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宮,嘉德殿。
天子高居上座,鬱鬱不樂。
李弘突然命令手下在槐里大營一日之間斬殺數千口人命,這個駭人聽聞的消息由京兆尹蓋勛十萬火急送到了京都。立即掀起了一巨大的風暴,反李弘的風暴。
天子聽到耳中,就象沒有聽到一樣。他無所謂,這些人的贖命錢他已經收到了萬金堂,至於這些人的命和他沒有什麼關係,所以他漠不關心,本就不管。殺了就殺了。但是第二天早上,天子卻被堆積如山的皂囊驚呆了。這些皂囊里裝的奏疏都是彈劾李弘的,說其恃功自傲,違反紀,猾縱恣,暴戾無道,應當即刻誅殺。天子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
由於朝臣的連番上表陳辭,王公大臣的誠懇勸諫,天子已經下旨廢止了僚上書和說話都要收錢的規定,但隨即他就後悔了。他坐在大殿上,看到一張張憤怒的臉龐,聽到無休無止的彈劾之辭,他幾乎都要炸了,他覺得自己的決定太草率了。如果沒有廢止大臣們上書說話都要收錢的規定,哪裡會有這朝堂之上的折磨。他自怨自艾,恨恨地著站在大殿慷慨陳辭的眾臣們,哀嘆自己的心太了,又上了這些猾僚們的當。
他勉強聽了一陣子之後,心裡愈發地惱火。
李弘無視他的特赦令,竟然發瘋一般斬殺三百多名貪,幾千人口,不但讓他失信於朝中大臣門閥豪富,還讓他丟了面子。一個小小的邊郡統軍將領都不聽天子的旨令,自己這個皇上的臉往哪裡擱。雖然他只看中錢財,對於這些人命他無所謂,但他不能不顧及自己的臉面和皇權的威儀。蠻子就是蠻子,就知道腥殺人,這種人留在邊太危險了,一點頭腦都沒有。天子稍稍皺眉,隨即又想到,這種野蠻人雖然頭腦簡單,但也有優點,這種人如果一旦對誰忠誠,那絕對是至死不變的,用起來隨心所,如臂指使。如果我利用李弘的腥和殘忍來對付朝中這幫猾之輩,一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李弘帶著軍隊西進涼州平叛,在戰事正之時卻下令斬殺貪,他到底是為了什麼?李弘一定知道他這麼做不但違反了大漢律令,也會怒朝中各方權勢,更會得罪自己,那他為什麼還要自尋死路呢?難道他真是瘋子,白癡?李弘在這個時候公然挑釁朝中各方勢力,他有什麼倚仗?他憑什麼確信自己一定會袒護他?他是不是誤解了我派人到西涼犒軍的目的,以為我要下手殺他,所以臨死反噬要造反?
天子想到這裡,心裡驟然張起來。如果他因為這件事而造反了,說明這個蠻子本就是笨蛋,自己不但不能用他,還要立即殺了他。這種蠢蛋即使再忠心,將來也會壞了自己的事?
但是如果這件事僅僅是因為他誤解了我的意思而圖謀反擊自保,利用違旨殺貪來獲得天下人之心,希為自己求得一生機,那麼此人就非常可取了。這種臨危不懼,絕地反擊之人,其心計智謀還是足可擔當大任的,可他是否忠誠呢?
現在中和世族僚們聯袂上書,要求嚴懲李弘,朝堂上下,一片喊殺之聲。只有劉虞清晨宮,跪在自己面前為李弘求。劉虞苦苦哀求,甚至以自己的項上人頭來擔保李弘的忠誠。自己相信劉虞,那麼自己是不是也應該相信豹子不會背叛自己呢?
雖然不確定李弘對自己的忠誠,但他還是覺到了李弘存在的好,今天他很解氣。他看到平時耀武揚威的中們,盛氣凌人的僚們被李弘的殘暴殺戮氣得七竅生煙,髮指眥裂,一個個惱怒,捶頓足,說到傷心還有痛哭流涕的,他開心,他高興,他幸災樂禍。
他一直在宮被這些人包圍著,被他們用各種各樣的禮法和律令迫著,他從來就沒有做過一件自己覺得順心順意的事,自己所作的每件事都沒有得到過大臣們的肯定和讚,都是沒完沒了的勸諫上書和當面的阿諛奉承背後的謾罵ling辱。他一直想報復這些人,想讓這些人難,但他沒有什麼辦法,直到這個無法無天的豹子出現,他總算如願以償。他不但抓住了這些人的痛腳還狠狠地剮了他們的幾塊,還肆意ling辱打罵了他們,他覺得快活,他高興。
天子著朝堂下的大臣們,角浮起一冷笑。哼……,你們不讓我高興,我就不讓你們快活,你們想誰死,我就要他活,看看誰開心。
但如果自己堅持不對李弘進行懲,那等於就是公開支持李弘,就會站到朝中大臣們的對立面,會遭到大臣們連續瘋狂的陳辭勸諫,會被他們日復一日的在朝堂上用祖宗律法來狂轟炸,還有可能被某些個不要命的大臣以死相諫,他一想到這,頭都要炸裂了。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自己袒護李弘,也就等於得罪了所有的朝臣,包括和自己非常親近的中們。如果他們聯手殺了自己怎麼辦?本朝皇帝中,死因不明,突然暴斃的多了。他記得最清楚的是孝質皇帝的死。孝質皇帝是一個八歲登基的小孩,他僅僅做了一年的皇帝就死了,原因是他吃了大將軍梁冀送來的一碗麵條。吃麵條的前一天,他在臣下們的面前給大將軍下了四個字的評語:「跋扈將軍」,結果他就死了。天子的目不由自主地向站在朝堂下的大將軍何進。他會殺我嗎?
他想起了劉協。如果我表出讓劉協做皇帝的意思,何進會不會殺我呢?他著何進,想了半天。他無法知道答案,但他心中越來越不安,越來越恐懼。他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不願意去想那個答案。
他突然做了一個決定。
「陛下……」有大臣在高呼天子。天子稍稍抬向下去,原來是司徒崔烈。
「陛下,李弘違抗陛下的聖旨,擅自斬殺被赦吏及其家人數千口,此等暴行令人髮指,李弘堪稱是我朝第一酷吏啊。陛下應該急速下旨降罪,將其押回京都,由廷尉府審理刑,以正綱紀。」
天子點點頭,突然說道:「前些日子朕去看太后,在長樂宮遇上程夫人,程夫人托朕告訴崔大人一聲,有空去府上玩玩,不要把忘記了。」
崔烈一愣,隨即頻頻點頭,趕忙應承。天子這麼一打岔,他不好繼續說下去,沒有做聲了。
崔烈是冀州名士,出世族大家。他的祖父崔駰、叔父崔瑗皆為當世大儒。他的堂兄崔寔,曾任遼東太守,著有《政論》一書,被譽為帝王準則。崔寔本人為清廉,家徒四壁,死時子孫無力安葬,靠楊賜、段熲和袁紹的兩位叔父袁逢、袁隗出資才得以下土安葬。崔烈本人歷任郡守,至九卿的廷尉。天子西園賣,買個司徒要錢三千萬。天子的媽程夫人和崔家頗有,知道崔烈想位列三公,就讓人通知他,說可以搞到優惠價。最後,崔烈出了一半的錢給程夫人。不久,他如願以償坐上了司徒之位。後來天子很後悔,嫌三公之位賣得太賤,對左右中說他賣得太便宜了,損失太大。程夫人知道天子不高興,就跑去找天子解釋,說崔公乃是天下名士,怎麼會花錢買呢?那錢都是我代他出的,你就不要心痛了,算是給我一個薄面吧。此話傳出,為之轟。靠一個婦人得,還不如花幾個錢呢。崔烈的聲譽因此大跌,常常到他人的嘲諷。
「陛下,李弘此舉,分明是藐視陛下,欺君罔上,應當斬之。」
天子抬頭一看,是楊賜的兒子楊彪。楊彪四十歲左右,材微胖,長臉長須,氣度不凡。他是楊賜的長子,職侍中,襲侯爵位,楊氏門閥的家主。
天子立即換上一副笑臉,說道:「卿,州府最近把一批名貴花木送到了靈昆園。明日,卿陪朕和鴻都門學的學士們一起去游賞做賦。」
楊彪趕忙跪下接旨。
最近幾年,天子的興趣又有所增加,他對修造園林相當熱衷。前幾年,他準備在宣平門外建造畢圭和靈昆兩座植園。當時的司徒楊賜勸諫天子說,京城有西苑、顯苑、平樂苑、上林苑和鴻德苑五所園林,足夠陛下恣縱遊了,如果再造,耗費國力錢財,大可不必。天子見老師反對,隨即打算停工不建了。不久他又去問鴻都門學的一群名士大儒們,這些風花雪月的士子們當然希有更多的地方賞花做賦,所以他們極力慫恿天子,說陛下造園林那是與民同樂的好事怎麼能半途而廢呢?天子想想也是,於是不顧眾臣的反對,建了畢圭和靈昆兩座園林。
天子突然提出來要出遊,還點名要楊彪陪同,楊彪當然不能拒絕,但他這話就被打斷了。
大將軍何進出班奏道:「陛下,李弘犯下彌天大罪,即將伏法,此事一旦傳到西涼前線,定會搖軍心。如果他們不戰而潰,任由叛軍佔據西涼,那麼三輔和長安就非常危險了。臣認為,應該急速另遣賢能之士前去接任。」
祿勛劉虞急忙出列反駁道:「陛下,此事萬萬不可。西涼前線激戰正酣,此時臨陣換帥,正是兵家大忌啊。」
中常侍段珪聞聲出列,大聲說道:「自叛軍攻打翼城以來,已經一月有餘,他統率五萬兵馬滯留子秀山,不發一兵一卒救援翼城,為什麼?他為什麼不去救援翼城?臣剛剛接到扶風郡張太守急書,說李弘和叛軍首領往切,和馬騰的也非常好,他要謀反啊。」他看了一眼劉虞,繼續說道,「臣同意大將軍的意見,立即另派統軍將領,日夜兼程趕到子秀山,接掌兵權,指揮大軍援救翼城。」
「劉大人,你出言袒護李弘,是何企圖?是不是李弘花錢買通了你?」
「你口噴人。」劉虞氣得小山羊鬍子高高翹起,手指段珪大聲罵道,「段大人以權謀私,收賄賂,證據確鑿,你有什麼臉面站在這朝堂之上公然誣陷於我?」
「劉大人,本侯已經上書請罪,陛下已經下旨赦免,你在此說什麼?你咆哮朝堂,罪加一等。」段珪冷笑一聲,厲聲說道。
太尉張溫趕忙站到兩人中間,連連揮手說道:「兩位大人都說一句,說一句。大將軍和段大人的考慮非常周到及時,劉大人的想法也深合兵法要旨。陛下,以老臣看來,可命令蓋大人率部堅守槐里,命令北軍再次西上。等北軍駐長安之後,再派人去西涼替回李弘,這樣更為妥當一點。」
天子啊哼了兩聲,問道:「太尉大人,最近的驢子價格如何?」
張溫頓時氣得冷哼一聲,面紅耳赤地回道:「段侯爺養驢,他知道,陛下問他吧?」
本朝天子為大漢國的娛樂業增添了許多新鮮的項目。他下令在後宮造了建了一個集市,定期開市易。他讓宮和中們扮作市井小民和商販,每到開市的那幾天表演賣、討價還價、起鬨、爭鬥、盜竊等節目。天子自己則穿起富豪商賈們的錦華服,和這些「百姓們」飲宴遊樂,經營生意,討價還價,忙得不亦樂乎。他還喜歡養狗,拿僚們戴的進賢冠加在狗頭上。天子繼而又發明了用四匹驢駕車,比起馬車來,這種驢車輕便易馭,天子親自駕著驢車在宮的市集上轉悠,好不自在。天子的新奇玩耍之很快在流行起來,把個驢販子們弄得樂不可支,因為驢價竟破天荒地超過了馬價。天子一直都很關心集市上驢子的價格,但這個時候問起來,明顯就是顧左右而言他,意在轉移話題,矇混過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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