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汲黯，劉徹笑了起來。

「縱世有李牧，而朕不能用？」劉徹覺很好笑。

當然了，在汲黯和黃老派的立場上，大約就是如此。

這一次的作，是漢室立國以來最猛烈的一次僚整肅，與以前不是只打蒼蠅，或者只打老虎的模式截然不同。

這一次，皇帝親自揮起屠刀，直接將整個史衙門的大部分僚以及這長安城中的許多豪強家族、貴族，整個的連拔起。

這意味著，劉徹在系統的摧毀一個從前固有的利益集團。

黃老派到沉重打擊，甚至稱得上是毀滅的打擊！

沒辦法，黃老派雖然此番實際上，捲案子里的人沒有幾個，但，現在被抓起來和關起來的人，卻都是他們過去數十年時間裡扶持和培養的羽翼與支脈。

很多員，不是祖上曾經是某位黃老派名臣的門生故舊，就是他自己是黃老名臣的故舊、門生。

換句話說，劉徹雖然沒有直接針對黃老派，但在黃老派眼裡，這刀子卻是實實在在，結結實實的砍在他們上。

若在三四十年前，那個黃老派鼎盛的時期，人才輩出之時。

這些僚死了就死了，與黃老派沒有什麼干係。

但現在卻是不同。

面對儒法墨的強勢挑戰，作為秉政者和當政者的黃老派，卻早已經是左支右拙，難以招架了。

也就是在長安和關中，他們才勉強能夠依靠先輩和前人的澤，靠著強大的行政力量和政策偏移占些便宜，勉強維繫著表面的優勢和面子上的榮。

但實則，在私底下，墨家在岐山原一帶不斷侵蝕周邊的廣大農村。

如今，墨苑的範圍，已經從岐山原向著渭南、渭北滲。

甚至，在漢中地區，都有了墨苑的組織出現。

而在場上，法家高唱凱歌。

他們如今已經完全控制了廷尉、執金吾這兩個衙門。

廷尉還好，一直是法家的自留地，哪怕是當年，黃老派強勢之時，也只能摻沙子。

但那執金吾徹底倒戈，卻是讓人措手不及。

若不是丞相周亞夫有所偏袒，恐怕連府和大農也將被法家掌控。

即使如此，黃老派也是憂心忡忡。

廷尉控制著審訊、判決和司法解釋，執金吾手握著治安、緝盜之權，兩者合併，法家的人又當運員又當裁判員，來勢洶洶，幾有要拉黃老派下臺，自己上位的架勢。

而在民間，儒家的發展，也形同燎原之勢。

公羊、穀梁、重民、荀子、思孟等諸學派的學苑遍地開花。

廣大關東地區超過六的私塾的蒙師，都是儒家門徒。

儒法墨三家，都在虎視眈眈，覬覦著黃老派的地位。

而黃老派自己卻尷尬無比。

過去三十年，他們這一代人的懶惰和懈怠終於釀出苦果。

除了一個汲黯一個田升之外，環顧整個學派，年輕一代，一個能打的也沒有。

以至於鄭當時這樣在過去最多只能算是中人之姿的年輕人，居然也可以為新星……

而老一代就更不堪了。

除了章武侯竇廣國以外，其他人都不過是權貴的寄生蟲而已。

所謂名滿天下的所謂名宿，居然無人做過兩千石，更無人有過的政績！

哪怕是章武侯竇廣國，過去十幾年，也是在忙著修仙、煉丹，幻想著羽化登仙。

至於國家政務？

不好意思，竇廣國表示，本沒有修仙來的有意思！

也就是最近幾年，儒法墨來勢洶洶，黃老派不得不被應戰，才在力下開始改變。

三年前，第一座黃老派的學苑——清河學苑在竇廣國資助下在清河郡立。

但發展到現在，門徒弟子也不過數百。

且大部分都是些自己人。

換句話說，那就是一個近親繁的產。

搞了三年，一個人才也沒有培養出來，反倒是清河學苑附近冒出了好幾家銷魂窟，且生意興隆，紙醉金迷。

也就是兩年前，田升在齊國臨淄所開的稷下學宮，如今開始展現了強大的競爭力，居然從儒家口中，搶下了一塊地盤，影響力遠播齊魯，算是略有名聲。

只是，田升終究只有一個人。

而現在，早已經是春秋之時，老子、孔子和墨子的時代了。

那個時候，一個人就可以打天下。

而如今，講究的是團隊合作和人海戰。

田升再牛，也打不過儒家在齊魯地區的數百名名士！

且，他起來的時間太短了，稷下學宮開始廣門徒，也不過兩年時間，門徒弟子，剛剛才開始接和理解黃老思想。

想要有所就，必須十年生息、十年教訓。

所以呢，劉徹的這一刀，砍在黃老派上，幾乎就將之砍了殘疾。

人家本來就剩下這麼點優勢，但劉徹卻偏偏將之毀掉！

黃老派再也無法到前人澤了！

至在這長安城是這樣。

數十年積累的人脈和資源，一朝盡喪。

他們能保持鎮定才怪了！

但……

汲黯和黃老派們永遠也想不到，這是劉徹故意要這麼做的。

黃老派們，活在前輩的澤和榮之中幾十年了，這二三十年來，他們幾乎就是坐吃山空，混吃等死。

大批大批的貴族、名宿，不是跑去修仙就是當宅男。

這樣的避世派，不是劉徹所需要的。

而對付宅男，劉徹向來有一套。

拔掉他的網線，扯掉他的遊戲機手柄，掐掉他的網銀，這樣他就不得不出去玩了。

黃老派也是如此。

打掉他賴以生存和寄生的僚系統，迫他們不得不出來跟儒法剛正面。

宅男和修仙者們，開始或許會不適應。

但環境很快就會改造他們的，對此，劉徹確信無疑。

但對汲黯卻不能這樣說，這樣的大實話會很傷人！

所以，劉徹只是著汲黯，意味深長的道：「若李牧在，朕必能用之！」

劉徹又不是傻瓜，更沒有中二病。

他當然清楚，反腐也是要講政治的。

就像這一次，誰見過那些忠於他的貴族和勤勉做事，有績、政績，且問題不大的員落馬了？

答案是——幾乎所有去年考績時課最的員一個也沒有被抓。

哪怕他牽扯其中，有著糾葛。

抓的都是那些既不能做事，還特他媽貪的渣渣！

另外，馬屁們，也是毫髮無傷。

你像赤泉候楊氏，連毫都沒有傷到，只是抓了兩個家奴和家臣而已。

誰是我的敵人，誰是我的朋友。

劉徹一直分的很清楚。

即位至今，他從未做過任何可能傷害到自己統治穩固的事，更從未做過任何親者痛仇者快的事。

所有被打擊的人，看似只是法，但實則，背後都是有著其他緣故。

畢竟，他是皇帝，不是廷尉。

廷尉才講法律，而皇帝只論親疏。

「卿就好好看著吧……」劉徹笑著道：「隨朕去宣室殿，等待廷議，看完廷議，卿再回去問問章武侯……」

…………………………

太冉冉升起，從宣室殿前的閣樓斜照這個大殿。

此時，殿中氣氛肅殺、沉默。

三公九卿、列侯封君，這些帝國的重臣，現在人人肅穆，不敢言語。

就連往日里，總是嘻嘻哈哈，一副不關我事的模樣的幾位元老，也是閉目養神，坐在位子上如同雕塑。

因為，在這大殿之中，十一位列侯，四位兩千石、十五位封君，三十一位千石，都已經被剝掉了朝服和綬帶，被武士們用著戈矛抵在脖子上。

寒凌厲的武，刺得他們的皮瑟瑟發抖，汗倒立。

劉徹端坐在天子座之上，誰都看得出他已經怒不可遏，臉更是黑的能讓人心驚膽戰。

著群臣，他了手指，對著汲黯吩咐：「尚書令，宣讀朕的詔命！」

這封詔命，是他昨夜起草的，任何親自修飾后封存起來的，就連汲黯也不知道其中的容。

他捧著詔書，滿心疑慮的走到殿中，然後攤開來，宣讀起來：「朕聞之：昔者聖王治世，必先公，公則天下平！故《洪範》曰：無偏無黨，王道。無偏無頗，遵王之義。無或作好，遵王之道。無或作惡，遵王之路！故昔者伯禽將行，請所以治魯，周公曰：利而勿利也！」

「朕自即位以來，屢詔天下：生民第一！然士大夫公卿列侯，或不能明朕志，或以為才智聰慧，勝周公良多，屢以朕之命為無，以至海怨懟，生民沸騰，民不聊生！」

「此朕之德薄，不能教之故，朕當素服齋戒，面告太廟、顧廟（太宗）、仁廟……」

這句話一出口，整個大殿都是肅然。

群臣被迫無論願意，還是不願意，統統帽謝罪，拜道：「陛下德隆天地，天下之過，在臣等之不逮！」

汲黯卻是沒有停頓，只是用著抖的聲音宣讀著命令：「查：廣平侯澤，無德百姓，暴生民，下廷尉！」

「芒候昭申，指使遊俠，謀殺他人；市井馳馬，傷及百姓；刑罰家奴，殺家奴，有罪，下廷尉！」

「……」

十餘列侯被一一點名，他們祖上曾經顯赫一時，曾經戰功卓著，曾經有功百姓。

但現在，他們如同一條死狗一般，癱在地，連都不敢彈。

廣平侯薛澤，更是嚇得都了。

他本以為，東宮會救他。

所以被捕以來，他是最囂張最有恃無恐的一個。

但他怎麼也想不到，這一次，曾經無往不利的護符，再也不能保護他了。

如今，他連選擇怎麼去死，都已經有問題了。

汲黯卻是繼續宣讀：「府東園丞林，教子無方，助紂為，殘民無算，下廷尉！」

一個中年吏聽到此，瑟瑟發抖，恐懼無以復加。

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居然為了列侯之外的第一個被點名的。

可他的職，卻不過是千石而已啊！

「逆子啊！」他在心裡哀鳴著，無比痛恨自己的那個兒子，只恨當初沒把他牆上。

不然，也不至於有今天，如今整個氏，恐怕都會在劫難逃！

這讓他到了九泉之下，怎麼去面對先祖？怎麼去面對家人？

其他員和規則，更是都是用著無比惡毒的眼睛看著他。

哪怕是那些過去的親朋好友，現在也是恨不得將他剝皮筋。

在眾人眼裡，本來，此事可能還不會嚴重到這個地步。

但可惜，這林的兒子聞一句『皇帝的詔命只是騙騙小孩子的』徹底激怒了天子，終於使得龍大怒，流漂櫓，伏百萬！

「史丞、長安令方勝，督下不嚴，用人失當，且與商賈來往切，罷！廢為城旦，流三千里，發落承恩島與卑狗人為奴！」在經過了一長串，幾乎多達百人的下廷尉或者下史這樣嚴厲的發落後，詔書之中的態度終於有所緩轉，至，現在不殺人了。

那個史丞，更是如蒙大赦，磕頭拜道：「臣萬死！」

雖然下場依然很慘，但至保住命了。

但他那裡知道，他能留住這條命，是因為他曾經在三年前參與過捕鯨船的設計，為了保留人才，劉徹才網開一面，不然，以他的所作所為，恐怕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從這裡也能看得出來，所有員里，只要不是窮兇極惡之人，但凡還有一些能力的，都可以給一條出路。

至於那些既沒有能力，還特麼是個貪的渣渣。

他不死誰死？

汲黯足足念了一個多時辰，才將整個詔書念完。

等聽完詔命，所有大臣，都是在惶惶不安之餘，卻又不得不俯首稱臣，紛紛拜道：「伏唯陛下聖德澤被，臣等謹奉詔！」

不是沒有人想反對，想勸諫。

但問題是，在大殿左側，那些甲胄鮮明，一臉嚴肅和肅殺模樣的將軍列侯們，都已經將手按在了劍柄上。

誰敢唧唧歪哇，誰可能就會被當賊子殺掉！

現在，長安城外的軍隊，都已經是群激憤了。

在軍隊的暴怒面前，沒有人敢拿自己小命去賭。

劉徹卻是緩緩站起來，看著群臣，他自然知道，這些大臣里，有著大批覺得他這次太過於決絕和冷酷的人。

而作為一個皇帝，他必須打消這些人中的多數人的反對意見和逆反心態，得告訴他們——朕也是不得已！其實朕也是很心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