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皇城, 天子腳下，雕玉砌，繁華至極。

　玉照著簾子滿是興趣, 往外頭看去, 路兩邊行肆林立，高樓數不勝數, 更有空中走廊, 與街對側高樓相連，凌空的棧道上時不時走過一群錦華服的娘子, 郎君。

　街上人熙熙攘攘, 車水馬龍, 見到幾個異國商販帶著三兩個異域姬，金發碧眸, 穿的服單薄，甚至整個腰間都在外，一切都惹的玉照暗自驚奇。

　如玉照明懿這般兩個姑娘一塊兒出行的, 西市也數不勝數。

　許多姑娘穿著裊娜, 三三兩兩走于街邊旗下，或是懷抱著綾羅，或是手拿團扇半遮玉容，鬢角簪著碩大的芙蓉花, 芙蓉也不及們這群年歲正好的小娘子們漂亮。

　明懿待尋了家瞧著干凈明堂的沿街食肆, 地方不大，客人卻頗多。

　們二人雖著錦繡, 玉照垂頭半遮著面，在食肆堂客中并不顯別致。

　這家食肆，便是王明懿屢次贊不絕口說要帶玉照來的那一家。

　“小二, 來兩碗火蝦皮湯底烏魚餡兒的餛飩，再給上個你們食肆的招牌菜，墨魚馎饦、胡麻粥，都來一份。”王明懿朗聲點菜，說到吃的，雖不像玉照那般細挑剔，卻比玉照有見識的太多，回京三年，皇城大大小小食肆，都被吃了個遍。

　有些徒有虛名的，王明懿只吃一次便不會再來，這家早點鋪子，卻是真材實料。

　老板原先是嶺南人士，后來京去了某家王府做廚子，擅長烹海鮮，有一招保存海鮮的訣竅。后來沒兩個月被王府給辭退了，原因是王爺吃了他做的菜，腹瀉不止，懷疑這廝下毒。

　這老板卻不是個好脾，當即直接說道王爺，說他是吃不慣海鮮，吃不得好的，一吃海鮮就腹瀉，同是嶺南出的王妃替他求了，才平安放了他出來。

　如此這件趣事，竟然在皇城廣為流傳，后來這人便借著這風，在京城開起了食肆來，生意紅火的不得了，許多達貴人都慕名前來吃這獨特的味佳肴。

　玉照弱，可胃卻不弱，貪食，以往只要是聽說好吃的都要嘗嘗，海鮮是每日都要食的，油煎燉煮，千種吃法，不存在吃不慣這種說法。

　等菜上齊了，玉照不與王明懿說話，只管埋頭吃了起來。

　混沌皮兒薄餡厚，餡兒調制的爽鮮，里頭包有整顆的蝦仁和干貝，一口咬下去水在口舌間打轉兒，再喝上兩口火蝦仁兒熬制的高湯，人好吃的恨不得把舌頭吞進去。

　王明懿笑著道：“好吃吧？我第一次吃，吃了二碗餛飩，把湯都喝干凈了，要不是周圍人多，我指定還能再點上一碗。”

　忽的玉照聽到后邊一道朗聲響起：“這家的制招牌不在于那些菜式，而是桌面上的那盞胡麻油。”

　玉照回頭看向說話的方向，不遠長凳上不知何時坐下個穿著青服，腰上挎著長刀，腳上瞪著胡靴的男子，眉飛鬢，鼻若懸梁，不是魏國公還能是誰？

　魏國公這副打扮，儼然是沒吃早飯，草草吃了要往署去。

　王明懿放下調羹，對玉照贊同道：“這位兄臺說的不錯，你不防嘗一嘗這胡麻油，合著湯胡餅一起吃都是絕配。”

　玉照面假笑，反譏道：“我不喜歡這麼吃，這油看著就人心里不舒服，膈應的慌。”

　王明懿覺得好笑，寶兒的胡攪蠻橫，一點不變：“你吃過不曾？人都不可貌相，更何況油呢？都是油，怎麼就人不舒服了？你平素難不不吃油的？”

　“許是個人口味不同吧。”玉照假惺惺道，站起來端著碗挪了個位置，轉將后背給了顧升。

　顧升見此無奈，只得苦笑，兩人不該再有糾纏，可方才聽見大姑娘的聲音，他立刻尋聲看了過去，口而出那句話，說完他也十分后悔。

　王明懿眉，狐疑：“你干嘛啊你？”

　玉照用型示意，咬字極重：“退我婚的前——未婚夫——”

　王明懿震驚的多看了顧升兩眼，虧得剛剛還夸贊來著，還覺得這位兄臺生的不錯，人品也不錯來著。

　“我的錯，早知道就不搭理他。”

　玉照更不明白，兩人都退婚了，他見到自己不應該扭頭就走嗎？為何還要跟自己搭話？

　難不是想著夫妻做不出做朋友？日后他會朝自己的妻兒介紹：這是我的好友，雖然不如嫣兒一般青梅竹馬，卻也是從小定親的......

　滿肚子的胡思想間，腳被什麼了一下，的，玉照嚇了一跳。連忙低頭順著方桌與椅子間的隙看下去，原來是虛驚一場。

　地上蜷著一只小狗兒，渾臟兮兮的。

　小狗兒一雙眼睛漉漉的盯著玉照，見湊近竟然也不害怕，茸茸的間依稀能看見晶瑩剔的口水，玉照再看自己腳尖，頓時明白了。

　這小狗兒聞著味道饞了，口水滴一腳的，偏偏這狗還自作多的干凈自己流下來的口水。

　桌上的王明懿奇怪，眼前人吃著飯就蹲下去了。

　玉照將碗里剩下的一個餛飩丟到地上，對它“嘖嘖嘖”，這小狗兒雖然臟，可卻胖胖的，邁著四只小短趴在了那顆餛飩面前，嗅了嗅，然后一口吞了。

　過了會兒，又吧唧吧唧，把餛飩皮吐出來。

　呵，這家伙只吃餡兒不吃皮。

　玉照驚奇道：“曖，這狗兒竟然還會挑！”

　王明懿見狀哭笑不得：“恐怕是天蹲在這附近吃旁人給的，給的人多了，就挑了。”

　過往的老客瞧見了，也跟道：“這狗兒才滿月沒幾日，母狗生它當天就被過往的馬車死了，七只小狗就在這街道上住下了，另外六個被人撿了回去養，就剩下這只四蹄雪白的沒人要。在這條街混吃混喝，有客人往地上撒一把瓜子，它還會嗑瓜子呢。”

　前半段玉照覺得自己跟這狗同病相憐，后半段可把兩人給逗樂了，二人對視一眼，捧腹大笑。

　笑完玉照又開始可憐它：“這麼可憐可的小家伙竟然也沒人要.......”

　王明懿也心酸道：“四蹄雪白的狗，被視作不詳，說是給死人披麻戴孝，有些人有忌諱也正常，好在這狗應該是不缺吃喝的。”

　玉照蹲下一把抱起小狗兒，這小狗兒半點不怕，見被抱起，四下探著頭張，似乎對這個高度十分好奇。

　玉照對著它笑：“你吃了我的東西，從此就是我的狗了。”

　***

　烈日似一金盤，高懸于蒼穹之上。

　安仁坊的暗衛首次現于人前，騎馬疾馳了紫觀。

　兩名灰男子翻下馬，朝著李近麟稟報：“大監，有要事要報予陛下！”

　說的正是前日見信安侯府設宴，宴請江都王的事。

　這原是小事，陛下又不是真江都王的足，去親朋好友哪家喝酒也無傷大雅。

　不，不對！

　李近麟想起，信安侯府不正是大姑娘家嗎？

　果然，那兩位暗衛說的就是此事。

　他被今早在江都王府看到的一幕驚的分不清東南西北，此刻還是暈乎乎的。

　“大監，這...這恐怕大事不妙！屬下們今早親眼見到大姑娘去了江都王府，在府門口就喚江都王為舅舅！千真萬確！江都王竟然是大姑娘的舅父！”

　李近麟一下子眼睛瞪得如同銅鈴，他半張著，半天不出一個字，臉上出不是是哭還是笑的表來。

　本來陛下邊這些人統統都要查過幾遍，偏偏咱們這位陛下上了心，份對大姑娘遮著瞞著，還怕外力干預適得其反破壞了兩人的緣法，不允他們手其中。

　連他往日也覺得大姑娘只是一個頑皮漂亮的姑娘，家里還是京中侯門，出怎麼也算清貴，總不能出差錯。

　“江都王手下奇人多，我等怕離得近了會被發現，屆時惹來江都王懷疑，便沒敢靠近。”

　這群暗衛也各個老狐貍，原本在陛下邊當值好好的，忽然被派去了安仁坊，與那信安侯府抬頭不見低頭見，料想便是陛下私心里他們看顧著那位大姑娘，可不做旁的。

　要是非要多管閑事走了陛下與大姑娘的事兒......

　李近麟聽了，也不遲疑片刻，立刻后怕道：“既然如此，你們還是離的遠一些，千萬別江都王府發現了！“

　左右這些暗衛被派去的用意也只有李近麟知曉，大姑娘整日來觀里，時常天幕暗了才慢悠悠回府，陛下恐怕是怕晚上京中不太平，擾了大姑娘，才派了人去安仁坊一帶守夜。

　“哎哎哎...你們說......這個什麼事兒？！”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這姑娘竟是江都王的外甥？

　平日里他料理天子近事，還記得太后曾經企圖將江都王的甥納陛下后宮，被陛下嚴詞拒絕，他離得近，自然知道陛下當日十分氣憤，陛下素來規行矩止，對于了輩分的事，如何也做不出來。

　兩個暗盯梢的暗衛從沒見過大監這幅可怖的神，誰都不敢回話，這會兒唯恐惹火上。

　知道這是件大事，李近鱗不敢耽擱，落下一句：“先再此等著，容我去回稟陛下再說。”

　.

　趙玄尋空翻看外藩遞來的奏折，卻見李近麟著氣進來。

　“何事？”

　李近麟苦笑著答：“是關于大姑娘的家眷.....”

　趙玄聽了關于玉照的任何事，眉目總會不自覺的舒展開來。

　他想，若是侯府旁支偏房的姑娘，日后賜予叔伯父兄爵位，總不能了委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任是誰家的兒，于自己而言沒有任何分別。趙玄登基二十載，權勢早已登極，如今倒是早已無所顧忌。

　若是沒有自己層難以言說的份，兩人是不是早已過了六禮只等拜堂親了。

　“陛下，姑娘乃是江都王的甥，是已逝璞郡主與信安侯的長。”李近麟將方才從暗衛那兒聽來的事兒重新說了遍，說完，已不敢去看陛下神。

　趙玄一聽，神停滯片刻，用一種極冷淡的語氣問他：“江都王到底有幾個甥？”

　李近麟心想，這問題要不是他提前問過，他也答不上來。

　江都王就一個嫡親長姐，去世得早，能有幾個甥？還就是您當日拒絕的那個，哦對了，那日還想親自把重新賜婚給魏國公的那個......

　畢竟這事兒他當日也在場，還牽扯了其中，心里忍不住百轉千回。

　“回陛下的話，江都王就一個甥，便是信安侯府的大姑娘了。”

　說起來，這位大姑娘也算是系出名門，累世簪纓，父族母族出上倒是挑不出一差錯。

　可如今牽扯到了江都王進來，李近麟也拿不定皇帝的主意了。

　以他對陛下的了解，知道了大姑娘是江都王甥恐怕會絕口不提起這段時間的荒唐事。

　陛下同大姑娘之間，算來算去最多也就是這一個多月的事，了意確實是真，可時日不久也是真。

　李近麟心中哀嘆，好不容易有了些結果，后嗣有，又出了這回事，老天爺為何這般千番捉弄！

　趙玄眼睫了幾，忽的抬手指腹起眉骨，瞧不見面上緒。

　就在李近麟以為他要避口不提這事之時，趙玄問他：“今日去了江都王府？不是說要過來的麼？”

　李近麟想著陛下這副樣子，倒是不像要放棄這段的。

　如此便好，只要您舍得下面子，江都王不同意又有什麼用呢？

　他拭著面上的汗，陛下您還是想想要如何給自己找個臺階下吧......

　那日，可是您親口拒絕了太后，說了輩分，荒無道的。

　趙玄面無表，眸深暗，手挲著手上的白玉扳指，須臾間外邊風聲吹的簾幔搖晃，他心中比這簾幔更。

　他坐回榻上，須臾間已然平復了緒，目慢慢緩和下來。

　他乃天子，寶兒是穆從羲的外甥又如何，他未娶未嫁，誰敢不同意？

　***

　玉照吃完立即拋棄了王明懿，與分道揚鑣之后趕去了紫觀中，遠遠便見到道長負手立于窗前，著窗外，不聲不響。

　若非玉照手上抱著小狗，定要從背后嚇唬他一下。

　“道長道長......”

　趙玄姿勢一未，沒有回頭。

　玉照騰不出來手，便只能用手肘撞了一下他的直的后背：“回頭來嘛，看看我帶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