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伍被就乘坐馬車，踏上前往新化的路途。

臨行前，伍被將自己的幾個主要門徒都到了面前，面授機宜：「為師此去新化，爾等在平壤城之中，當與諸弟子友，不可挑釁、生事！」

弟子們自然都是轟然應諾。

但私底下，人人都在心裡冷笑著。

平壤學苑每年都會從整個安東地區遴選年輕人才，甚至，本不在乎對方的出。

真番、韓國、扶余這樣的被天子冊封的藩國之人，那也罷了。

但鮮卑、烏恆、沃沮、丁零等夷狄之人，竟然也可以有機會讀！

倘若，遴選來的人，能夠才，便也罷了。

但關鍵就在於，十之八九，都是浪費資源！

過去三年，平壤學苑，曾經從安東地區各部以及各藩國、地區，遴選了漢夷各族上千名年輕人。

給他們免費讀和免費教育的機會。

但，這些人中的百分之六十以上，都是愚笨不堪，難以教化的人。

有人甚至學了三年，寫字都歪歪扭扭。

但他們佔用了大量資源，造了嚴重浪費。

若，這些人是夷狄之中的貴族，可以起到化夷為夏的作用，大家也能著鼻子接。

然而，事實是——左吳和晉昌以及他們的派系，挑選的人，本不問對方的出，說是要唯才是舉。

在一開始的時候，他們甚至熱衷於見到一個稍微的人，不問其資質和基礎，就帶回平壤學苑。

也就是這兩年，他們這一系強勢表達了不滿，才有所收斂。

但調調依舊是那個調調。

此番，老師前往新化，一走恐怕就是一兩個月，這平壤學苑裡的左吳、晉昌的門徒，恐怕要舊病複發。

自己等人，自然要而出，制止他們的肆意妄為，好他們知道，這平壤學苑的錢和資源，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而安東各地的封君列侯士大夫君子的捐獻，是天子的恩德與雨。

應該用在刀尖上！用在真正的士大夫君子上！

如今在伍被一系之中有這樣一個觀念：十個解狐也不如一個管仲。

解狐，晉文公的大臣，素有賢明，能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

但是，與管仲相比，解狐就是庸才了！

在這個思想影響下，伍被一系認為，與其大量的去培養那些不知道能不能培養起來的平民百姓，不如集中資源，教育和培養已經有基礎和有才能的貴族士大夫弟子。

至也應該是中產小康之家，食無憂之人。

把這些人教育好了，讓他們備君子之行，有民之心，再由這些君子，去管理和領導百姓。

世界必定會越來越好，最終，達到民富而國強的理想社會。

…………………………

與此同時，左吳和晉昌，也在召集自己的門徒弟子訓誡，說道：「此番伍公前往新化，爾等恪守苑規，不得與師兄弟有所間隙！」

這些年來，伍被一系聲大盛，而左吳和晉昌的勢力則漸漸小。

哪怕是那些被他們從民間帶回來，培養出來的人才，也有許多轉投了伍被一系。

原因很簡單，左吳、晉昌的這條道路，註定崎嶇而坎坷。

雖然很多人都認為，他們的道路確實是正確的。

但問題是——很可能，會與孔子一般。

活著的時候，備歧視和冷落。

要等數百年後的後世，才能興盛。

不是誰都願意，眼睜睜的看著其他人吃香喝辣，而自己則固守寂寞，與真理為伴，與大道為友。

再說了，即使孔子，不也是整天打破了腦袋，想要求一個施展自己抱負的地方嗎？

所以，能夠一直堅守在左吳和晉昌邊的人，之又。

這是劣勢，但也是優勢。

因為每一個堅守下來的人，不是理想主義者，就必然是狂熱的殉道者。

困難、艱難與磨礪，對他們來說，不是折磨，而是！

他們深信自己選擇是正確的。

他們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自然，對於伍被一系，是怎麼看，怎麼都不順眼。

所以，當即就有弟子不服，拜道：「恩師！伍公我等自然敬之，但他門下那些染不當，誤歧途之人，弟子等不得不與之斗之！」

其他人也都紛紛稱是。

對他們來說，他們所堅守的事務與原則，已經與伍被一系，有了天壤之別。

當然，因為現在，兩者都還在一個系統，且共同遵守和遵循著許多原則。

所以，矛盾依然只在學苑部，甚至只在核心弟子門徒之間。

外界的人，甚至都不清楚，平壤學苑部的這些紛紛擾擾。

之所以如此，也是雜家本的特殊所導致的。

雜家有一個觀點，做『染觀』。

這是雜家從墨家那裏拿來以後，修修改改，就變自己的理念。

所謂染觀，本是墨子觀民眾染而散發出來的腦。

染於蒼則出於蒼，染於黃則出於黃，所以者變，其亦變，五則五也！

這本來是墨家的一個辯證法，但到了雜家手裏，被賦予了更多的東西。

變了一種類似儒家的君子小人之間的辯證關係。

在雜家看來，親近王道的，會被王道所染，而親近邪道的，會被邪道所染。

一個人，假如本來是君子，若他接歪理邪說，就會被洗腦臣，而一個小人，倘若能接聖王教育，那自然會被影響為君子。

這就是所謂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當然，現在還沒有這個語。

而在伍被和左吳、晉昌各自的弟子門徒之中，互相都覺得，對方已經誤歧途，要拯救，要拉回來。

特別是左吳、晉昌之一系，特別執拗。

部紛爭，多半都是由他們主挑起來的。

左吳和晉昌，看到這個況，也都是各自嘆了口氣。

在事實上來說，他們其實也到了門徒弟子們的影響。

他們活著，平壤學苑大約還可以維繫團結，但一旦他們過世，恐怕弟子門徒們就要分家了。

一如當年孔子去世，曾子、子思一系和子夏、子張一系，各過各的，分道揚鑣。

於是今天，就有了公羊之儒、穀梁之儒、思孟之儒、韓詩之儒，楚詩之儒、重民之儒、荀子之儒……

未來，平壤學苑，極有可能分為伍被之學、左吳之學、晉昌之學……

而這是他們的意志所不能扭轉和改變的。

因為，直到今天，他們也沒有能找到道路，看到方向。

每次午夜夢回，都以為深叢林，四周都是荊棘，有猛虎環伺，危機四伏。

腳下的路，不知道是通向理想國還是萬丈深淵。

他們只能亦步亦趨，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你們啊……」左吳嘆了口氣，坐在席子上，道：「我曾記得，我曾告知爾等：辯議不可不為。辯議而茍可為，是教也。」

「爾等卻皆意氣用事，不以為然！」左吳重重的拍打自己的大，面悲說道：「我輩雜家，除了貴眾，還有用眾啊！天下豈有純白之狐裘？乃取眾白而已！」

弟子們聞言，都是低下頭，乖乖挨訓。

左吳卻是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他是楚人，素來都居住在南方溫暖之地。

到了安東以後，很不適應，曾經生過大病，差點辭世。

幸虧當時朝鮮君劉明從長安請來太醫，才讓左吳撿回一條命，但從此卻落下了病，一旦激就容易咳嗽。

見到老師咳嗽，弟子們連忙全部跪下來，勸道：「恩師息怒，學生們知錯了！」

論起師生誼，左吳、晉昌這一派是最深重的。

他們之間的關係，更像父子，而不是師徒。

左吳卻是揮手，說道：「給吾背誦《用眾》之篇！」

晉昌看到老朋友激也連忙說道：「還不快點背！」

「善學者，若齊王之食也……」

「……夫以眾者，人君之大寶，國家之本也。故眾勇則無畏孟賁，眾力則天地可易，眾智則堯舜可期……」

這是伍被、左吳、晉昌等人，從《呂氏春秋》的思想基礎上，進行修改後，編訂的一篇文章。

更是雜家如今，儘管兩派矛盾重重，但依舊可以在很多事攜手合作，甚至誠團結的本所在。

雜家，素來推崇眾智與用眾。

認為，人力有時窮，但集合眾人之智，可以與堯舜比肩，用眾人之力，可令天地改換。

就差明著說：倘若天下團結如一人，皇帝也可拉下馬！

而這篇文章，最重要的一個思想就是合作神和包容神了。

你不能因為別人與你意見不合，看法不同，就否定他的觀點和思想。

因為，沒有人是完的，沒有學說是無懈可擊，更沒有什麼東西是純潔的，完全正確的。

唯有博覽百家之長，去其弊端與短，取眾力、眾勇、眾智，才可能誕生出正確與真理。

但可惜，很多時候，知道怎麼辦是一回事，怎麼想又是另外一回事。

思想道路上的分歧，註定了雜家將來的分裂……

…………………………

另一地，司馬遷卻對雜家和平壤學苑影響下的安東，越發的興趣了。

過去半個月，他越了大半個安東，從安東的東部，一路經過數十個大大小小的城鎮、封國以及屯墾團。

終於抵達了如今安東的核心——新化城。

在新化城，司馬遷看到的又與其他地方不同。

這一路上，司馬遷，見過了安東地區的怪事和詭異之事。

但從未有一個地方，像新化城這樣怪陸離。

新化城的城牆不高，甚至不及很多地的縣城。

但，這個地方的人員集度，卻是前所未有的。

僅僅是司馬遷目所及，就能看到數以千計的各類人流。

有背著弓箭，腰長刀、利劍的遊俠。

安東的遊俠，有著鮮明而顯著的特點。

他們通常都是騎著或者牽著一匹馬，穿著灰的外，頭戴武士冠，腰間系著一條黑的布帶。

遊俠們是安東的特徵，甚至可以說是安東的象徵。

在今天，這些當年追逐黃金而來的遊俠，已經廣泛的深到了安東的各行各業。

他們有的組織起了龐大的派遣工團，靠著給人管理和監督派遣工而維生；有的則依附著那些豪商大賈，為他們的商隊保駕護航；也有依然投在淘金浪里，寄希發財的夢想者。

當然，更多的卻是散落在各地，騎著馬，帶著弓，拿著武的雇傭武士。

他們是賞金獵人。

只要你給錢，他們什麼事都能做。

不拘是護送、押送，還是深深山老林，獵殺野，或者幫助緝捕犯人，乃至於為你報仇，暗殺仇人。

在某些時候，大量遊俠會集合起來，共同參與一項報酬厚的任務。

可以是給府和貴族賣命，無論是追捕那些亡命之徒，還是下海捕鯨，海捉鱉。

甚至可以為了某個大商人的要求，而深極東和極北的冰原深，抓捕和清剿那些生番野人部族。

這些人，一度是安東地方的定時炸彈和危險分子。

因為，他們做事，完全隨心所。

心好可以扶老過馬路，甚至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看你順眼，或者說與你喝酒喝的爽了，命都可以給你。

但一旦心不好，那就不好意思了。

殺人越貨、作犯科，這些都是等閑。

不過，隨著元德五年，安東都護府衙門下達《備盜賊令》之後，遊俠們，不得不夾起尾做人了。

因為，據這一條法令的規定：任何膽敢在城市、村莊和屯墾團附近犯罪的遊俠，都護府授權給軍隊、民兵、百姓，可以就地擊斃。

同時，任何犯罪的遊俠，都會被通緝。

各地布下，經常滿了懸賞告示，一個個惡貫滿盈的遊俠，被自己的同夥、軍隊和百姓揪出來，然後就地決。

腦袋被送到府領賞。

從那以後，安東地區的核心地帶和城鎮周圍，遊俠們就不得不低調做人，同時為了表示自己無害，他們不得不按照《備盜賊令》的要求在腰間繫上黑布帶，以示自己絕對遵紀守法。

在城市裏，更是規規矩矩，大氣都不敢出。

因為，假如他們敢生事。

那麼軍隊和差甚至百姓，會毫不留的決他們！

而除了遊俠，新化城最多的就是各種商人了。

什麼樣的人都有，甚至還有著夷狄模樣打扮的商賈出現。

而新化城的城門也特別有意思——很寬，甚至比長安的宣城門還要寬，足可并行五輛馬車同時進出，更有意思的是——新化城的城門，還分作了左右兩道。

左為城，右為出城，所有人，無論是商人還是遊俠，都規規矩矩的按照規矩排隊出，沒有人敢出城走左道而城走右道。

司馬遷也不敢！

因為他知道，無論是誰，膽敢破壞這個規矩，就會被吏吊起來，放到黑水河的碼頭上去吹風『清醒、清醒』。

完了，還會被強制送去新化城的軍墾莊園里進行所謂的『勞教育』。

起步價就是一個月！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去，但不去的代價是三千錢罰款+一個被記錄在案的案底。

即使列侯，也不能違反這個規定！

因為，前都督在的時候，曾經有一次，一個從長安來的列侯嫡子違反了這個規矩，還大喊『吾父XX候……』

然後，被都督薄世當著所有人的面，一個過肩摔放倒在地，親自吊在新化城頭吹了兩個時辰的風。

那個滋味，可不好！

司馬遷相信，不會有人想再去嘗試第二次了。

哪怕現在，薄世已經離任。

但虎在餘威在，他的舊部還在，那支在燕薊之戰中，甚至能打得匈奴銳都害怕的護濊軍還在！

誰敢齜牙？誰敢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