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里的卓王孫府邸,此刻,燈火通明。
最上等的鯨燭將整個卓府映得恍如白晝。
一排排歌姬,聞歌起舞,悠揚的樂聲中,一位位巨賈,推杯盞,人人臉上,都帶著燦爛無比的笑容。
「諸君,今日吾輩在此共商大事……」作為主人翁,卓王孫笑意盈盈的舉著酒樽,祝觴道:「來……祝吾等財源滾滾,富貴萬世!」
眾人聞言紛紛起,舉著酒樽說道:「不敢,但唯卓公之命是從!」
此番,天下巨賈,雲集長安,共謀關中之基業,發起人、聯絡人和策劃人,就是這位天子的老丈人,大漢帝國的貴平君,西南夷的太上皇之一,帝國當之無愧的首富卓王孫。
卓氏發展到現在,究竟有多錢,已經沒有人能清楚了。
僅僅是他的礦山之中,就每天都有數以萬計的奴工在監工們的鞭子下努力工作。
礦山腳下,一個個高爐林立,上萬奴工和數以千計的工匠,日夜不休的冶鐵。
每一天的進項,就是潑天一般的財富!
更何況,卓王孫的買賣,現在不止是冶鐵這麼簡單。
他還是目前天下最大的奴隸販子之一。
在過去數年,他和程鄭嬰供應了天下三分之一的奴工。
這還是因為南越的趙氏,最近兩年發力了,拚命在趾郡和日南郡抓野人,跟他們搶生意的緣故。
更不用說,卓王孫和程鄭嬰還是現在漢家的僰奴的最大供應商。
另外西南夷諸國的市場,也完全是他們的。
這兩個可怕的商人,已經幾乎將整個西南夷諸國,都玩的仙死。
曾經強盛的滇國,現在直接就奄奄一息了。
傳說,連國王都已經換了三個……
另一個強國夜郎國,一邊死死抱住南越王趙胡的大,拼了命的通過趙胡的渠道給天子遞奏摺。
剛開始,夜郎王還扭扭的說什麼『臣本蠻夷,久在南蠻,不知中國之事……』,想靠著賣萌來混地位。
但現在,這位夜郎王已經是滿地撒潑打滾,直接在奏疏里說『蠻夷小國,慕中國聖王之威,請陛下遣吏、派使者,收圖冊,生生世世,永為漢妾……』。
不過,天子一直沒時間騰出手來管西南夷那邊。
所以,這夜郎王的所有奏疏,全部石沉大海,連個泡泡都不曾冒起來。
而這夜郎王之所以如此,則是因為被程鄭嬰和卓王孫玩怕了,玩出心理影了!
這些年來,曾經西南夷數一數二的強國、大國的夜郎國,現在,已經變了卓王孫和程鄭嬰手下的鷹犬。
堂堂夜郎王,在面對卓氏和程鄭氏的一個代表時,竟然也只能戰戰兢兢,侍之如父,生怕稍有差池,就落了那三位滇王的下場。
而這些事,在如今的天下,瞞得了百姓,卻瞞不了這些富甲一方的富商。
大家的消息渠道,都有很多。
甚至有人,能夠得到來自宮廷的消息。
所以,在場眾人,現在大都都是既羨慕著卓王孫和程鄭嬰,又畏懼著這兩人。
人人都知道,與這兩位國丈比起來,自己的那點手段和手腕,本上不得枱面!
不過,好在未來,漢軍將會經略西域甚至攻伐更遙遠的毒、大夏。
到那個時候……
「我等未嘗不能學一學這卓氏和程鄭氏的手段……」
這樣想著,這些人就激了起來。
西域有三十六國,怎麼著也該有個幾百萬人口吧?
至於西域之外,那毒和大夏之地,據說,人口已經不下中國了。
若未來王師西進,漢軍所到之,就是他們發財甚至發達之地!
正因為,有了這樣的想法。
所以這一年多來,特別是最近一兩個月,這些大商賈,竟然開始積極納稅了!
他們不再需要主爵都尉三番五次催促,更不需要主爵都尉衙門派兵來武力徵稅了。
他們自己就自自覺的將應繳納的稅款送到了主爵都尉衙門。
甚至有人開始故意多繳稅款——以《平律》規定,只有家訾千萬的商賈,才能有上書權,而現在,許多大商賈,為了得到這個權力和榮譽,打腫臉充胖子,故意虛報了自己的利潤,反正,這稅賦也不是很高,以一千萬為標準,實際繳納的稅款很可能只有十來萬,最多二三十萬(雖然平律規定,工商業的稅率統一為五算,既一萬錢的商品,徵收六百錢,稅率為百萬之六,但家訾卻是包括了產和不產的,所以,一個家產千萬的商人,他一年銷售的商品,必定於自己的總資產)。
這麼低的稅率,在一方面保證了工商業的利潤,而在另一方面,也給了天下大商賈,特別是有志於跟天子搭上關係的傢伙縱的空間。
像齊國田氏,本來不過是泗水的一個商人,祖上靠著做船運生意,賺到了百萬家訾,所以,小時候,田氏的當代家主才得以能夠和當今的府令劉舍做同學——但其實沒有什麼關係,劉舍到了長安后,幾乎都忘記了自己有這麼一個同學。
而田氏的生意也從泗水做到了齊國,並且在臨淄定居了下來。
但那個時候,田家的訾產加起來,撐死了也就兩三百萬!
但,當平律頒佈后,田氏家主,也是現在齊國的傳奇商人田微看到了這其中的機會。
果斷的拿出了二十萬錢出來,自己吹牛說自己去年靠著販布和運輸,賺到了數百萬。
當時,主爵都尉衙門初立,田家跳出來,自己吹牛,足了稅款。
然後,就被當了典型。
國家訂單源源不斷的塞了過來,甚至,主爵都尉公孫弘明知道田家是在吹牛,但卻也寫信給江都王,請求江都王照拂一二。
這在當時,其實就是千金買馬骨。
但江都王不知道啊!
以為這田家是公孫弘和主父偃的關係戶,於是,大開綠燈。
不僅僅假船十五艘給田微,甚至還把江都國和南越國的方貿易的運輸權力給了田微。
短短兩年,老田家的財富就跟吹氣球一樣膨脹起來。
在去年,就已經還清了從江都國假船的所有貸款和利息,還另外下了二十艘船舶的訂單,其中有三艘,甚至是可以進行近海航運的貨船!
田氏家訾,保守估計,現在起碼有八千萬!
但田微吹牛吹習慣了,對外聲稱,自己每年經營所得過萬萬,而且,這傢伙還真稅了!
甚至,他還將自己的納稅記錄,主爵都尉衙門發給的那張憑證,裝裱起來,到了自己在齊國臨淄的宅邸里。
但凡有客人來談生意,就先帶他去看看自己的納稅證明。
客商一看——去年一年,田氏經營所得過萬萬?還有主爵都尉衙門的納稅證明?
肯定是錯不了的!
貨給田家承運,一定安全,絕對保險!
於是,田家生意越做越大。
在去年,田氏的船隊,還只在長江河之中轉悠。
今年,就已經深到了大河兩岸,甚至,明年就可以遠渡大海。
田氏作坊里出產的布帛和綢,也通過他們的船隊,不斷的賣到了各地。
特別是在南越國,田氏布,甚至了招牌。
南越人現在買布,只要田氏布!
其他人的布,都覺得有問題。
以至於,像王氏和張氏等同樣做布帛生意的商人,只好自稱自己的也是田氏布,才能在南越國賣的……
此番,卓王孫一打招呼,田微立刻就丟下了自己的生意,帶著子侄親自來到長安。
到了長安后,因為他的財產和資產全在南方。
他本只攜帶了不過數百金。
但這個傢伙腦子聰明,善於鑽研,一聽說長安九市的商鋪可能要招標。
立刻就去找到了自己過去的同學,靠著這個關係,田微見到了劉舍,然後又開始了忽悠——他拿著自己給主爵都尉衙門的納稅憑證以及主爵都尉開的確認公文和訾產證明公文(這些東西,證明了他確實有過萬萬的訾產,而且一直有著良好的納稅記錄,從不拖欠稅款,準時稅)。
然後,他就靠著這幾張紙,從府拿到了一張紙——一張可以隨時隨地,從府庫借貸總數不超過七千萬錢的憑證,而且,利息低得可怕,不過十一而已!
再然後,他轉手將這張紙還給了府,拿到了競標長安九市商鋪的場券。
換句話說,田微啥事都沒幹。
不過靠著一張幾張紙,就空著手,拿到了七千萬貸款。
而且,有消息靈通的人聽說了,此事,甚至驚了天子,這筆貸款是當今天子親筆批的!
換言之,田微靠著一張,幾張紙,不僅僅拿到了總額七千萬的巨額國家貸款,拿到了關東商賈夢寐以求的長安九市的場券,他還可能得到了所有人寧願傾盡所有家產,也想得到的天子的關注……
這真真是讓無數人羨慕嫉妒恨啊!
你要知道,在現在的漢家商界,最牛的不是卓王孫和程鄭嬰這樣的所謂首富,也不是現在躺著就可以賺錢的師氏。
而是藏在這些巨富背後的天子!
當今天子,在知曉的巨賈們心裏,那是比祖師爺陶朱公還要厲害一萬倍的角!
他努努,師家就拿到了軌道的經營權,雖然在最開始,很多人覺得,師氏這次估計藥丸,但最終,人人都驚呆了自己的眼睛。
而在現在,若天子願意再給出第二條軌道的特許經營權,整個天下的商人,都會願意傾家產,不惜一切!
但可惜……
軌道,從此都是國營。
民間資本,再難涉足了!
也如臨邛的程鄭嬰和卓王孫。
一開始,這兩個傢伙在今上面前,獻完兒獻家產。
那褒斜道工程,就像一座泰山一樣,讓整個天下都到窒息。
無數人以為,卓氏和程鄭氏,最終的結局,可能會非常慘淡。
但,在現在,這兩位不僅僅沒有被工程拖垮。
相反,家產跟滾雪球一樣不斷增長,更重要的是,他們上現在套了一層』皇親國戚『的虎皮。
整個天下的商人,就屬他們最威風了。
在西南夷,他們是太上皇,是幕後的黑手。
在蜀郡,他們是郡守的座上賓,郡中百姓追捧的大善人。
即使是關中,他們的名聲也很好。
因為修了褒斜道的緣故,連平民百姓都不再認為,他們是為富不仁的商。
甚至,就連法家的僚,對這兩位,也抱有敬意,認為他們雖然是商人,但卻是義商,是仁商,是如同白圭輔佐李悝變法一般的好商人。
這真是讓無數商賈看的眼紅無比!
在這個世界上,錢可以買到很多東西。
但唯獨,買不到名聲!
而在漢室,名聲可以決定很多東西,甚至足以決定一個人的生與死!
旁的不說,在故事裏,在坊間流傳的段子裏,不就有著許多某某路遇盜賊,本以為必死,但在報出了自己的名字后,那盜賊卻立刻停手,將所有財富奉還,還將之一路護送到安全地域的故事。
而這些故事,商人們都知道,這是真的。
這年頭,劫剪和行剽的綠林好漢,都是很有職業守的。
只要不是窮兇惡極之徒,他們一般不會害人命,而哪怕是窮兇惡極之人,在面對一個名聲遠播的義士、孝子時,肯定會手下留,甚至不敢冒犯!
而卓氏和程鄭氏,這兩個雙手沾滿了鮮,稱得上無惡不作的混蛋,卻在如今,反而有了義商、君子商的稱呼。
這如何不讓人嫉妒?
而無論是師氏,還是卓氏、程鄭氏,都是靠了當今天子才崛起,才有今日的。
不然……
他們早已經是冢中枯骨,死的連渣渣都不剩了。
而現在,田氏為了第四個得到了天子注意和關注的商賈。
人人都知道,田家的崛起,已經是在眼前了。
而田微的功,也刺激了其他人。
這些傢伙一方面馬上讓人去家裏取來自己的納稅憑證——可惜,他們沒有田微腦子活,沒有吹牛,都是老老實實的納稅,甚至有人曾經想方設法的逃稅。
而在現在看來,這無疑是個敗筆。
所以,他們紛紛開始活起來。
想法設法的去找主爵都尉衙門裏的關係,總之就是要想辦法,看看能不能補往年的『積欠』。
但……
第一口已經被田微喝掉了。
其他人也都知道,天子幾乎不大可能再關注自己這些跟風者了。
但沒有關係,最想要的得不到,退而求其次,拿到府的質押貸款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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