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

　又是一年寒風起兮，雪花飄零。在S國眾里尋千百度的裴子靖，無數次驀然回首，還是不見蘇筱翩若驚鴻的倩影佇立在燈火闌珊。

　這一年，距離SU703航班失聯事件，已過去五年。

　當年失蹤的飛機如同人間蒸發了似的，各國搜尋數年無果，連殘骸和碎片都未能找到。

　這架飛機，連同機上的數百位乘客，就像是水珠融化在大海里，消失的無影無蹤，在人間沒留下半點痕跡。

　時間過去幾年，飛機失聯事件，已在世人腦海中淡忘。

　對世上的蕓蕓眾生來說，這不過是個新聞，轉瞬即逝的新聞，

　唯有機上乘客的家屬，沒法淡忘這次事件，沒法淡忘他們消失的親人。

　裴子靖，便是其中一個。

　寒風吹拂，細碎的雪花漫天飛舞，把城市染了銀白世界。

　寒冷的冬夜，街上行人稀，路邊的店鋪也大多關門，唯有零星幾家小店，還亮著溫暖的橘黃燈。

　一家茶店里，裴子靖站在吧臺后方，黝黑深邃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盯著門口的兩扇玻璃門，期待那一抹魂牽夢繞的倩影推門而。

　這家茶店，是他投資開設，之所以開這家店，是他覺得，特別喜歡喝茶的蘇筱，某一天會走進店里來。

　茶店已經開設三年，每天有形形的顧客進店，大多是些年輕人，來自世界各國的皆有，黑發黑眼的華國人也不在數。

　他們不是留學生就是旅客，看見店老板是個帥氣英的華國男人，都忍不住和他攀談閑聊。

　可惜裴子靖寡言語，無論別人問他什麼，他都是用最簡單的言辭回答。

　他沉默斂，再加上他眉目間時刻縈繞著似有若無的憂郁氣息，常常對著蘇筱的照片出恍惚微笑。于是乎，關于他的傳言，在當地不脛而走。

　大家極盡想象，給裴子靖編撰了一個凄人的故事：他有一個溫麗的妻，倆人甚篤。然而天意弄人，他的妻過早病逝。癡的他，為完妻的心愿，開設了這家茶店。在甜香醇的茶氣息中，刻骨銘心的追憶人……

　傳言裴子靖自然聽到了，他沒有糾正，也沒有辟謠。他甚至希，傳言能傳到蘇筱耳朵里，然后之下，會前來和他團聚。

　裴子靖等待了一天又一天，終究是沒能等到蘇筱。

　歲月悠悠，他花白了滿頭青，眼角細紋滋生，分明是剛過四十的不之年，卻蒼老的如同年過半百。

　偶爾攬鏡自照，裴子靖都覺得鏡中的自己陌生，他時常對著鏡子自語：“筱筱，你若再不出現。只怕與我面對面相見，你都認不出我了。”

　語畢他又恍惚微笑，回答自己說：“你認不出我沒關系，我肯定能認出你。若有詩書藏于心，歲月從不敗人。為才的你，定然還是那樣婉約清麗。”

　“砰”寒風吹開兩扇玻璃門，裴子靖大喜過：“筱筱，你終于來找我了！”

　門外，沒有人影，唯有路燈照耀出在漆黑夜中零星飛舞的雪花。

　看著空空如也的門外，裴子靖傷不已：“離我近在咫尺，你都不肯踏門而，當真就這麼恨我嗎？”

　他走出吧臺，一步步走出茶店，來到雪花飄飛的街道上。

　寒風吹拂，將他的風下擺吹得獵獵飛揚。

　在滴水冰的低溫里，裴子靖只穿著菲薄的襯背心外加風，在開著空調的茶店里正合適，到外面，就冷得瑟瑟發抖了。

　軀抖，渾都起了層皮疙瘩，裴子靖卻一點覺不到冷。

　這幾年，他的覺幾近麻木，味佳肴吃在里味如嚼蠟，對冷熱也沒任何覺，渾然就是個無知無知的機人。

　站在街道上，裴子靖舉目四顧，悉至極的街道上看不見半個人影，當然也看不到蘇筱。

　“筱筱，你跟我玩捉迷藏嗎？”裴子靖溫潤淺笑，“真是長不大的小丫頭，二十幾歲了，還心未泯。”

　他在街上四轉悠著，企圖把蘇筱找出來。

　雪花不停飛到他眼鏡上，融化斑駁的水痕，模糊了明的鏡片，也模糊他的視線。

　裴子靖一次次把眼鏡摘下來，拭掉鏡片上的水痕，再把眼鏡重新戴好。

　這架眼鏡，他戴了五年。現在的他視力良好，還是只有輕微近視，本不用戴眼鏡。

　整天眼鏡不離，只因蘇筱喜歡他戴著眼鏡時睿智文雅的姿態。

　在附近轉悠一圈，裴子靖沒能找到蘇筱。

　站在路燈下，裴子靖苦笑：“我是真的老了，不服輸不行，玩捉迷藏的游戲，竟然玩不過你了。”

　恍惚之間，裴子靖半真半切的聽到有俏生生的嗓音在喊他：“小叔！”

　“筱筱！”裴子靖驚喜回頭，目所及的，只有茫茫夜，和兀自飄零的白雪花。

　“你就在我附近，我為什麼看不見你？”裴子靖凄然而笑，他雙手在風兜里，在街道上徐徐前行，“五年尋覓不見蹤影，我想，你肯定是在故意躲著我，要不然，我怎麼找不到你呢？”

　思緒于游離狀態，裴子靖渾然沒有注意到，他已走到街道的臺階邊。

　一腳踏空，裴子靖頃刻間栽倒，順著階梯往下滾。

　后腦勺磕到堅的石板，裴子靖瞬間昏迷。

　醒來時，裴子靖發現他躺在醫院里，神焦灼的裴子萱，守候在他病床邊。

　定睛看了裴子萱幾秒，裴子靖很是疑：“奇怪，你的臉，為什麼是灰白？”

　“還說呢！”裴子萱氣不打一來的訓斥他，“這麼大個人，下臺階居然摔倒。你的后腦勺嚴重磕傷，雖然沒生命危險，但是傷到了你的視覺神經。從此以后，你就是個盲了，你知道嗎？”

　盲，就是看不見這世界的姹紫嫣紅，什麼看在眼里都是灰白。

　這對裴子靖來說不算打擊，自從蘇筱在他生活中消失后，他的世界，本來就變一片灰暗。

　“你跟我回去，別留在這了！”裴子萱板著臉命令他，“獨自呆在國外，還把保鏢都攆回國。口口聲聲說一個人能行，你行個線啊。這次摔傷了眼睛，下次估計就要摔斷了！”

　回國，裴子靖萬分抗拒，“不，我不回去，我要在這里找筱筱。”

　他還活在自我欺騙里，裴子萱看著簡直痛心：“都過去五年，你怎麼還不肯接現實，已經……”

　說到這，裴子萱強行咽住后面的話，既然裴子靖始終不肯接蘇筱已經離世的事實，還是別說為好。

　“你看，你在這里找五年，”裴子萱換了個方式勸他，“都沒有找到，很可能不在這，是回國了呢，華國，才是的家鄉啊！”

　聽這麼說，裴子靖心里驀然升起希，“對啊，臨走的時候跟我說，會回去，華國有的家，還有我！”

　乘坐民航客機，裴子靖回到闊別五年的楚州。

　城市的發展日新月異，今日的楚州，和他離去之時，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看著街上陌生的環境，裴子靖心里陡然傷，城市的變化這麼大，那些他和蘇筱留下共同回憶的地方，只怕也拆除重建了。

　裴子萱首先將裴子靖帶回的家，和靳北城共同生活的地方。

　靳北城在公司工作，家里人只有保姆和五歲大的兒子。

　兒子名靳攸寧，取自“君子攸寧”這句詩。

　他長到五歲，還未曾見過裴子靖。

　看見這個長玉立，戴著眼鏡，頭發花白的男人，小家伙好奇地問媽媽：“咦，他是誰呀？”

　“他是你舅舅，”裴子萱教導兒子說：“快，舅舅。”

　從兒歌里，靳攸寧知道：媽媽的弟弟舅舅！

　他仰頭瞅著裴子靖，言無忌地說：“舅舅是媽媽的弟弟，年齡應該比我爸爸小呀。可我為什麼看著他，比我爸爸老好多歲。”

　“你這孩子，說話怎麼沒大沒小的？”裴子萱訓斥兒子一句，又對裴子靖提議：“不過他說的也沒錯，瞧你這一頭頭發，跟個老頭子似的。以后多吃點黑芝麻何首烏，把頭發黑回來。”

　裴子靖像是沒聽到的話，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靳攸寧吸引。

　男孩子的長相一般隨媽媽，又有“外甥像舅”這說法，所以靳攸寧的長相，有幾分酷似裴子靖。

　看著個子小小，五帥氣的靳攸寧，裴子靖神思恍惚起來：如果他和蘇筱的第二個孩子順利出生，現在也是靳攸寧的年齡。如果那是個男孩，估計會有幾分像他。

　見裴子靖眼里浮起傷之，裴子萱知道，他又想起傷心往事。

　拍拍他的肩膀，裴子萱溫言勸：“過去已永遠過去，五年的時間，你也該走出傷痛了。”

　裴子靖迷離而笑：“除非筱筱重新回到我邊，否則，我永遠走不出這無邊無際的傷。”

　說著，他就向裴子萱告別：“姐，我走了，我要去找筱筱。”

　斗轉星移，日夜替，又是五年過去。

　還是寒風呼嘯的冬天，楚州市大雪紛飛。

　這個地南方的城市很下雪，大雪紛飛更是之又。

　楚州市的市民，沒有誰能說清，上一次下著鵝大雪是哪一年，只記得那是很多年以前。

　冬夜，尤其是雪花紛飛的冬夜，裴子靖很喜歡。因為他曾在這樣的夜晚里，依稀聽到蘇筱呼喚他：小叔！

　依舊是穿著風，裴子靖抱著一束從玻璃花房里采來的蝴蝶蘭，走到花園里。

　飄飄灑灑的雪花，很快把他肩頭堆積一片銀白，連并滿頭黑發也染白。

　他回國之后，裴子萱特意派了廚師到家，為他烹調飯菜。

　廚師心烹調的各種藥膳，裴子靖食之無味，好歹汲取了營養。他那一頭花白頭發，又漸漸黑回了滿頭青。

　藥膳雖有營養，卻不能遏制疾病滋生。半年前，裴子靖在檢時，醫生告訴他：“你患上肝癌，現在已到晚期。如果住院接最好的治療，你的生命可延長幾年。”

　裴子靖拒絕接治療，甚至連抑制病的藥也不肯服用。

　蘇筱留給他的手冊里明確寫道：上輩子，嫣嫣就是郁積傷肝，最后因肝癌病逝。

　前生是怎麼離世的，裴子靖今生也要怎麼離世。

　又是五年尋尋覓覓沒有結果，失聯的SU703也毫無音信，裴子靖不得不接蘇筱已經離世的殘酷現實。

　你若歸去，我便風。蘇筱既然已魂歸天國，他也不想獨活于世。

　站在漫天風雪中，裴子靖抱著蝴蝶蘭黯然神傷：“筱筱，我們說好了生死相依。為什麼在你生命的最后一刻，陪在你邊的不是我，而是你的家人。難道，這就是重生必須付出的代價，你和我，連死都別想死在一起！”

　客廳里的藍牙音箱，在播放著唱詞旖旎的越劇，歌聲隔著落地窗，約約的飛出來：東風沉醉黃藤酒，往事如煙不可追……

　這幾年，裴子靖很喜歡聽越劇，那旖旎清又傷迷離的歌詞，很符合他的哀傷心境。

　許多時候，他聽著歌詞，只覺得那唱的就是他本人。

　歌詞激發，裴子靖眼眸微，他冰涼的手指輕輕按著懷中的蝴蝶蘭，猶如把蘇筱摟在懷中時，按的頭發。

　“重生的代價再大，下輩子，我也想和你再續前緣。只要能與你相遇，哪怕生生世世死別生離，我也甘之如飴。”

　在越劇如泣如訴的唱詞中，裴子靖深款款的細語呢喃，他低微的聲音飄散進風雪中，和夜融為一。

　“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來相見。筱筱，癡的你，一定在天上人間等了我很久很久。我，馬上就來了……”

　冷風吹過，將裴子靖懷中的蝴蝶蘭吹的花瓣飄零，隨著那艷的片片芳菲在寒風中打著旋，冉冉墜落在雪地上，裴子靖頎長英的軀也緩緩倒下。

　花枝上殘留的花瓣紛紛揚揚，灑在他上，像是為他致以哀思。

　雪花飄飄灑灑，覆蓋上裴子靖的周，覆蓋上他雕細琢的五，把他的影一點點吞沒，連并呼吸一起吞沒。

　客廳里，藍牙音箱兀自播放著越劇唱詞：為什麼紅樓一別蓬山遠，為什麼重托錦書訊不回，為什麼晴天難補鸞鏡碎，為什麼寒風吹折雪中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