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就在四皇子府做了十年通房,先帝實在不忍心這種境遇,下了道詔書,這才坐上了側妃之位。”
魏安然心里也覺得姑王母實在是可悲可嘆。
“陛下與先帝的父子恩怨由來已久,積怨之深,想必不是輕易就能消散的。先帝越加以賞識,陛下就越是厭惡,更何況還是魏家兒,想必做了側妃的姑王母,也并不是那麼風。”
魏向卿低頭注視著他手里的佛珠,心里卻不住地稱贊魏安然。
這丫頭,果真聰明伶俐,眼徹。
“先帝在位十三年有余,雄才大略,文治武功,勵圖治,政治清明,百姓安居,為中興之主。后因積勞疾,英年早逝。當今天子繼位,改國號為天輔,天輔二年,魏氏加持冠,掌印,自此母儀天下。雖然外人看起來,魏家風恣意,只不過,早就是強弩之末了。”
“因為他太恨魏家,先帝一死,再也沒人能限制他去‘報仇’了。”魏安然了然。
“是這樣。他實在是太恨魏家了。天輔十六年,黃河決堤,陛下讓祖父率人救災。期間,除救助災民外,還要修筑堤壩,引水改道。因為災人數眾多,未能按時完,陛下下令,將祖父邊的兩位大人死。祖父已年過古稀,竟以包庇屬下的罪名被人押解到河灘上,折辱一天一夜,又眼睜睜地看著兩位得力部下被活活打死。祖父年邁,在兩位大人去世后,自己也暈過去了。”
魏向卿說到此,臉上不復那種參破世事的淡然,而是滿眼悲憤恨意。
魏安然的心也被揪起,這件事,并不是魏家的結局,相反,只是魏家人噩夢的開端。
“陛下殘忍至極,對待一位大病初愈的七旬老人,用冷水潑醒,讓他與河道上的奴隸一起做工,改道引水。最后,黃河改道淮,祖父他因為力不支,被水流卷攜,活活淹死。”
魏向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緒,幾近歇斯底里地說出這最后一句話。
不過這些,對魏家來說,只是前菜罷了。
魏向卿眼中的悲憤猶如漂浮在怒濤上的一艘小船,霎時間被圈進波浪里了。
魏明哲被乾帝稱為帝師,是先帝奪位的功臣,更是當今陛下的岳丈。一生為大夏鞠躬盡瘁,滿朝文武無不賞識稱贊,連百姓都贊不絕口的忠臣,竟落得如此屈辱的下場。
魏安然愣在當場。
以為,陛下就算是要報復魏家,也只是找些無傷大雅的罪名,削職便罷。沒想到,竟然用了這麼折辱的辦法。
陛下對魏家,應該是恨到骨子里了。
“難以相信對吧?”
魏安然點點頭。
魏向卿艱難的扯了扯角,苦笑著說:“當年你大舅舅同我說起時,我的表,與你一模一樣。這是我第一次聽到親人死亡,還是聽到自己的親被人折磨致死,我……我竟然哭都哭不出來,只剩下惡心。”
魏安然詫異到極點,腦中思緒不斷,卻剛好理清,鎮定地說:“舅舅,這是他報復的開始?”
魏向卿攥了手中的佛珠,脖子上的青筋凸起,“祖父被巨浪圈進河灘后,父親帶人去打撈了尸首,慘狀歷歷在目,無法安眠,也是生了場大病,所以辭了吏部尚書的職,給祖父守孝。”
魏安然心想,怕是不止守孝這麼簡單,既然自己能想到,外祖父應該也想到了,陛下在對魏家出手。
辭,也是明哲保的一種法子。
“祖父辭五年后,天輔二十一年,被任命為務府總管。”
魏安然背后起了冷汗,不是要報復魏家嗎,這一捧一殺,皇帝到底想做什麼?
“父親上任六年,兢兢業業,每晚都無法安眠。天輔二十七年,被人遞了折子,說他在任上貪污公款,中飽私囊。皇帝然大怒,停職徹查此案,而這案子的最高主理人,竟然是他自己。”
魏向卿搖搖頭,苦笑,“你何曾見過皇帝親自調查貪污一案的,最后的結果,是父親貪污白銀三萬兩,被死刑。這刑罰,著實有些重了,群臣聯名上書,希皇帝收回這不合理的置,皇帝更加震怒,斬首還不夠,竟要將父親曝尸荒野。”
魏安然覺得胃里涌上來一陣莫名的惡心,冷汗涔涔,臉蒼白,毫無,拳頭握得死。
曝尸荒野?
外祖父竟然也是曝尸荒野?
連眾臣都看出這刑罰的不合理之,皇帝為什麼一意孤行,甚至加重刑罰呢?
“你是不是覺得氣憤、疑、匪夷所思?”
魏向卿走到面前,緩緩坐到地上,與平視,目平靜未起波瀾。他用那雙帶著檀木香的蒼白的大手,緩緩輕著魏安然的脊背。
就像當年他忽聞父親噩耗時,大哥落在他背上的那只手一樣。
“你比舅舅要堅強許多,當年舅舅聽到這個噩耗,喝下的粥全部吐了出來,然后竟然直直地暈了過去。”
不只是當時喝的粥,他覺得自己的膽都要吐干凈了。
魏安然慢慢地抬起頭看他,眼前的男人,看起來平靜如水,眼神未起波瀾,連聲音都還是那般平穩,可放在背上的手,讓到,自己這位參破世事的舅舅,面對親人死亡的慘狀時,也是抑不住的抖。
“舅舅。”
魏安然輕輕喊了一聲,迷茫地呢喃:“我怎麼哭不出來?”
“丫頭,沒人規定只有流淚才是表達悲傷的方法。面對至親死亡的噩耗,多數人是不會立刻哭出來的。”
只有意識到再也見不到的那瞬間,才會覺得悲痛難忍。
若親人的死并不是壽終正寢,而是被人折磨慘死,那這種悲痛,就會轉變對仇人的憎恨,與命運的一場廝斗,讓人時時淹沒在恨意和痛苦之中。
臉上似乎有冰涼蜿蜒而下,魏安然沒有在意,因為心中的疑問還沒被解開,“皇帝這麼做,難道沒有顧忌和皇后娘娘的夫妻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