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館陶急切的眼神，劉徹笑了起來，畫餅這種事，作為穿越者，可比這西元前的人們厲害的太多了！

尤其是，劉徹見過後世各種各樣的資本運作。

他對著館陶，輕聲解釋著：「當今之世，食祿者與民爭利，為國之大患，然而，人心向利，乃為本能！古者，員俸祿和貴族食邑之得，遠高於他人，故此君子坐垂，不貪小利！而方今之世則不然，一賈販之，歲得數萬、數十萬乃至於數千萬……」

館陶聽著，不明所以，雖然是帝國的太長公主，但文學造詣和文化知識就……

但屏風之後的周亞夫聽了，卻是暗自沉默。

作為丞相，他當然知道，目前的天下是個什麼況。

一方面，國勢暴漲，帝國文治武功，幾可與三代相媲。

而在另外一方面，社會卻在割裂，在撕裂，在傷痛！

自太宗以來，寬鬆的經濟政策，促使了商賈和工商業的興盛，先帝之時，就已經有巨賈，家訾以數萬萬計。

譬如，太宗的寵臣鄧通，竟然手握著數十萬萬的鑄錢產業！

與之相比，即使是食邑一萬戶，兼九卿的列侯，一歲所得，也不過數百萬而已。

本該低賤的商人，因為財富而富貴。

本該高貴的士大夫列侯，卻因為財富而在商賈面前相形見絀。

這樣猛烈的衝擊，造了人們三觀的搖。

是以，從賈誼開始，漢家文壇和政壇，就開始著重討論和議論相關議題了。

而這些討論，最終在晁錯手中，形了一個系。

《貴粟疏》之中，明確提出了『黃金珠玉，寒不能，飢不能食』的論點，更強調了當今天下『法律賤商人，而商人已富貴矣，尊農夫，然農夫已貧賤矣』。

但在今天，即使是晁錯當年看似激進的論點也已經落伍了。

元德以來，商賈的崛起速度越來越快！

百萬、千萬甚至萬萬家訾的商賈，越來越多。

與這些富裕、奢華的商賈的財富相比，封君們愧的只想找個地方鑽進去，列侯們紛紛羨慕嫉妒恨，而士大夫們則悄咪咪的開始指使旁支和庶子們經商。

整個社會，都被財富被黃金割裂了。

倘若保持這樣的況，繼續發展個三五十年，周亞夫甚至能預測到，未來，很可能，商賈之中也能出現封君，也可以出現列侯（現在已經出現了）。

而這無疑引起了整個列侯、士大夫集團的警惕和不滿。

已經不知道有多列侯私底下議論說：「彼輩（商賈）貪利無義，無君子之風，誠為可恨、可殺！」

士大夫們也都紛紛公開討論：「夫賈人無信，故詐巧飾；賈人無義，故無所不用其極；賈人無德，則殘害民……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啊……」

正是這樣的風，不斷推波助瀾，使得這次長安九市的搬遷方案一公布，整個長安的大部分列侯貴族外戚都行了起來。

按他們的說法是——吾等是要來凈化大漢商場的不正之風，用君子之風來洗滌這些歪風邪氣，做榜樣的。

當然，事實如何，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而這些問題，周亞夫知道，子出在那裡。

但他卻無可奈何。

因為，這些事，似乎就是天子在暗地裡縱的。

仔細想想，元德以來，天子的舉措吧。

先是鹽鐵營，鑄錢權收歸國家，鑄造五銖錢，國家收大增，所以，他可以宣布『永不加賦』，又可以利用這龐大的財源對外擴張。

然後，安東大開發和淘金，吸引了大量移民，但在同時，海上航路也因此打通。

齊魯的資和財富、人員，可以通過海上航路直抵安東和朝鮮。

陳的捕鯨業和臨邛兩位國丈的冶金業，日進斗金。

悲慘的西南夷和倭奴列島上的倭奴們的命運無人問津。

而海洋貿易的漸漸興起，導致了商業的進一步蓬發展。

流起來的貨和人員，將財富帶到了天下人面前。

刺激著一批又一批百姓投於工商業。

到今天，天下從事商業、運輸、手工業和紡織業、冶鍊的從業人員，幾乎達到了三四百萬之多。

而他們創造的財富，卻遠超三四百萬農民的產出。

實際上在今天，中國的商賈力量，至在財富方面已經奠定了基礎。

除非天子下令嚴厲打擊，重新確立關津制度，嚴格限制人口流，不然，就無法阻止商人們的繼續興盛和繁榮。

正這樣嘆息著，周亞夫就又聽到天子說道：「先王之制祿，乃為備也，故夫祿必稱位！然今漢祿輕，遠輕商賈之利！此必有也！」

周亞夫聽著慨的點點頭。

天子能夠看到這一點，這就說明，天子不是不知道外面的況的。

目前的漢室場，正經歷著一場前所未有的思想大混。

即使是兩千石封疆大吏，一歲所得，算上各種津、補和賞賜，也不過幾十萬一年。

而這麼點收，講句良心話，本撐不起一個一方大員的門面。

旁的不說，為郡守，你總不能自己出門還要走路吧？

作為郡守，你總不能，連服都要自己洗吧？

家裡面怎麼著也得請個十來個僕人！

然後子的教育問題、嫁娶問題，這些都需要錢。

在以前，沒有對比的時候，兩千石們還能保持平和心，最多做點以公私的事。

而商賈的興起，卻對這些封疆大吏，造了嚴重的衝擊。

一個兩千石，辛辛苦苦一輩子，能給子後代留下百萬家訾，已經是此人敲骨吸髓的本事非常高超了。

然，今天的商賈們，不費吹灰之力，家訾就以千萬算。

平律之中甚至準許這些千萬級別的巨賈擁有上書權！

這種衝擊，讓許多人本就按耐不住。

於是，各地都有著員家屬開始參與商賈之事。

現在，這些傢伙還有顧忌，還在害怕，不敢明目張膽，也不敢做的太過。

但，長此以往，未來指不定他們會玩出什麼幺蛾子！

國家必將為此付出代價。

想到這裡，周亞夫也是搖搖頭。

他知道，天子有著野心，有著宏大的志向。

但這商賈之事，卻極有可能拖累這一切。

反正，周亞夫是無法想象，若員和貴族也開始經商，這個世界會變一個什麼模樣？

朝堂上，恐怕也將變一個討價還價的菜市場。

但，他卻無力阻止。

因為，捲這個浪的，不僅僅有商人，還有廣大的士大夫、列侯甚至是皇室。

這就是一個馬蜂窩，除了天子，幾乎沒有人敢。

…………………………

劉徹看著一頭霧水一般的館陶，在心頭微微笑了笑，他這些話本就不是說給館陶聽的。

他輕聲繼續道：「正是在這樣的況下，朕若放縱，則私利之風起也，貪利之心濫也！若以法繩之，則下必有怨……」

這樣說著，劉徹也是慨不已。

實際上這個世界上最難的事，就是治理國家了。

因為，你將不得不時時刻刻面臨著兩難抉擇。

就像現在的漢室天下，劉徹想要發展和孵化中國的資產階級，建立建設工業化社會。

就肯定會帶來商賈的崛起和資本的繁榮。

眾所周知的事是——做生意永遠比地里刨食賺錢！

而在這個西元前，更是如此。

經商的利潤之大，大到足以讓聖人都把持不住自己心的平靜。

海量的財富，沖刷著固有社會的認知，更洗滌著新一代人的三觀。

於是……

無數人開始丟掉了節，開始利用手裡的權去為自己擭取利益。

在這個過程里，聰明人有聰明人的做法。

譬如桃候劉舍，他就讓他的幾個兒子悄咪咪的弄了幾個馬甲，然後私底下專門開了幾個作坊生產那些專供府的各種消耗品。

一年下來，輕輕鬆鬆賺個幾百萬，還不用背負任何道德力和困境。

對此，劉徹心知肚明，但沒有去管它。

而有些蠢貨，則因為腦子太蠢，所以做的事，實在讓人難以接。

譬如去年，雒尉張玨就蠢到讓他的小舅子去挨個通知整個雒的商賈——你們必須用我得船舶和車馬來轉運資。

結果，被人一紙告到廷尉，全家一起去了監獄旅遊……

是以，面對這樣的況，劉徹是不管也不行，管的多了，也可能出問題。

畢竟，未來，類似的事肯定會越來越多。

只要劉徹還想繼續這個孵化資產階級的遊戲，商合流和商勢力的擴張就不可避免。

而他若打著『反腐』的旗號去整治，則肯定會引起僚貴族集團的反撲。

劉徹不怕他們的反撲，但害怕這些傢伙奉違，故意搗和添堵。

而且……其實……劉徹也沒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原因很簡單，這是資本在中國發展所必然要經歷的一個過程。

別說是現在了，再過兩千年，中國的資本發展之路，也是如此。

他之所以如此說，只是為了讓周亞夫知道：他這個皇帝清楚局勢，明白目前的問題，也知道解決的方案。

當然，同時，這也是為了忽悠館陶。

畢竟，想要融資，不會忽悠怎麼行？不會畫餅怎麼行？

所以，劉徹痛心疾首的道：「朕憂心於此，日思夜寐，尋求解決之道……」

「這些日子以來，倒也想到了幾個辦法……」

劉徹出一手指頭道：「其一：朕計劃建立迴避制度：既今後所有員家屬都不得在該員治下經商，或者有產業，如確有產業或者從事經商，則必須對府、史申報！」

員申報財產，在漢室是常例。

在過去，在漢室為，需要達到訾算標準。

劉徹登基后才廢除了這個制度，但選時，員依然需要如實上報自己的財產。

這是有史大夫衙門監督的，若員瞞財產，輕則丟，重則去廷尉衙門喝茶。

這既是監督，其實也是在解開員家屬的束縛。

衙什麼的，可能會提前出世。

但劉徹知道，即使他不這麼做，衙們也一定會出現！

就好比現在儒家上嚷嚷著『不與民爭利』，但在實際上，在歷史上，與民爭利最多的就是儒家的人了。

畢竟，道德高潔的人，在整個社會，都是數。

你不可能要求所有人都是聖人。

自古，財帛人心。

與其樹個高大上的牌坊，倒不如立一個俗的制度。

牌坊會倒塌，腐朽，但制度不會。

尤其是那些一板一眼的制度。

譬如，當初，劉邦與關中父老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

幾十年來，誰犯誰死！從不姑息！

於是，連列侯們都要夾著尾做人。

這可比一萬句口號還有用！

當然了，目前這個制度還要完善、補充，並且經過修飾。

至，在用詞上不能這麼赤的告訴員和天下人——員的親戚可以經商這樣的大實話。

這樣的話，儒法會不了的！

「其二，朕打算給天下員加薪，以厚祿養其廉……」劉徹出第二個手指道。

館陶卻是不明所以，依然沒有弄懂，這些與府剝離鹽鐵衙門和鑄錢衙門有什麼關係？

但在屏風后的周亞夫卻已經微微點頭了。

天子提出的這兩個舉措，第一個有待商榷，他持保留意見，但也不反對——因為他知道，現在的場和未來的場會是一個什麼樣子，有約束和監督，總比什麼都沒有強。

至於第二個，厚祿養廉則很符合周亞夫的胃口了。

畢竟，現在的漢室員的薪水，還是太了。

就以他這個丞相來說吧，雖然食邑一萬多戶，還是萬石歲俸。

但每年的俸祿和租稅加起來也就那麼幾百萬。

這麼點錢，在這個長安城裡，本算不得什麼。

而下層的兩百石、四百石員，則是倘若不貪污的話，本連自己的家人都養不活！

「至於這第三嘛……」劉徹看著館陶笑瞇瞇的道：「則是朕要表明朕願與天下士大夫貴族共治天下的態度的政策——朕將把鹽鐵衙門、鑄錢衙門，自府剝離，其一曰：鹽鐵司，專營天下鹽鐵之事，其二曰：錢行，專責發行、鑄造以及售賣銅錢、黃金及其他貴重金屬……」

將這張大餅拋出來后，劉徹就笑著問道：「不知道姑姑有沒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