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華抬起頭來幽幽著我:“你怎麼說?”
我尚且還震驚得不能自拔,委實不知該怎的來說,在拔與不拔之間,好容易上一口氣來:“這,這可不當耍的。”
他淡淡然笑道:“我再沒什麼時候比這時候更真了,沒誼自然也能做長久夫妻,我卻盼著你同我能有綿長的誼。”
他這些話句句都是讓人的猛話。我雖惶恐震驚,卻也還能在這惶恐震驚之中拿出一清明來斟酌一番。起先,我確然沒料到他是這樣想的。見今回憶此前的種種,一幕幕一樁樁飛速在我眼前閃過。略略一琢磨,他的那一番心思,倒著實,著實是瞧得出征兆來的。我老臉紅了一紅,幸好此番是原,一臉的狐貍,也見不出我一張臉紅了一紅。
但蒼天明鑒,我於他在心裡卻素來都正經得很,即便想著日後要做夫妻,也打算做的是那知己好友型的夫妻,萬沒生出什麼邪念的。
夜華為人很得我心,我對他了不得存著一些欣賞,卻也不過站在老一輩的高度上,對小一輩關懷護罷了。要說同他風月一番,卻委實有些,有些……
夜華一雙眼很莫測地將我著,不說話,直勾勾地。得我飽煎熬。
我頓了頓,咽了口口水道:“我聽阿娘說,兩個人做夫妻,做得久了,當年風花雪月的誼便都得淡了,在一起,更像是親人一般。眼下我覺得你已很是我的親人了,我們其實大可以略過中間這一步路,你看,如何?”
當年因離鏡的那次傷,傷疤雖已好得幹淨利落了,卻難免留下些壞印象。讓我覺得這東西,沒有遇對人,便是個甚不好的東西。倘若我再年輕個四五萬歲,玩一玩也沒怎的,即便再傷幾回,道一聲年輕狂便也就過了。如今年歲大了,對這個卻著實再沒什麼大興致。但夜華尚年輕得很,縱然我想過清淨無為的日子,卻連累他一起過,便委實不太厚道。
方才那一番話說得順暢,夜華沒言語,我便也膽不。細細揣一遭,又將我心中這個想法與他商量道:“不過你這個年紀也確是該好好幾場恨幾場的年紀。趁如今你對我的孽種得還不深,早早拔了還來得及。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便能曉得,在世上活了這麼多年,對這東西便看淡了,委實提不起興致來。這是個高不勝寒的境界啊。唔,天君那一紙天旨將你我兩個湊做一堆,其實我一直覺得對你不住。但你也不必太過傷心,待我同你婚後,看能不能再為你另取幾位年輕貌的側妃。”
說完這一番話,心中一塊大石頭砰然落地。如今我的心態,真真四平八穩。
想來我也該是四海八荒頭一個這麼大度的正妃了,縱然夜華娶了我,在年歲上有些吃虧,沖著這一點,卻委實要燒高香才是。
他卻並不如我想象的那麼高興。神慘白,盯著我的眼睛,道:“這是你的真心話?”
我斂容懇切道:“真,比真金還真。”
我只以為在娶側妃這樁事上,他要向我尋個保證,卻不想得了我這句話,他那原本便抿得死的抿得更,眸漸漸淡去。
活到這麼大年紀,人的子難免被磨得溫吞些,但這個事,乃是個萬萬容不得拖泥帶水的事。我繼續斂容懇切道:“千秋萬載我也是這個話,我同你還是保持純潔的聯姻關系好些。其實,夫妻兩個有了私倒不一定是個好事。譬如哪一天你想再納個妾,都不定能納得便利。如今這樣就正好了,你要將眼放得長遠一些。唔,今日你大抵不理解我說的這些,可到有一日,你再看上哪個仙,想將娶回洗梧宮來,便曉得我此時說這一番話的好了。”
他靜了一會兒,只緩緩道:“你是,特意說這些話,來讓我難的麼?”
我心中喀地一聲,他如今我得仿佛正是興頭上,雖則我是一片好心,但說的這些話,細細來想一想,卻有些之過急。
我默默無言地將他著,不知怎的來勸他才好。只覺得這個事,要慢慢地從長計議。
他將我攬在懷裡,低啞道:“我只你一個,再不會上其他人了。”頓了頓又低聲喃喃了句什麼,聽得不大清。
唔,這愁人的,死心眼的孩子喲。
夜華將一番震得我天靈蓋發麻的猛話放完,卻並不見走,只將我攙著躺下,四個被角捂嚴實。我雖了重傷,也並不見得虛弱至此,連躺一躺這等輕便的作也做不穩健。但看他神淒然,我不便火上澆油說什麼,只能默默了。
他捂完被角,又將擱在一旁坐凳上的藥碗拿去放在桌案上,端起杯子倒了口冷茶喝,然後踱回來,背倚著床欄道:“阿離已經送上天宮了,只了些驚,倒沒大礙,需修養幾日。我原本打算帶你一同回天宮的,靈寶天尊的上清境有一汪天泉,正適宜你將養。”皺了皺眉又道:“但那只畢方豁命攔著。不過,若你開口應了,他也沒甚好說。你先躺躺,明日一早,我們便回天宮罷。”
靈寶天尊的那汪天泉倒聽說過,確確是個好東西,像我這一番傷勢,尋常須得將養個把月的,去那天泉裡泡泡,怕痊愈也不過三兩天的事。借著夜華的面子,倒能撈這麼一個便宜,我甚歡喜。
說完這一番話,他便閉目養起神來。我卻還得去炎華瞧一瞧墨淵,琢磨半日,緩聲道:“你今日,沒得文書批了?”
他半睜開眼睛:“今日沒甚可忙的,你方才說困,我便陪你靠靠。”
我角了一。
他仿佛從來便不曾識出這是我的一個借口,謙和地漾出笑來:“怎麼,又不困了。”
我悵然地咬著牙齒道:“困,困得很。”
因夜華是個今日事今日畢的脾。便是此前他在我青丘極悠閑地窩著時,大半時日也撲在書房裡批文書,忙得腳不沾地。
此番雖出了這樣的大事,伽昀小仙卻也並不見得就能任他清閑幾日,那公文必定仍是一般地從天上嘩啦嘩啦搬下來。
昨日並今日兩日的公文,乖乖,苦命的夜華今夜注定不能安睡。
我揣著,他此時在我床上靠,應當並不只為令我吃一回憋,連帶著,大約是要將養將養神。這就譬如凡界裡凡人犯了大事要砍頭,砍頭前總要得一頓好的,舒舒服服吃了才上斷頭臺。料得夜華這一趟很需得瞇一忽兒,打點起十足的神,才能奔去書房應付兩日的公文。他這麼一瞇,作為一個過來人,本上神很有經驗地推測,大抵不過兩盞茶時刻。
於是我便也對付著瞇了,心中打了個很細的算盤,待他起走了,便化出人形來去一趟炎華。
不想我這個算盤卻落了空。十之一的神頭甚不中用,也不過半盞茶功夫,人就迷糊著有些昏沉了。
半夢半醒浮浮沉沉之間,我做了一個夢。
這個夢我幾萬年都沒做,卻在今日功德圓滿。
我夢著了墨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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