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燈的芒之外，杜太醫的神也微微一冷。

　過去的這麼多年里，太子在宮中，自來是廢形象。

　什麼事都做不好，什麼事都不聞不問，完全不似存在在這個宮里一樣。

　也許正因如此，蕭家才聚集了那麼多的勢力，也是，但凡任何有腦子的人，都能看得出來南宮諦和南宮焉之間，究竟哪一個更有可能在將來繼承大統。

　然而最近一段時間，南宮諦卻變了。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杜太醫如今想想，似乎不太明了，但大約是從上次皇帝生辰宴之后，對，也許正是那時。

　——這件事回頭還是要跟蕭丞相說上一說，那生辰宴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使得一向以廢著稱的太子，忽然變得不再廢了。

　他如今勤學好問，勤政任勞，見解獨到，還特別善于揣皇帝的心思。

　比方說這次這個玄參居士的事，這不就堪堪扳倒了沈文，殺了蕭家一個措手不及？

　這一切，到底是南宮諦自己的謀劃，還是有高人在背后指點？

　杜太醫的臉又沉了沉。

　抬眸看去，一玄的南宮諦雖然還是年量，但是整個人的氣質都和從前不一樣了。

　他站在昏暗的影里，整個人仿佛一柄即將出鞘的利劍，雖然從外面看不到鋒芒，但是卻真真切切地能到他的殺伐之氣。

　那是不可多得的王者之氣。

　杜太醫的心跟著一凜。

　片刻后，杜太醫才躬回答：“回太子殿下的話，皇上微臣去，只是日常診脈而已，并未有什麼特別的事。”

　南宮諦眸中卻閃過一晦暗：“哦？據孤所知，父皇篤信玄參居士，日常診脈都是由他代勞，何時這差事又落到太醫院上了？”

　杜太醫皺眉不語。

　南宮諦卻不打算再跟他周旋下去，但是讓他走，那也是不可能的。

　“孤正有事要去父皇那里，且也有些不舒服，不如杜太醫與孤同行，匯報完事之后，杜太醫替孤診治診治，如何？”

　太子，終究是太子，即便是一個人人輕蔑的廢太子，那也不是杜太醫這樣的人輕易可以得罪的。

　杜太醫沒有任何不悅表現，干脆利落地答應了下來，帶著小徒弟，轉就跟南宮諦一起回勤政殿去。

　小徒弟轉眼去看杜太醫，卻見杜太醫一臉的老神在在——不管太子這麼晚了去見皇帝是要干什麼，反正他見不到就是了。

　皇帝已經往蕭皇后的鸞宮去了，太子麼，來晚了。

　一行人很快來到勤政殿，還未走到，便看到殿中燈火昏暗，南宮諦立刻心中一沉。

　外面守著的是周公公，今天歸他值夜。

　似乎自從那日池錦鯉事件之后，皇帝對周公公就不似之前那般親近了，但周公公卻仍然以皇帝邊第一大太監自居。

　遠遠看到來人，還未看清楚是誰，先以甩浮塵，瞇著眼道：

　“皇上圣駕不在勤政殿，請回吧。”

　南宮諦沉沉出聲：“那父皇去了哪里？”

　周公公登時一愣。

　他從沒想過這個時辰，太子竟然會親自過來。

　直覺告訴他，太子是帶著什麼事兒來的，可是作為他來說，怎麼可能會讓這事兒辦。

　周公公當即輕蔑一笑：“回太子殿下的話，皇上去了何，豈是我們奴才們，可以隨意打聽的？”

　南宮諦眉頭一皺，幾步走上前來。

　“周公公在父皇面前如此長臉，連你也不知道？”

　“老奴真的不知道……”

　周公公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也沒有要下來行禮的意思，就那麼似笑非笑地看著南宮諦。

　南宮諦也不怒，抬起頭來，仰頭看著周公公著一副小人得志的臉。

　看一會兒，忽然道：“作為父皇侍奉的大太監，父皇去了何你卻不知道，要你何用？”

　轉過頭來，接著便對邊的隨行的太監道：“既然如此，不如了他這一一品太監的皮，讓他滾去刷恭桶，豈不是更好？”

　此語一出，在場眾人都愣了。

　唯一沒有愣的就是南宮諦帶來的這個小太監，只見他聽了命令，立刻一個箭步沖上前去，一把抓住周公公的帽子就給扯了下來。

　周公公登時高：“太子，太子你竟敢——”

　南宮諦冷笑：“怎麼，周公公大太監當久了，連主奴之別都忘了？孤不過是命人了你的裳，你就如此威脅孤，孤若是讓人打你，你豈不是要直呼孤的姓名了？！”

　周公公登時就閉上了。

　就在這說話的當口，南宮諦的小太監已然抓住他的肩膀，“刺啦”一聲，把他的上的服了一個大口子。

　周公公不敢再多說話，但卻忍不住力掙扎，盡管他好歹也是有些功夫在上的，卻全然不是這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小太監的對手。

　雙方過了幾招，周公公雙手立刻被小太監制住，接著又是“刺啦”“刺啦”幾聲，周公公這一品太監的裳，就算是給徹底下來了。

　“回太子殿下，奴才完了任務。”小太監毫不猶豫，迅速回到了南宮諦的后。

　在場的人都驚呆了。

　周公公這邊的小太監，本來還想沖上去幫忙的來著，可看到南宮諦如此嚇人的表，還有這小太監神一般的手，他們便按捺住了想要幫忙的手——倘若出手，今天一定會一并被太子整治。

　杜太醫師徒本來站的遠，但也被這一番變故給驚著了。

　如今這太子，果真是不一樣了，若換做從前，他哪敢去周公公的霉頭，周公公可是皇帝邊的紅人兒，他結還來不及。

　還有他邊的人，不是據說都是蕭皇后給安排的麼，何時有這麼聽話功夫又好的小太監了？

　這一瞬間，杜太醫意識到，似乎有些事已經不一樣了，而且，很有可能會徹底顛覆他們從前的想法。

　杜太醫瞇眼看向南宮諦，南宮諦則冷著臉盯著周公公。

　“怎麼，周公公還不知錯？”

　周公公滿面不服之，奈何南宮諦以實際行證明了太子就是太子，他一個奴才無論如何，明面上是不能與他抗衡的。

　周公公不不愿地跪了下來：“……奴才，知錯。”

　“知錯就好，那麼就委屈周公公，從今以后便去刷恭桶吧。”南宮諦淡淡道，“既然父皇不在，孤就明日再來，不過，明日周公公倘若還在這里的話，孤倒是要把周公公的事跟父皇說一說了。”

　周公公咬牙切齒，卻只好委委屈屈磕了個頭，退下去了。

　出了外門，邊小太監替他委屈：“頭兒，您真要去……刷恭桶啊？”

　周公公立刻啐了他一口：“給我提那晦氣的兩個字！”

　小太監立刻閉。

　半晌，周公公咬牙：“去，肯定是要去的，但是雜家很快就會回來，到時候……哼哼，有他好的！”

　小太監擔憂道：“可是如今來看，皇上似乎越來越寵信太子了……”

　“你懂什麼，皇后娘娘很快就會復寵了，等皇后娘娘復了寵，就是他好日子過到頭的時候！”

　“可他到底是太子……”

　“太子怎麼了，誰規定當一天太子，就能當一輩子太子啊！”

　“頭兒，您怎麼這麼清楚啊……”

　“雜家自然清楚，不關你的事你問！”

　……

　周公公走的沒影兒了，南宮諦才轉過頭來，沒想走，卻走到杜太醫面前站定。

　“父皇去了何，杜太醫想必知道。”

　杜太醫垂首：“回稟太子殿下，這事，微臣不能說。”

　南宮諦冷笑起來：“難道杜太醫也想讓孤，在此當場把衫下來？”

　杜太醫變了。

　“太子殿下，老臣可并未犯錯……”

　南宮諦忽然欺過去，低聲邪邪一笑：“杜太醫不肯跟孤說實話，就是最大的過錯……”

　杜太醫臉發白。

　“太子殿下您……”

　“孤今晚心不好，杜太醫若是不肯說實話，孤也不敢保證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畢竟孤在這宮中名聲不好也是眾所周知的，您說，明日一早，父皇會為這些小事兒責罰孤，還是先問問孤今晚找父皇，到底是什麼要事啊？”

　杜太醫的冷汗已下來了。

　明明面前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年而已，他卻不知道為何，到了一只有上位者才有的威。

　記憶中的太子，絕對不是這個樣子，如今，這到底都是怎麼了？

　按照太子如此表現，他完全有可能把自己扣在這里，今晚他連出宮都別想了。

　太子或許不會傷他命，但是讓他出丑的事是絕對做得出來的……而且，看他這幅要吃人的架勢，只怕找皇帝確實有急事，那最后說到底還是自己吃虧……

　思來想去，杜太醫決定退一步。

　“罷了，這本也不算什麼，太子殿下早晚都會知道了，老臣便說了吧……皇上，是去皇后娘娘的鸞宮了。”

　南宮諦眉頭猝然一：“為什麼去？”

　“因為……皇后娘娘，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