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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皇帝》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節 儒者,可用而不可信

元德六年秋七月已亥(初六)。

劉將閭乘著馬車,再一次從宏偉的渭橋上俯瞰橋下的潺潺渭河。

他的心裏緒非常複雜。

「大王,再有半個時辰,就可以抵達未央宮了……」劉將閭的小聲的告訴他這個事實。

這讓他既忐忑不安,又充滿了期盼。

「阿福,你先下去休息吧……」劉將閭揮揮手說道:「這一路上,辛苦你了……」

「不敢……」那宦磕頭道:「這都是奴才該做的……」

劉將閭卻是搖搖頭,道:「寡人本以為,這一輩子,什麼樣的風浪都已經見識過了……但……今日,寡人才知,何為世態炎涼,人冷暖哪!」

話語之中,說不出來的唏噓與慨。

心之中,劉將閭甚至都要懷疑世界了。

他現在,已經是眾叛親離,妻離子散。

在他風時,他妻妾群,子嗣十幾人。

王宮的金庫里堆滿了黃金和銅錢,庫的倉庫里,滿滿的都是糧食。

論起富裕,整個世界,都沒有人比他更富。

當長安的皇帝,連個閣樓都捨不得修,未央宮的宮門連續十年沒有修葺的時候,他在臨淄大興土木,揮金如土。

南越的象牙、珍珠、安東的虎皮熊皮龍延香、西南夷的僰奴、遠方的域外之國的金髮碧眼的歌姬,所有可以找到的稀罕事和寶,在他的王宮裏應有盡有。

他的王子們出行,前呼後擁,甚至曾經有人出行,奢侈到用綢鋪路,吃飯用的碗是黃金,筷子是象牙,刀叉是銀制的。

至於他本人和他的寵妃們所用的品,那就更是奢侈到讓人無法形容的地步。

輕如薄翼,完全覺不到重量的,一件就要百萬錢!

但僅僅因為自己的寵妃和人們喜歡,他一口氣就跟府買了十幾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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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金縷為,通鎏金,連扶手都是用的黃金裝飾,一輛就需要兩千金的黃金攆車,他買了三架,一架自用,一架給妻妾使用,還有一架做備用。

那時,他志得意滿,飛揚跋扈,自以為自己的位置穩如泰山。

而工商業興盛和海洋貿易的發達,也讓齊國的國庫,似乎到了一個永遠都花不完的地步。

但……

萬事萬,盛極而衰。

迴,天道從來報應不爽。

一封本以為沒有什麼事,不過是正常上書,替人說話的奏疏,讓他和他的王國,掉了十八層地獄。

上書不過十日,來自長安的使者,就宣讀了天子的詔命。

他這個齊王被廢黜了。

王國的一切,從此與他無關。

更重要的是……

他的大臣賓客,那些過去圍繞在他旁的豪俠、名士,一下子,全部跳反了。

這些曾經吃他的喝他的玩他的人,給了他最致命的一擊。

甚至,他還有妻妾和兒子也站出來檢舉他,揭發他。

以至於當他離開臨淄,竟然只有三五個忠心的奴僕、家臣跟隨。

這真是讓劉將閭唏噓不已,也慨萬分。

現在,他回過頭來想想,其實自己也算是活該了。

他過去這幾年太得意了。

特別是齊魯四王事件后,他自詡自己是當今的寵臣,越發的肆無忌憚。

對下面的人,也是沒有什麼好臉

當時,他以為,只要天子恩寵還在,自己的地位就穩如泰山。

但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萬一天子不信任或者說猜忌了,那又該如何的問題。

萬幸的是,劉將閭知道,自己還有最後的機會。

「寡人這些年來,每年都給儒家各派幾千萬的錢……」劉將閭在心裏盤算著:「如今寡人遇難,他們豈敢不救?」

嗯,他們要是敢不救自己,不幫自己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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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以後誰還敢拿著真金白銀資助他們?

沒有了錢,儒家就是沒的鴨子,註定蹦躂不了多久!

而除了儒家,劉將閭還資助過齊黃老、齊法家的『教育事業』。

雖然資助金額遠遠不及儒家,但一年也有幾百萬錢。

拿了錢,當然就得幫他辦事!

想到這裏,劉將閭的心就安定了一些。

「寡人派去聯絡太學諸位名宿的使者回來了沒有?」劉將閭掀開車簾,問著護送或者說監視他的員。

這一路上走來,劉將閭也清楚了未央宮的那位的態度——他似乎並不止自己的自由,就跟他在詔書里說的一樣——雖然『廢勿王』,但『皇叔長者』,所以『有司不得阻礙及有所輕慢』還是要跟過去一樣『以宗室王禮相待』。

既然是這樣,那他其實依然擁有自由活、寫信甚至是與他人聯繫的權力。

「大王,已經回來了……」那員笑了一聲,拱手答道。

天子要怎麼置齊王?

現在沒有人知道。

而淮南厲王的例子擺在那裏,更是讓人不敢輕慢半分——萬一,要是齊王了委屈想不開,那自己的全家老恐怕就要冤死了。

「勞煩貴將之到寡人車上……」看著這員的態度,劉將閭吃了一顆定心丸,在現在,這些員依舊恭敬,這就說明,天子並沒有一定要致自己於死地的想法。

只要活著,就有希

哪怕天子不管,也還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在。

劉將閭就不信了,自己沒有復王之日。

………………………………

「大王,奴婢去聯絡了儒家的各位老大人以及法家、黃老的宿老……」

「但,除了鬍子和董子接見了奴婢外,其他各位都推不肯相見……」

「便是鬍子和董子,聽說了奴婢的請求后,也連連搖頭,說『此吾等所不能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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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跪在劉將閭前,稟報著自己的見聞。

劉將閭聽了,猶如一盆冷水從頭淋到腳。

膛里更是燃燒著怒火。

「拿了寡人的錢,居然不肯幫寡人辦事!」劉將閭咬牙切齒的罵道:「簡直無恥!寡人要對天子彈劾他們!」

在劉將閭眼裏,他跟這些學派之間的金錢往來,其實就是一樁生意。

他拿錢『資助教育』,而各學派在輿論上網開一面,替他遮掩和飾。

在劉將閭眼裏,這些學派,大抵就跟臨淄城裏的遊俠們一般。

他就是臨淄城裏的大商賈,各個學派就是臨淄的遊俠。

他拿錢養這些人,就是讓他們閉和做事的。

但現在,這些傢伙居然推

簡直就是沒有信義!

在民間,若有遊俠拿了商人的錢,遇到事卻不能幫商人擺平。

那這個遊俠就要自殺謝罪!

若這個遊俠不願意去死,那其他遊俠就會幫助他『下定決心』。

因為這是遊戲規則。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你若拿了錢,辦不,還不肯去死,那就是在砸所有人的飯碗。

所以,在臨淄市井,遊俠們會誓死保衛自己的地盤,遇到其他遊俠或者外來的過江龍,哪怕打不過,也會戰鬥至死。

但,現在,諸子百家各個學派,卻用實際行告訴了劉將閭——他們這些讀書人,連遊俠都不如。

遊俠還講信義,而這些人,卻是將信義當的紙。

而他卻無可奈何,只能幹看著。

「大王息怒……」那使者拜道:「雖然儒法各派背信棄義,但,奴婢聽說,他們似乎也是迫不得已……」

「什麼迫不得已?」劉將閭都要氣死了。

他每年兩千萬以上的五銖錢資助這些學派,但臨到頭,這些傢伙卻告訴他——對不起!

就是養條狗,恐怕也比這些傢伙強!

「奴婢聽備盜賊都尉刀公說……長安的列侯外戚都非常惱怒,認為大王,意斷他們的晉陞之路……」那使者戰戰兢兢的答道:「甚至有列侯放話說:若有人敢為大王進言,則休怪他不客氣……」

「嗯……」劉將閭頓時奇怪了:「寡人什麼時候得罪過長安的列侯外戚啊?」

「大王……」那使者拜道:「您所上的那個請求與匈奴和親的奏疏……在長安列侯貴戚眼裏,就是如此……」

………………………………………………

一個時辰之後,劉將閭終於知道,自己的名聲在長安已經臭到什麼地步了。

從灞橋進長安城的核心后,數不清的臭蛋和爛菜葉就飛到了他的馬車上。

即使地方和保護他的軍隊拼盡全力,也無法阻止百姓們的熱

「國賊!」

「蠹蟲!」

「昏王!」

馬車外,數千人的唾罵聲,蔚然曲。

「不過是上了一個奏疏而已……」劉將閭百思不得其解:「寡人何以聲名狼藉至此?」

「大王啊……」那位劉將閭的使者嘆了口氣,道:「奴婢從前也不知道,但,在長安的這幾日,奴婢查明白了……這關中甚至是整個北方的郡國士大夫和貴族以及百姓,都跟久旱的禾苗一般,期盼著王師驅逐匈奴,拓土北方,人人封國家建社稷……而大王彼時請和……等若是火中取粟啊……」

「怎麼以前沒有人跟寡人說過?」劉將閭聽了目瞪口呆,他在齊國的花花世界,哪曾想過在北方的貴族地主士大夫們的想法?

「大王從前的賓客和大臣,大都是儒家之臣……」使者道:「他們如何肯跟大王說這些事?」

「腐儒!腐儒!」劉將閭嘆息著搖頭:「吾悔不該不聽先王言……」

當初,他的哥哥齊哀王劉章活著的時候,曾經教育過他——儒者可用不可信。

但奈何,他沒放在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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