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市城的夜晚很冷。

氣溫幾乎下降到了零下十度左右，呵氣冰。

點著一盞油燈，王朝伏案開始記錄這些天來的見聞以及從各種渠道得到的報。

「大夏在大宛西溈水南，去長安萬兩千餘里，其俗土著，有城屋之立，其王居藍市城，各大小城邑皆立小長，許民自治……其兵弱、畏戰……」

在帛布之上，寫著這些文字，王朝的眼中也是著欣喜之。

王朝出使，與歷史上的張騫鑿穿西域不同。

張騫鑿穿西域，為的是聯絡月氏，夾擊匈奴，斷匈奴右臂。

而王朝出使，則是一個探頭兵，是來查探這大夏、月氏虛實的。

王朝自己非常清楚這一點——如今天下誰不知道天子的壯志？

是以，這一路上，王朝所過之諸國，他都會細心記錄自己觀察到的、聽到的、看到的，乃至於猜測到的東西。

在這大夏這十餘日，王朝每日與大夏的王族、貴族燕飲，出藍市城外，察看此國的國、基層以及軍隊。

基本上，將這個國家的底子清楚了。

大夏是不是唐虞之國？王朝搞不懂。

但，這大夏是典型的弱國。

其民弱，任由其貴族驅使和鞭笞，而很有人會反抗。

其兵怯戰——連看守其王都城門的守城士兵以及王宮的衛軍，都是懶懶散散，一副得過且過的模樣。

且軍隊里大都是老弱病殘。

甚至，連其衛軍，也竟然不能齊備甲胄。

這樣的國家，這樣的軍隊，別說是對付匈奴人了。

恐怕，就連真番人都可以欺一下。

不過……

王朝知道，這是有原因的。

他提筆繼續寫下去：「臣聞之，蓋大夏之衰微，有其因也！其先王號歐木一世者在位時，稽號曰帝，北服毒，西與安息爭鋒，南與康居紛爭，稱霸有年，後為其子歐木二世而弒……」

寫到這裏，王朝中也是正義十足。

對中國人來說，弒君者，毫無疑問是要被人唾棄的。

「歐木二世，弒其父，為其國軍民所不容，乃借月氏兵平其，方得為王！」

「月氏既立歐木二世，乃臣其民畜，廣其田宅，輒取其金銀……」

「臣在大夏聞之，蓋在漢元德四年、五年，匈奴皆西征之，先伐破大宛，得其人民牲畜，后取大夏、月氏、康居之人畜……諸國皆敗，畏匈奴曰：天王之鞭（宙斯之鞭），乃遣使獻黃金珠玉、財帛人、工匠皿無算，乞請匈奴退兵，方得安寧……」

寫到這裏，王朝也是慨無比。

自大夏以來，王朝看到了繁華的城市、繁忙的市井商業以及大量的人民。

這裏的人，雖然相貌甚至連眼睛的瞳孔，都與中國不同。

但是，這裏的黃金很多，這裏的土地很是沃，這裏的資源數之不盡，更有層疊的險峰，蜿蜒的河流，壯麗秀的山川。

高原上，雪山皚皚，平原上，流水潺潺。

只是此地的農業和手工業，都極為落後。

大夏人甚至還停留在類似宗周時期的奴隸主莊園經濟時代，這讓王朝在唏噓之餘，也是慨不已。

與漢室相比，大夏人已經全面落後了！

「王公，還請早些歇息，明日，那貴霜翕候要來呢……」一個跟隨王朝一起出使的員推門進來說道。

王朝聞言，點點頭，將手裏的帛書，遞給對方，囑託道：「務必用心保存，等來日，吾等回朝，面見天子，承奏此類奏疏！」

對方聞言，也是鄭重的點頭。

當初，從長安出發時，使團有胡漢隨從、員、護衛一百多人。

但是，等到使團穿越河西走廊以後，就只剩下了二三十人，其他的人，不是葬在河西走廊的群山峻嶺之中，就是被當地的野、野人襲擊而亡。

甚至，整個使團差點死在了河西。

幸虧，關鍵時刻，有一個羌人部族相助，幫助使團，走出了河西。

而在西域之中，使團也遭了多次磨難，好幾次差點全軍覆沒。

所幸，西域各國都非常給王朝背後的漢室面子，許多的貴族，甚至派兵保護，給予嚮導，提供種種便利。

即使如此，等使團來到這大夏后，除了王朝之外，就只剩下這一個來自大鴻臚的漢與王朝自己了。

余者，都葬異鄉，埋骨荒山。

……………………………………

翌日，一大早，王朝就被大夏宮廷侍引領著來到了大夏王宮的一個殿堂之。

大殿兩側的牆壁上，雕刻著奐的壁畫。

這些壁畫描述的是大夏曆代先王的故事以及一些神話傳說。

在這些壁畫里，最明顯的，就是一位手上有著貓頭鷹一類飛禽的神，這似乎是大夏人非常崇拜的一位神。

微微瞄了幾眼這些壁畫，王朝就對著坐在王座上和兩側的貴族們微微致意，說道：「奉漢天子之命，宣大夏、月氏使者王朝見過諸位！」

然後，旁邊的翻譯，一位隨王朝一起來到大夏的西域嚮導，用著塞人的語言，將王朝的話，說給大夏人聽：「奉偉大的國皇帝之命，前來克特里亞以及月氏出使的使者見過國王、諸位元老以及貴霜翕候……」

這話呢，大夏人還需要經過自己的翻譯，再翻譯一次——沒辦法，塞人的語言對他們來說，也有些像外語。

不過月氏人倒是不需要再翻譯了——他們在西遷的過程中，已經學會了包括塞人語言在的多門外語，但卻也忘掉了自己的母語。

如今，在月氏人之中，塞人語和大夏語，都是比較常見的日常用語。

是以，在左側的月氏人一聽，立刻就接頭接耳，人人都是側著眼睛，打量著王朝以及他手裏那個節旄。

一個已經垂垂老矣的老人，附在貴霜翕候丘彌靡的耳畔，耳語幾句。

丘彌靡聽完，點點頭。

月氏人曾經在久遠的歲月之前，游牧在宗周的西垂，後來幾近遷徙，到了河西遊牧。

但在秦朝時，月氏人曾經與秦人打過許多道。

後來，月氏敗在匈奴手裏，不得不西遷，在這個過程里，月氏人捨棄了它自的許多傳統。

但有些東西，還是保存了下來。

譬如，這位老祭司，他就多多知道一些古代的聞。

很顯然，王朝無論是樣貌還是說話的方式包括手裏的節旄，都與老祭司記憶里的一些對的上號。

是以，丘彌靡立刻就笑著站起來，對王朝道：「中國使者，一路遠來辛苦了，我，月氏貴霜翕候丘彌靡，代表我王對使者表示謝！」

此時的月氏，雖然已經四分五裂。

但是，月氏王依然保存，因為，分裂各部都無法消滅和擊敗其他部族，只是各過各的日子罷了。

自從前年匈奴西徵結束后，中亞各國就陷了一個可怕的窘境之中。

特別是月氏人，幾乎是恐懼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匈奴人可怕的戰鬥力和兇殘的作戰方式，讓所有月氏貴族都膽戰心驚——在戰爭中，月氏翕候都戰死了兩位！

而與匈奴人的仇恨，使得月氏人不得不尋找出路。

他們曾經被匈奴人從河西趕到西域，又從西域驅逐到了這中亞。

月氏人清楚，倘若他們不能找到對策，那他們唯一的抉擇，只能是繼續西遷。

可是，已經沒有幾個人願意繼續西遷了。

在這個中亞，月氏人已經定居了二三十年。

他們習慣了此地的水土和風，最重要的是，這裏，月氏人沒有什麼敵人和競爭對手。

無論是康居還是大夏，都無法對月氏造危害。

且，此地的人，弱而膽怯，是最好的榨和剝削對象。

離開這裏，月氏人不敢保證，還能不能找到一個比此地更好的家園。

可是，匈奴人顯然是無法戰勝的敵人。

這真是讓月氏各部都愁白了頭髮。

就在這時，在戰爭中俘虜的一些匈奴戰俘，告訴了月氏人一些事。

在遙遠的地方祖地，曾經強大的讓所有民族都俯首稱臣的中國已經再次崛起了。

這個名為漢的王朝，在一位神皇的帶領下，屢次擊敗、全殲匈奴萬騎。

匈奴人被打疼了，就選擇了西征。

這讓所有得知此事的月氏人都是哭笑不得。

，匈奴人不是來複仇和追殺的，人家只是被一個更強大的對手打的只能選擇來西方搶劫、補。

在那之後，月氏各部都不斷派遣探子，偽裝或者跟隨商人去往西域，打探更多消息。

於是，更多的報，隨著這些探子的回歸，不斷的被人知曉。

東方戰爭的殘酷，也揭開了神的面紗。

匈奴人在東方，確實遭遇了極為慘痛的戰敗。

號稱單於之鞭的折蘭部族全軍覆沒，右賢王戰死，損失的兵力多達數萬！

而最近，更約有傳言，匈奴在東方又遭遇了更加慘痛的失敗，這一次，匈奴人似乎丟失一個重要的牧場，單於已經領兵南下。

這讓月氏人在提心弔膽之餘，也是長出了一口氣。

匈奴人南下了就好！南下了就好！

可是……

月氏人很清楚，這一戰，無論匈奴勝敗，他們總會回頭西征的。

等匈奴人打過來了，那月氏人該何去何從？

是以，貴霜翕候丘彌靡一聽說大夏王都來了中國使團，馬上就丟下手裏的所有事，帶著自己的親衛，晝夜兼程趕了過來。

為的就是與中國使者搭上關係，了解更多的東方戰爭的進展和報。

…………………………

王朝看著那個自稱貴霜翕候的男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對方一番，然後在心裏面給出了一個結論：此人必月氏之梟雄也，有狼顧虎視之像！

在王朝眼中，這位貴霜翕候，生的比較高大，四肢結實有力，更難得的是——他的形象極好。

與其他王朝路上見過的游牧夷狄的首領不同，他的面和手腳白凈的如同讀書人，甚至就連頭髮也特別的被整理的乾乾淨淨，顯然每日都有清潔。

這可了不得了！

要知道，王朝曾經可是做過方士，專門當神忽悠人的。

他自然見多識廣，見過無數人。

而此人在夷狄之中，且是游牧為生的夷狄部族之中，卻心積慮的維護和重視自己的形象。

他要做什麼？毋庸置疑！

必定是有著野心和抱負，想要建立功業的梟雄！

不過，這種人，在王朝面前，特別是在王朝後的偉大帝國面前，渺小的就如同螻蟻。

所以王朝只是微微屈，道：「漢使王朝見過翕候！」

丘彌靡看著王朝的模樣，也不由得在心裏贊道：「果然是大國人啊！」

跋涉萬里，不避艱險，來到大夏，這本就已經很難得了。

這漢使在自己等人面前，不卑不，本就在丘彌靡意料之中。

但能在跋涉萬里之後，卻依然保持著風度和驕傲，這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備了。

非大國、強國之人，不可能有這種自信。

這就好比寫文章的人，強大國家的文人，寫的文章，大氣磅礴，格局龐大，氣勢恢宏，而小國弱國，則只能自怨自艾，以文青的筆法來寫悲劇。

這樣的例子，在歷史上有很多很多。

「本翕候聽說，貴國在與匈奴大戰，不知道使者能不能與我等說一下這戰爭結果？」丘彌靡當下就忍耐不住問道。

他這一問，立刻就勾起了所有人的興趣，因為，這也是他們想知道的事！

王朝聞言，微微一笑，面朝東方的長安一拜，傲然道：「稽粥氏率食人，吾主聖天子為天下蒼生故，起王師，興義軍，伐無道，先戰於馬邑，斬首一萬餘，匈奴折蘭、樓煩、白羊三部皆沒，右賢王尹稚斜授首！」

「稽粥氏冥頑不靈，抗拒天命，聖天子再起兵，與之合戰於高闕，盡沒其軍！大當戶、大都尉，三十二長盡敗，匈奴左大將僅以免，王師復河！」

「本使來前，聽說，王師於燕薊再勝匈奴，據說，此番匈奴單于軍臣親帥十五萬騎，號稱四十萬，襲我漢境！天子命車騎將軍東候、安東都護府都督薄世、漁郡郡守領燕國中尉事李廣率大軍五十萬與之會獵於燕薊，已然大勝之，傳說匈奴伏數萬於長城外，單于軍臣暴卒于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