的丟失,使得整個河西走廊,立刻易手。
匈奴再也不能通過河西回到幕北或者前往西域了。
想要回幕北,現在,匈奴就得跟一百多年前的先人一樣,越過浩瀚的蒙古高原,穿越沙漠和戈壁,行走數千里。
這樣的事,即使是在過去,也是極為困難的事。
千百萬年來,無數游牧民,就是死在了這條遷徙路線上,直到匈奴擊敗月氏,控制西域,才算解決了這個千古難題。
從此,引弓之民,不需要再走這一條死亡之路,可以從水草盛,風景秀的河西遷徙到幕北或者西域。
但現在,此地一丟,軍臣和他的軍隊,哪怕能夠如他先前所料的那般,安然從漢境撤出,但,卻也不得不面對瀚海的考驗和漢軍騎兵無窮無盡的追殺。
從燕薊到瀚海,足足有四千里的漫長草原。
漢軍騎兵肯定會在這條道路上,讓匈奴人不斷失。
現在,軍臣知道,自己唯一的選擇,就是與漢朝媾和了。
無論漢朝人提出怎樣苛刻的條件,他都必須答應。
不然,匈奴這個政權,恐怕立刻就要分崩離析。
唯有取得與漢朝媾和的條約,他才有能力並且有時間,回過頭去鎮且渠且雕難和折蘭部族的叛,收復河西,同時鎮那些現在一定在蠢蠢的各個實力派。
「快!」軍臣忽然想起了另外一個事:「馬上派人快馬加鞭,去通知夏王,讓夏王也遣使與漢朝人談判,再派人立刻去通知系雩難……」
「不……」軍臣忽然改口,扭頭看向呼衍當屠:「左大當戶親自去要,一定要穩住,不能讓胥紕軍有任何損失!」
胥紕軍,現在了軍臣唯一的指和未來為數不多可以依仗的資本。
軍臣相信,只要有這支可怕的騎兵在,那麼,未來無論草原上發生了什麼事,他都可以依靠胥紕軍穩住局勢,鎮叛逆。
而……
倘若胥紕軍出了意外,折損在此,那麼……
想到這裡,軍臣就咆哮著道:「還不快去?」
………………………………
而幾乎就是在此時,平剛城下,迎來了一隊客人。
舉著手裡的節旄,羊食有些忐忑不安的著城樓上布的漢軍手,他不得不再次開口,喊道:「奉大匈奴左谷蠡王之命,使者羊食求見漢朝右北平郡郡守季公及諸位明公……」
「這匈奴人在搞什麼?」城樓之上,右北平郡郡守季班與他的郡尉陳鈞商議著:「會不會有詐?」
陳鈞向著城下探了一二,道:「吾以為,應該不會有詐……不如放他城?」
季班也探頭打量了一下,確認左近除了這個持著如同漢使的節旄一般的匈奴使者外,沒有其他任何人,也放下心來,道:「放下吊籃,將匈奴使者帶上來!」
「諾!」立刻有軍領命。
但城樓上的士兵們,卻紛紛紅著眼睛,看著季班和陳鈞。
這一戰,打到現在,右北平郡的郡兵損失慘重。
幾乎可以說得上除了平剛之外,沒有一座完整的城市還在漢軍手裡。
而在這個過程里,要負最大責任的,就是這郡守季班與郡尉陳鈞了。
若不是這兩人在朝廷通報了匈奴軍隊侵后,依然不以為意,玩忽職守,右北平郡的局面,斷不會糜爛至斯。
要知道,右北平郡的防力量,在燕薊諸郡之中,向來是最強的。
自百五十年前,秦開將軍揮師北上,驅逐東胡,在此建立起郡縣后,右北平郡就是一個軍事化的郡縣。
全郡之中,無城不塞,無民不武。
又有著秦直道貫通郡中,連通遼東和安東、薊城。
自右北平立郡以來,還從未像今天這樣狼狽過。
現在,除了這平剛城還在漢室之手,其他地方已經全部淪陷了。
甚至,若非是遼西、遼東兩郡郡兵急馳援,拚死堵住了匈奴騎兵的南下道路,又牽扯住了大量匈奴兵力,現在,恐怕連平剛也會失守!
而平剛,可是整個燕薊甚至整個漢家東北地區最大的軍事要塞!
此城,自從秦開將軍築之後,就從未落過胡騎之手。
哪怕是秦末天下大,燕王臧霸也可以憑藉此城與胡騎周旋。
而這郡守和郡尉玩忽職守的原因,也早已經人盡皆知。
無非就是這兩人,素來不合。
遇到此事,兩人都想給對方挖坑,順便讓自己上位。
結果就是相互撤後。
在指揮上屢屢失誤,屢屢發出各種互相矛盾的命令,就如那字縣守軍,本來,他們是可以撤出的。
但郡守卻要求他們堅守三日。
倘若是如此,那也罷了!
但偏偏,郡尉傳來命令,要求他們放棄字縣,撤平剛。
這兩個互相矛盾的命令,直接導致了字縣守軍的兩個校尉權衡不下。
既無法安心防,也沒有辦法有序撤退。
最後,字縣被匈奴人攻破,這座城市化為了一片灰燼。
只是可憐那兩千守軍,都是大好的兒郎和丈夫!
季班和陳鈞自也知道自己捅出了多大的簍子。
所以,這兩人這些日子來,拚命的攬功,甚至指鹿為馬,侵吞部下的戰功,威利,迫使郡中的軍法,修改他們的報告。
想藉此逃過戰後的懲罰和清算。
甚至,倘若不是如今,傻子都知道投降匈奴是沒有前途的,這兩人說不定早就跪到了匈奴軍隊的主帥面前,將整個右北平拱手讓給他們。
此刻,他們無視著整個城樓上的士卒們的眼神,在他們眼裡,這個匈奴使者,已經為了一救命稻草。
作為漢家的高級僚,坐鎮一郡的封疆大吏,他們很清楚,現在的這個漢室制的可怕之。
旁的事上,下面的人或許能忽悠的了朝堂諸公,瞞得過天子的耳目。
但軍國之事,卻休想徹底瞞。
戰後,天子必定會派遣史、侍中、尚書以及丞相府的司曹,組一個聯合調查組,進駐各郡,深地方,走訪士兵和軍,詢問整個戰爭的過程。
到那個時候,他們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瞞不住了。
他們現在,唯一的指,就只有老天保佑,天上掉餡餅,發生奇跡了。
而這次的匈奴來使,在他們眼裡,已經算得上是奇跡了。
季班和陳鈞很清楚,匈奴人此時來,不是來服的,就必是來談判的。
畢竟,仗打到現在,匈奴人全線挫,朝廷的邸報甚至已經公開宣布了上谷大捷,匈奴右谷蠡王全軍覆沒的消息。
勝利,對於漢室來說,已經指日可待。
而他們兩個,則迫不及待的想要在這個勝利的蛋糕上分一杯羹,儘可能的為自己塗脂抹。
在給朝廷的報告里,這兩人甚至將遼東郡和遼西郡的援兵的功勞也往自己上攬了。
這倒不是他們喪心病狂,只是因為害怕和恐懼而已。
而現在,這個匈奴使者,無疑為了他們最後的救命稻草。
所以,羊食一被帶到城樓上,季班和陳鈞立刻就迫不及待的跑來見他了。
「使者此來,所為何事?」陳鈞還有些矜持的問著,但那季班卻是本不顧吃相了,他幾乎是眼的著對方:「貴使來此,可是奉了貴部左谷蠡王之命?」
羊食聞言,也是有些想象不到。
他甚至都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這還是漢朝員的模樣嗎?
若在過去,羊食肯定可以藉此坑一下這兩個傻帽。
但在現在,匈奴人求和之心,比季班和陳鈞的求還高。
臨行前,左谷蠡王也再三要求,他無論如何,必須與漢朝人談妥媾和的條件,只要能讓漢朝軍隊讓開道路,那麼,匈奴人什麼代價都可以付出!
「正是……」羊食如漢室士大夫一般拱手拜道:「吾主左谷蠡王深戰爭日久,兩國兵連綿,戰火傷及黎庶,使得兩國失和,不忍於心,故派小使前來與貴國商談休兵之事!」
「吾主有言:若貴國願與我大匈奴修好,那吾主就立刻釋放兩千漢朝百姓,作為誠意,並且歸還貴國的字縣、宣等十座城塞……」羊食輕輕說道。
但落在陳鈞和季班眼裡,卻如同天籟之音。
他們幾乎就忍不住想要立刻答應!
匈奴釋放被擄百姓,歸還城塞?
只要真,無論如何都是一筆巨大的功勛,甚至足可以讓他們兩個收買一批文人,為他們塗脂抹,將自己洗白白,甚至塑造為道德max,可以化夷狄的賢達人。
只是……
季班和陳鈞對視了一眼,他們,現在完全沒有能力答覆對方。
因為,現在,這右北平郡境的漢軍主力,並不是他們的手下和部曲。
而是遼東郡郡守公孫玄以及遼西郡郡守王甫所率領的郡兵。
而右北平郡所擁有的兵力,現在只剩下了這平剛城裡的不過五千守軍。
其他部隊,都因為他們的胡指揮和相互抬杠,在戰爭之中消耗掉了。
想到這裡,這兩人也是嘆了口氣。
那公孫玄和王甫可不是什麼好說話的人。
前者是齊國人,還是一個公羊派的擁泵,信奉的就是華夷之辨,大復仇主義,如今,人家打的正嗨,讓他停手,除了天子,沒有人有那個能耐。
至於後者?
那來頭就更大了。
王甫的長兄是王龍,當代的山都候!
想到這裡,這兩人也不由得垂頭喪氣。
有此二人在,他們兩個和他們的部下,現在又都為戰功而殺紅了眼睛。
想讓他們聽自己的,談何容易?
羊食一見這個況,立刻道:「兩位明公,吾主有言,若兩位能夠促這漢匈友好,兩國禰和之事,我主不僅僅願意將所有被俘漢朝百姓、軍人釋放,退還所有漢朝城市,並且願意就此對貴國做出補償……」
「補償?」季班和陳鈞聞言,心不已。
倘若有了補償,那就……
「正是……」羊食知道,現在匈奴面臨的問題,尤其是他的主子面臨的問題。
只能用刻不容緩來形容!
所以,他一咬牙,道:「我主願意勸說我國大單于割讓幕南給貴國……」
「除此之外,我主願意每年給付貴國戰馬五千匹,牛三千頭,羊十萬,男奴五千,奴三千,以為和親之費……」
說到這裡,羊食也是心疼不已,割地賠款,這是漢朝當年最窘迫之時也沒有答應的事。
但在現在,匈奴別無他法,只能祈求漢朝人高抬貴手。
甚至,羊食心裏面還不得不慶幸,自己似乎走了好運,遇到了這兩個漢朝之中算得上對匈奴『比較友好』的高級員,可以通過他們來影響漢朝君臣和決策。
而季班和陳鈞卻是聽得心花怒放。
若果真如此,只要能夠促此事,那他們豈不是將為國家功臣?
甚至,說不定可以撈取一筆好大的政治資本?
至於其他人的意見?
與他們何干?
「善!」季班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回復:「若貴主果真如此,真乃兩國百姓之福!請轉告貴主,吾一定促此事,不過,為表誠意,請貴主先釋放三千我國百姓!」
這是肯定的!
他必須要有一個借口來脅迫那公孫玄和王甫。
同時,他還需要此事來作為證據來請自己的靠山出面。
「一言為定!」羊食不假思索的道。
…………………………
送走匈奴使者,季班一面下令召集平剛員,一面立刻拿出紙筆,給自己的靠山寫信。
不多時,就寫出了一篇洋洋灑灑,神並茂的文章,然後,他利用自己的郡守特權,強行調了本來規定只能用於急與長安和薊城聯絡的信鴿。
而在同時,陳鈞也將一隻信鴿發飛。
這兩隻信鴿,一隻向南,飛向了清河郡,那裡是魏其候所在之地。
而另外一隻則飛向了齊國臨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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