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蔡邕憤怒到了極致,他厲聲責斥鮮於輔等人,尤其對李瑋更是切齒痛恨,認為他辜負了朝中大臣們的厚,在社稷存亡的關鍵時刻竟然違背制權力制衡的原則,支持長公主獨攬權柄,給中興大業埋下了深重憂患。
「兩百年前的王莽外戚之,十一年前的閹之,都把大漢推進了敗亡的深淵,這個教訓難道還不夠深刻嗎?權柄集於朝,皇權凌駕於相權之上,在一定時期、在明君良臣的努力下,的確有助於社稷的振興,但歷朝歷代有多明君?有多良臣?大漢四百年國泰民安的時間有多長?不安的時間又有多長?為什麼大漢兩次陷了傾覆的絕境?」蔡邕指著李瑋的鼻子怒聲罵道,「我們在河北鬥了這麼多年,我們為了拯救社稷勵圖治,我們殫竭慮實施新政,如今好不容易看到大漢中興希了,卻被你小子一夜之間打了個碎。」
「你知道這件事對中興大業的打擊有多嚴重嗎?將來長公主權重,你憑什麼保證天子可以順利主政?將來天子主政了,你憑什麼保證外戚和閹人不會禍朝綱?」蔡邕揮舞著一雙乾瘦的手臂,眼裏突然湧出了幾點淚花,「新政靠什麼支撐?是靠北疆大軍嗎?是靠我們這些大臣嗎?不是,是靠權力的平衡和制約。大漢的權柄只有得到了合理的制衡,新政才能得到保護,才能得到持續的發展,才能世世代代地延續下去。」
蔡邕無力地坐到席上,沮喪地連連搖頭,「我們這一代人奠定了大漢中興的基石,但我們都老了,已經所剩無幾了,中興的大鼎將在你們這一代人的手上鑄就,但是……」蔡邕手指李瑋,嘶啞著聲音,怒聲道,「但是,你卻舉起鐵鎚,砸碎了中興的基礎,讓中興大鼎從此失去了牢固的基石,把傷痕纍纍的大漢再次推向了敗亡的深淵。」
李瑋面紅耳赤,低著頭恭恭敬敬地聽著,一句話也不敢說。李瑋還沒有出世的時候,蔡邕就已經名震天下了,無論是聲、資歷還是學識,當今朝堂上不要說李瑋,就連楊彪、許劭等人也難以其項背。能和蔡邕比肩的,除了鄭玄、趙岐等寥寥數人外,其它的都到天上去了。
蔡邕大發雷霆,鮮於輔、張燕、李瑋、田疇四個人連哼都不敢哼一聲。
「伯喈兄,你不要太激,這件事如果沒有大將軍的鼎力支持,殿下本人絕不敢隨意下詔。」楊彪輕捋白須,小聲勸道,「還是先問問他們,看看大將軍可有善後之策?」
「善後?他能有什麼善後?這些年除了打仗,他問過多政事?他腦子裏只有增兵,只想著平定天下建下蓋世功勛。他眼裏只有北疆利益,本沒有大漢的千秋大業。」蔡邕怒氣衝天,一翻又站了起來,「定都長安是為了什麼?為了北疆利益。增兵是為了什麼?還是為了北疆利益。」
「我數次在信中告訴他,一旦定都長安,大漢的防重心將向西疆和北疆延,邊疆將屯駐大量軍隊。西疆的形勢現在非常危急,為了都城的安全,這幾年朝廷必須用大量人力力和財力予以整治,那時大漢還有多軍隊和財賦可以投到江淮、荊豫一線進行平叛大戰?平叛的時間拖得越長,叛逆的實力越強大,平叛的難度也就越大,而它又反過影響到西、北兩邊疆的穩定。這時如果大漢連續數年災禍,財賦銳減,我們可能顧此失彼,既無法穩定西北兩疆,又無法平定南方叛,中興大業可能就此失敗。尤為嚴重的是,一旦我們陷在了西北兩疆,任由叛逆在長江南北兩岸站穩了腳跟,天下可能形南北對峙之局。社稷一分為二,大漢隨即傾覆。」
「另外,長安在王莽篡逆的時候,已遭赤眉焚毀。前幾年長安的時候,李傕、郭汜等叛逆又在長安點了一把火,把僅存的未央宮也燒了。現在如果定都長安,首先就是浩大的重建公程。重建長安需要消耗驚人的財賦,需要連續數年徵調工匠民夫,值此平定天下的要關頭,朝廷哪有實力重建長安?恐怕長安沒有重建好,平叛就要失敗了,而西北兩疆也要大。」
「相反,我們如果定都,就不會有這麼多危險,中興大業也會穩步推進,雖然西北兩疆尤其是西疆可能遭一段時間戰火的肆,但相比中興大業失敗社稷傾覆的危險,我們付出這個代價毫無疑問是非常值得的。」
「但大將軍聽不進去,一一毫都聽不進去,他無法容忍北疆的戰,無法接西疆的丟失,他不願看到自己親手征服的大漠淪胡人的鐵蹄之下,不願看到西疆的百姓流離失所莩遍野。他堅持把都城定在長安的目的正是為了北疆人的利益,為了他自己的功勛和榮耀。」
「增兵是必要的,無論是戍守邊疆還是平定叛,都需要增兵,但如果定都長安,這個增兵還有必要嗎?定都長安,目前的戰場在西北兩疆,我們需要的鐵騎,塞外大漠上有足夠的鐵騎,我們完全沒有必要增兵。現有兵力拿下城后,因為財賦、兵力、征伐策略等原因,只能堅守中原,無力繼續南下平叛。待西疆穩定了,長安城重建了,時間也過去很長了,那時叛逆們都已兵馬壯,實力大增,完全可以和我們對抗,南北對峙局面的形也就不可避免。」
蔡邕站在了鮮於輔和張燕面前,憤怒地問道:「兩位大人,我這種說法有錯誤嗎?大漢都要傾覆了,還死守西北兩疆有什麼意義?如果現在我們定都,青兗冀三州的糧食很快就能運到,朝廷的財賦可以支撐大軍連續攻擊南方叛逆。這樣一來,雖然我們放棄了西疆,但穩住了北疆,可以把主要力放在南下平叛上,待大軍掃平了叛逆,我們馬上就可以調頭征伐西疆,中興大業很快就能看到曙,這有什麼錯誤?」
「然而,大將軍堅決不同意,他認為平定天下的先決條件是西北兩疆的絕對穩定,否則南下平叛必將半途而廢。我無法理解大將軍,我只能把大將軍的這種想法理解為固守北疆人的利益,不願意在中興過程中讓北疆利益到任何損失。在他心裏,北疆是他的,永遠是第一位,大漢和社稷只能排在第二位。」
「現在好了,大將軍的目的到達了,北疆固若磐石,西疆很快平定,長安城重現昔日輝煌,不過,大漢的江山社稷卻馬上就要一分為二,大漢的中興之期距離我們越來越遙遠了。」
=
蔡邕發泄了一通,怒氣漸漸平息了一點,眼裏出哀傷之,坐在案幾後面劇烈地著氣。
楊彪和劉和都被蔡邕的一番「怒斥」鎮住了,坐在席上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這麼多年了,象蔡邕這樣公開指責大將軍以北疆和個人利益為重的大臣還是很罕見,估計蔡老大人是第一個。蔡邕和大將軍私甚好,他那條命是大將軍救的,無論他怎麼罵,大將軍最多一笑置之,但大將軍可能會把怒氣發泄到其它大臣頭上。
楊彪和劉和看到蔡邕不說話了,急忙轉移話題,詢問李瑋可有挽救之策。北疆人雖然主放權,但放權對北疆利益的損害也是顯而易見的,此事肯定還有迴旋餘地。
李瑋臉不滿之,坐在鮮於輔邊一言不發,顯然是被蔡邕罵火了。鮮於輔無奈,只好主開口對蔡邕說道:「老大人,定都何,不能只顧眼前的中興大業,還要兼顧中興之後大漢的命運。長公主也罷,大將軍也罷,老大人也罷,我們和朝中大臣們也罷,都無法預測將來的事,所以到底是定都長安,還是定都,目前正在商議,尚沒有定論。」
「大將軍為何支持長公主定都長安,老大人已經知道了,大將軍在書信中也說得很明白。現在的大漢不是十年前的大漢了,在歷經十一年的戰后,大漢國力衰微,這是必須承認的事實。十一年來,我們之所以能在北疆堅持下來,能奠定中興的基礎,和十一年前朝廷的大軍橫掃西北兩疆、穩定邊陲有直接關係。如果沒有十一年前的落日原大戰,我們不可能在北疆站住腳,更不可能佔據河北三州。」
「十一年後的今天,西北兩疆的胡族基本恢復了元氣,他們的新一代長大人了,他們的實力越來越強,相反,我們的國力不但越來越弱,而且還戰火連綿。」
「雙方的實力此消彼長,西北兩疆的胡族對我們的威脅越來越大。如果我們此刻把都城定在,把主要兵力投到平叛戰場上,那麼不但西疆可能失去,北疆也有可能陷戰火。去年的中原大戰,塞外胡騎幾乎全部南下,大漢是個什麼局面,那些胡族首領一清二楚,如果我們在塞外沒有足夠的震懾兵力,只要有一個胡族部落舉兵叛,則大漠必定狼煙四起,再無安寧之日。到時我們顧此失彼,中興大業如何完?」
「大人最擔心的是大漢出現南北對峙的局面,但只要我們穩定了西北兩疆,我們的實力就會倍增長,那時即使南北對峙也並不可怕,我們一樣有實力平定天下。當然了,平定天下的時間肯定要延誤,在西疆韓遂突然陣亡、西疆大的況下,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選擇。定都,我們則放棄西疆,關中岌岌可危,甚至可能變廢墟,而中興大業絕不會想大人想像的那樣順利。定都長安,我們則牢牢控制西疆,關中穩定,穩定,如此一來我們就能奠定橫掃天下的優勢,南方叛逆遲早都是我們的囊中之。」
蔡邕搖搖手,「羽行,你我雙方誰都無法說服對方,這個問題我們不爭了。現在的問題是,中書監權力太大,長公主可以為所為,如果長公主被我們說服,突然改弦易轍,要求定都,你們怎麼辦?是不是也和長公主一樣,改弦易轍?」
「那要看大將軍支持誰了?」李瑋勉強平息了中的怨氣,慢條斯理地說道,「大將軍目前依舊督領尚書臺,領尚書事,如果他支持外朝,長公主恐怕就要重新考慮自己的決定。」
蔡邕、楊彪、劉和驀然想到什麼,臉微變。
=
長公主在外朝大臣毫無防備的況下,突然下詔收回外朝和尚書臺的決策權,是因為背後有大將軍的支持。如果外朝用相權予以抗衡,和長公主對著干,長公主隨即可以以此為借口,擴大尚書臺,讓尚書臺理政事,讓外朝諸府尤其是丞相府為擺設,那外朝損失更大了。
大將軍依舊督領尚書臺、隸尚書事,正好堵住了長公主進一步削減相權的路。
大將軍手中控制著兵權,大將軍支持誰,誰就能控制朝政。大將軍支持長公主,皇權則凌駕於相權之上,長公主可以為所為。大將軍如果支持外朝,相權則急劇膨脹,可以牢牢制約皇權。長公主下詔了但外朝和尚書臺拒不執行,那皇權就沒有任何威信可言,有沒有都是一回事。
大將軍手中的兵權關係到大漢中興大業的敗,誰都不敢去。誰兵權,輕則灰飛煙滅,重則摧毀社稷,這是朝堂上下的共識。當年大將軍何進死了,有董卓之。董卓死了,有李傕、郭汜之。李傕、郭汜死了,天子和朝廷了茍延殘的螻蟻,差點被滔滔黃河水衝掉了。現在要想重振大漢、中興社稷,本離不開大將軍和他統率下的北疆軍,而且大將軍自從勤王功后,很過問政事,這是中興大業能得以穩步推進的最重要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