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下，冀州，邯鄲。

良伏在案幾上，全神貫注地看著地圖。

文丑坐在一邊，隨意地翻閱著文卷，臉上的神顯得極為不耐煩。

翼州刺史郭策坐在兩人的對面，他抱著雙臂，閉著眼睛，耷拉著腦袋，好象睡著了一般。

「按照大將軍的命令，邯鄲、鄴城、甘陵三座大營的軍隊將立即集結，向河方向快速推進。」良稍稍抬頭，著郭策說道，「郭大人，三萬大軍的糧草，還是請你務必儘快備齊。這沒有商量的餘地。」

郭策哼了兩聲，沒有說話，頭垂得更低了，一副昏昏睡的樣子。

「郭大人，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文丑把手中的竹簡往案幾上一丟，十分不滿地說道，「貽誤了軍機，你要掉腦袋的。」

郭策緩緩睜開眼睛，嘆了一口氣，「兩位大人，你們真是讓我左右為難啊。」他舉起雙手了太，眉頭深皺，非常苦惱地說道，「先前朝廷曾下旨，讓我把糧草北運幽州，但現在你們又接到大將軍的命令，要我把糧草供應給你們。」郭策無奈地搖頭再嘆，「你們說，我該怎麼辦？是聽朝廷的，還是聽兩位大人的？」

「很簡單。」良臉一冷，坐直了軀，「該北運的糧草還是北運，該給我們的糧草立即劃撥給我們。」

郭策錯愣了片刻，「這是大將軍的意思？你們打算兩線作戰？」

「目前看來是這樣。」文丑解釋道，「北疆地域遼闊，柯比熊又非常狡猾，這仗肯定要打上一段時間。河北在短期無力威脅，袁紹沒有後顧之憂，他可能會趁機佔據中原。一旦讓袁紹佔據了中原，騰出了手，他必定要攻打河北以牽制我們的兵力，讓我們在北疆無功而返。如此一來我們就麻煩了，不但暫時無力平定北疆的叛，留下重大後患，還會在未來南下平定中原的過程中到袁紹這個強有力的對手，延緩平定天下的時間。」

「所以……」文丑把手指向了地圖上的，「為了保證北疆平叛的順利，同時也是為了阻止袁紹攻佔中原，我們必須以攻代守，向方向發起攻擊，以拖住袁紹的兵力，阻止袁紹侵佔中原的腳步。」

郭策連連點頭，「你們說得很有道理。此刻攻打鮮卑人，等於給了袁紹一個奪取中原的機會。只是，朝廷的聖旨……」

「你先給各營大軍調撥糧食軍械。」良用力一揮手，神態異常堅決，「大將軍即將趕到冀州，到時你就能拿到朝廷的聖旨。」

郭策神一振，急忙問道：「大將軍馬上就要來？」

「河北這次兩線作戰，而河戰場的勝敗，直接關係到未來天下形勢的走向，所以大將軍決定親自趕來指揮。」文丑故作神，沖著郭策小聲說道，「晉的人都以為大將軍要北上幽州，很有人知道大將軍真正的目的地是冀州。此事屬於機，你不要泄了出去。」

郭策心裡一驚，約約覺得這裡有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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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下，晉。

大將軍李弘悄然離開了晉。

前往十里長亭相送的只有尚書令李瑋一人。

「你知道我為什麼只讓你一個人來送我嗎？」李弘站在長亭里，著遠峰巒疊嶂的大山，臉上憂重重。

李瑋微微一笑，「大將軍在晉的這段時間，是不是聽說了什麼？」

李弘轉頭看了他一眼，眉宇間掠過一怒，鼻子里發出了一聲淡淡地冷哼。

李瑋的笑容漸漸消散，角慢慢掀起幾分不屑和孤傲，「尚書臺雖然在宮外理事，但它依舊屬於中朝，還是督領昔日權責，並沒有干涉和搶奪外朝諸府任何權力。有些人的話，大將軍不要全信，更不要偏聽他們的一面之辭。其實，那些對我頗有微辭和不滿的人，要麼是別有居心，要麼是對我心懷不滿。」

李弘仰頭天，一言不發。李瑋靜靜地站在他旁邊，沒有多加解釋。

「尚書臺由五曹擴為六曹，凡相權所涉之事，尚書臺無不備。尚書臺的府衙越做越大，尚書臺的吏也一加再加。」李弘口氣嚴厲地說道，「你李大人想幹什麼，晉何人不知？」

李瑋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長公主的目的是什麼，我知道，你知道，外朝諸大臣也知道。」李弘轉面對李瑋，指著他的鼻子，低嗓門說道，「你明知這麼做會激怒外朝諸大臣，引起朝局，但你為什麼還要這麼做？以你目前在晉朝廷的地位，只要擺正尚書臺的位置，緩和長公主和外朝諸大臣之間的矛盾，完全可以避免這一切。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手中的權力還不夠大？」

「大將軍，朝廷的事遠比你想象的要複雜。」李瑋想解釋兩句，但看到李弘生氣的樣子，他把話又收了回去。

「當初你棄上卿高位於不顧，屈就於秩俸千石的尚書令，難道就是為了幫助長公主奪取相權？先輩們幾百年都沒解決的事，難道你和長公主在這短短數年就能扭轉乾坤？你睜開眼睛看看，現在朝堂上的三公九卿都是什麼人？無論長公主還是你，目前都無法和他們正面抗衡，如果你們再這樣鬧下去，肯定要出事。我不希朝廷出事，如果你們依舊咄咄人，為所為，我就要採取措施了。」

李瑋鎖的眉頭猛地抖起來，臉上的不由自主地搐了幾下。

「你把這個意思也告訴長公主了嗎？」

「我需要告訴長公主嗎？」李弘怒哼一聲，手指差點到了李瑋的臉上，「你不要和我裝糊塗，你在晉這一年多時間的所作所為，我在這段時間裡聽得夠多了。我一直想聽到你的解釋，但讓我失的事，你直到現在都還沒有認識到自己對社稷造的危害。」

「大將軍……」李瑋臉顯惱，顯然不能接李弘的指責，「我……」

「你不要說了。」李弘用力一揮手，打斷了李瑋的話，「朝中很多大臣認為，去年初，長公主拿出的新制本就是你的傑作，他們甚至認為你的目的就是為了拿到相權，架空三公九卿，為事實上的丞相。一年多來的事實證明，你已經快達到這個目的了。」

「仲淵，你現在是外朝大臣們的眾矢之的，你知道嗎？」李弘怒聲說道，「一旦外朝大臣聯手對付你，而長公主利用你的手已經功奪回相權的況下，你的生命也就走到盡頭了。長公主會毫不猶豫地犧牲你，以緩和中朝和外朝之間的尖銳矛盾，重新換回外朝大臣對的支持，從而建立起更強大的威信。」

李瑋背心一涼，霎時出了一冷汗。

「仲淵，你的權力現在幾乎可以主宰一切，但同時也蒙蔽了你的雙眼和心智，此刻你深陷敗亡的漩渦猶不自知，還在這沾沾自喜地做你的春秋大夢。」李弘狠狠地推了他一下，「你醒醒吧，不要死到臨頭了，才驀然發現自己不過是別人手中的一把刀而已。真要到了那時，我不但救不你了，也來不及救你了。」

李瑋幡然醒悟，獃獃地站在長亭上，額頭上已約可見一層細的汗珠。

「中原大戰已經拉開序幕，這仗要打多長時間，結果是什麼，我們一無所知。」李弘再次抬頭向遠的大山，輕聲長嘆，「很長時間以來，我都沒有象現在一樣對未來到如此強烈的恐懼。昨天晚上，我特意去找許劭先生，想從他的裡知道中原大戰的預測，但走到許府的門口，巨大的恐懼讓我窒息難忍。我思慮良久，還是沒有走進許府。我無法面對即將知道的一切，我不能帶著恐懼去戰鬥，我寧願帶著對未來的憧憬和希去戰鬥，即使敗了，我依舊還有好的希，我依舊還可以繼續戰鬥下去。」

「大將軍……」李瑋激地喊了一聲。

「我的心裡很恐懼，十幾年來，我從來沒有這種覺，從來沒有。」李弘面對李瑋，用力著自己的口，「你知道我怕什麼？我現在有二十萬強悍的大軍，我有無堅不摧的鋒銳，但我卻沒有固若金湯的後方。」李弘手指晉方向，急促地說道，「如果那裡出事，一切都完了，你知道嗎？」

「自從我們勤王功，把天子接到晉以來，這個朝廷給了我們強大的力量，讓我們看到了社稷中興的希，但同時，它也是一把鋒利的雙刃劍，既可以傷人，也可以傷己，而我們已經數次見識了它傷害自己的駭人威力。」

李弘出雙手，象兩隻鐵鉗一般抓住了李瑋的雙臂。

「這是外朝……」李弘舉起了李瑋的右臂，「這是中朝……」李弘接著舉起了李瑋的左臂，「你就是控制這兩條手臂的腦袋。」李弘猛地放下李瑋的雙臂，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腦袋的作用是什麼？控制、協調自己的兩隻手臂，讓它牢牢地舉住那把雙刃劍，狠狠地砍向我們的敵人。」

李弘凝神看著李瑋，鄭重地問道：「你能做到嗎？」

李瑋深深地鞠了一躬，愧地說道：「如果大將軍還能信任我，我可以做到。」

「我當然信任你。」李弘從懷拿出了一塊白絹遞給了李瑋。李瑋看都不看，迅速塞進了，小心藏好。

「如果晉出事了，而我正在中原，你如何穩定晉局勢？」

「我向河東楊大人求援。」李瑋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道。目前在晉，還有五千虎賁羽林軍，統率虎賁軍的是獨臂段炫，統率羽林騎的是張蕭。如果晉要出事，長公主首先會把這兩人控制起來。李瑋要想穩定晉，只能從外地調兵。

李弘搖搖頭，「九頭鳥到了晉，他會聽你的？在這些黃巾系將領的眼裡，朝廷始終是個禍害，而這個九頭鳥又是個心計深沉的人，他到了晉，朝廷也就完了。」

李瑋了一把頭上的汗，悄悄掩飾自己心中的不安。除了楊，還有誰？難道會是塞外的胡族鐵騎？忽然，他想到了一個人。

「何瘋子。」

李弘讚許地點點頭，「他的軍隊駐紮在臨汾，距離晉七百里。」李弘湊到李瑋的耳邊，低聲囑咐道，「這份信，我已經給何瘋子看過，只要他接到這封信，他就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回晉。」

李瑋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

李弘和何風之間的關係非常切。何風一直在冀州，前年冀州大戰前，李弘突然把冀州七大營統帥之一的何風調到了河東戰場，當時很多人都很驚訝，各種猜疑都有。現在李瑋知道原因了。李瑋可以肯定，當時拿到這份徵調何風大軍信的人一定是鮮於輔。

李瑋突然有一種恐懼的覺。這幾年，李弘很待在晉，除了兵權，他把手中所有權力都了出來，對政事幾乎不聞不問，這不由讓人產生一種錯覺，認為李弘正在漸漸失去權柄，失去對河北的控制，這種錯覺包括自己都有。這一刻，他知道自己大錯特錯了。

剛才，大將軍曾警告自己，說如果自己和長公主繼續奪取外朝的權力，他就要採取措施了。難道，除了何風，他手上還有隨時可以殺回晉的軍隊？

李瑋想到這，背後冷汗一冒，心慌意之下，不連退兩步。

李弘微微瞇起眼睛，就象猜了李瑋的心思一樣，眼裡殺氣暴現，「仲淵，如果你置社稷安危於不顧，繼續和外朝針鋒相對，種下中原大敗的禍，我絕不會原諒你。」

李瑋低著頭，舉手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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