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老饕,林主簿就沒有再吃食上下不去手的時候。
這盤甚在宴席上出現的菜香氣勾勾纏纏,鮮香的味道勾得他口水都要流出來。林主簿還是很謹慎的,河魚土腥味不容易祛除,所以他這第一筷子下在豆腐上。白的豆腐浸沒在濃郁的湯里,隨著翻滾的魚湯起起伏伏,別提多人。
果不然,一口豆腐口,直接化在了舌頭上。
、鮮、滾燙得在舌尖滾。燙的林主簿臉頰都了都舍不得吐,他齜牙咧地給吞下去。
三個字,得很!
冬日里就該吃口滾燙的吃食,先不說味道有多鮮。就這一口下去,舒坦!
小火煮著,砂鍋里魚湯咕嚕嚕地冒泡。豆腐早就在后廚就煮過一遍,這會兒其實已經很味。林主簿覺得第一口沒嘗到味兒,又來了一口。這回是真真切切的,豆腐鮮得他差點沒吞掉舌頭!有了豆腐打底,他再一筷子便嘗了魚頭的腮邊。
魚細膩無刺,在魚湯里煮了這麼久,味道全進里頭。吃到里,竟比牲畜的可得多!
完全沒有他想象的土腥味兒,林主簿眼睛都放了。這味道,是陸人甚吃過的一種鮮香。腮幫子就那麼幾塊,林主簿一筷子嘗到滋味趕又下了一筷子。
一旁王員外見狀,心里詫異。猶猶豫豫地也嘗了快豆腐。
結果這豆腐剛一進就燙到他的舌頭。鮮的味道在舌尖炸開,他舌頭來回推就是舍不得吐。快速嚼幾下咽下去,胃里立即就熱起來。
“這魚頭豆腐燒得好!燒得好啊!”
“是啊,吃過那麼多家酒宴,這還是頭一回吃到魚。”林主簿是知曉江南一帶的人好魚,有那些會吃的好吃魚生。林主簿往日不懂,這魚一子腥味,怎麼有人喜歡吃魚?如今他明白了,不是魚不好吃,是廚子不會膾制,“這是那位大廚燒的?當真是好手藝啊!”
林員外哪里曉得?請廚子做席面的這事兒是后宅大一手持的。不過聽著林主簿問,他自然招人去問。
管家就在外頭候著,立即就給了回話:“方家村村尾的方二嬸子的兒。”
王員外哪里知道什麼方家村村尾二嬸子?他聽了個姓方,就掐斷了管家繼續獻殷勤。忙大手一揮,慷慨解囊:“席面做得好,賞!”
這廂說著話,那邊林主簿又嘗了一口鍋包。
這些菜里頭,鍋包是賣相最好看的。舌頭剛,就嘗到了酸酸甜甜的味道。北邊做那都是咸口的,切大塊,讓人吃個過癮。這種味道著實頭一回吃。但第一回不妨礙它滋味兒好,醋的味道混合著鮮香,嚼在里,外里的驚得林主簿的眼睛都亮了。
林員外心里怦怦跳,忙招呼林主簿吃好喝好。
一頓的席面吃下來,主賓盡歡。王家大姑娘上秀花名冊的事兒林主簿自然是滿口答應。王員外喜不自,當場就命人給大遞了一句話:什麼方嬸子的,只管重重的賞!
安琳瑯本還在后廚等消息,管家帶著大的賞就過來了。原本說好主廚給二兩,因著席面辦的漂亮,生生給了五兩!
管家的態度也是大轉變,一頓飯哄好了老爺,這就是個厲害人!
安琳瑯是被王媽媽客氣的送出來,怕大雪路不好走,還給雇了車。
一幫子幫廚就在一旁瞧著,眼睛都是綠的。
大房婆媳倆兩人合在一起才得了一百文的辛苦錢,婆媳倆想鬧,管家就一副不想要就還回來的架勢。兩人這一個憋屈,盯著這橫空冒出來的程咬金心里是一陣一陣的不服氣。若沒有這個丫頭片子攪局,這五兩銀子就是們的!
兩人出了王家就尾隨在安琳瑯的后。
安琳瑯沒急著回去,抬眸看了眼大雪,讓車把式先送去鎮上的醫館走一趟。
方婆子摔得那個模樣,雖然沒傷到脊椎骨,但也著實傷得不輕。年紀大了,指不定哪里還有暗傷。方老漢可是掏空家底救了一命。安琳瑯不是狼心狗肺的人,花了些銀兩請大夫跟走一趟。
這會兒還只是傍晚,天還沒黑。老大夫不認得安琳瑯,卻聽說過方家村村尾的瘸方木匠。因著方家那病秧子的獨子,方老漢經常在他醫館抓藥。來得多,老大夫多多也是知道這家人的狀況。這家人日子過的苦,一點銀子都用來抓藥了。
他臘月之前才去過方木匠家,知老夫妻倆就一個獨子。瞥了安琳瑯好幾眼,沒明白這姑娘是方木匠家的誰。不過救人要,他也沒說什麼背著藥箱跟安琳瑯上了牛車。
牛車慢悠悠地往方家村走。鎮上到方家村就一條道兒。走到半路,正好遇上迎著風雪深一腳淺一腳家去的大房婆媳。兩人瞥了牛車好幾眼,眼瞅著牛車的方向就是方家村。這死丫頭去方家村做什麼?方家村就三十來戶人,家家戶戶有誰兩人一清二楚,可沒見過這丫頭!
方伍氏突然之間回轉過來。前些時候老二家從鎮子上買了個媳婦兒過來!這死丫頭該不會就是老二買回來的兒媳婦吧?!
這麼想著,兩人眼睜睜看著牛車穿過村子往村尾老二家去,心里那一口噎得他們半死!
“好啊,好個方張氏,長本事了!”
方伍氏氣得臉上直,“前腳才把送出王家,后腳就讓這不知道打哪兒買來的腌臜東西搶差事!這是有媳婦兒膽子了!欺負到我大房來了!”
方伍氏的媳婦,也就是方李氏也是氣得不輕:“娘,五兩銀子呢,這口氣可不能就這麼咽了!”
火冒三丈的,兩人不加快步子。
等他們趕到,剛好上安琳瑯在院子里跟方老漢說話。果然就是這方老二搞的鬼!這個一臉克夫相的丫頭片子,果然就是老二夫妻搞的鬼!
“黑心肝的人活該沒兒子送終!”
隔著籬笆院墻,方伍氏叉腰就站在外面罵。
那不省心的媳婦兒方李氏幫腔,兩人一唱一和的,說得別提多難聽:“了不得啊方張氏,這是撿著個媳婦兒底氣足了是吧?搶差事搶到我大房的頭上來!就你倆養的那歪歪在在的病秧子還不曉得活個幾年。敢這麼跟大房玩心眼子,往后別指我家大柱大栓給你摔盆!”
方木匠素來是個重的,這些年即便跟兄弟鬧翻,也還存著一點誼的。
但是這麼多年的忍讓,別人半點沒領。反而因為他越是退讓越覺得他窩囊,越是念分越看不起,就越被人騎在腦袋上欺辱,這都罵到家門口來。想到老婆子回來時候那副模樣,要不是命大,當真能就這麼摔死。
外頭方伍氏尖銳的嗓門還在罵,老漢憋了一天的火氣噌地一下就著了。
他噌地一下站起來,拎起墻角的斧頭就急匆匆地往門口沖過去。
外頭方伍氏唾沫橫飛,冷不丁看老二拎著斧頭就朝沖過來。平常木訥的一張臉森森的,那模樣瞧著像是要殺人。這時候倒是想起來老二是上過戰場的,殺過人的。
當下都顧不上摔跤,轉拔就跑。
跑得飛快,后方李氏跟著,兩人跑得又急又慌。路上積雪被來來回回地踩泥濘。一路跑就一路摔。且不說跑回家時兩人摔得跟瘋婆子似的,就說方木匠嚇跑了方伍氏方李氏。咣當一聲斧子落地,一屁坐地上就哭起來。
老臉皺一團,渾濁的眼睛紅,老淚縱橫。
不知道在哭什麼,也許是哭這些年好心喂了狗,或者是哭方婆子跟著他了一輩子的委屈。
安琳瑯在一旁不知如何寬,只能扶著他先回屋里去。
屋里,老大夫替方婆子了脈。如安琳瑯所想,雖然沒有傷到骨頭,但果然有暗傷。不僅暗傷,老人家苦了一輩子,上大大小小的病不。不是什麼要命的病,但都是要花銀子養的。說到底,就是窮病。吃不好,穿不好,又勞累,還委屈,自然是傷在心。
“氣兩虛,脾胃虛弱,肝氣郁結。”老大夫看著這家徒四壁的方家嘆氣,“得養啊。先不說補藥,你這子吃食得補上來。”
“吃什麼補?”方婆子聲音約約。
“你這半點不沾葷腥,腳自然沒有力氣。”老大夫也不說那些為難人的話,曉得這家人日子過得不好,他只能建議,“家里頭若是養鴨,日日一顆蛋是不了。隔個十天半個月,湯湯水水的也得跟上。補藥我本就不開了,這些藥材貴得很,一吃就不能停啊……”
聽到這話的方老漢邁開的一滯,臉黯然。
家里別說了,除了地窖那幾袋子糧食和一大袋的白菜,就后廚那兩杠子醬菜。這就是老兩口一年到頭的口糧。吃得好的時候就是家里蒸了饃饃。一個饃饃下去能頂一天不肚子。
果然老大夫的話音一落,臥房里頭好久沒靜。
許久,就聽到老大夫一聲嘆息。方老漢在門口站了半天,一咬牙推了門——
“大夫給開補藥吧。”
說話的不是方老漢,而是不知何時站在兩人后的周攻玉。他上還披著那件半舊的破襖子,臉雪白:“娘,往后我的藥就不必備了。省下銀錢給娘補子吧。”
他這個子這些藥材本就治不好,再多的補藥灌下去也不過是吊著罷了。
周攻玉無奈,若非差錯被方老漢撿回來,他早就死在荒野。原本就有救命之恩在,后頭又被老兩口心照顧著,當親生子一般疼,欠了兩人良多,但再這樣拖累他們,他心里實在是過意不去:“爹,我這子拖著也是……”
“住口!”方老漢舍不得婆娘,更舍不得兒子,好不容易找回來的。
他抹著眼,嗡嗡地說:“我明兒就出去找活兒,我這大半年干的活,工錢還沒結。再忍忍將銀兩討回來就好了,討回來就能買蛋……”
安琳瑯實在是聽不下去,攙扶著方老漢先進屋就從兜里抓了兩個銀角子出來。
“有銀子,大夫盡管抓藥。”
先不說這銀子拿出來,屋里人都驚了。站在門口的周攻玉捂著重重地咳嗽了一聲,緩緩地抬起,這回倒是走進來。不得不說,有的人就憑一張臉能讓整個屋子亮堂起來。這大約就是君子一笑以灼陋室。扶著方老漢:“先抓二兩銀子的,往后的補藥再想辦法。”
“你哪兒來的銀子?”方婆子摔著了起不來,躺在床上就急了。
安琳瑯出去一趟的事兒父子倆都清楚。方婆子不清楚怎麼回事,方老漢解釋了一下,驚訝的同時也放下心來:“你怎麼還會做吃食?”
“家里是廚子傳家,打小學的。”
兩人畢竟淳樸,也沒想過安琳瑯騙人。方老漢夫妻面面相覷,看那雙手只是覺得驚異。
既然有銀兩,抓藥是自然要抓的。這回把人家老大夫從鎮子上請回來,至得大幾百的銅板兒。不過老大夫看一家子實在困苦,就免收診金。但這補藥的錢倒是收了,畢竟是藥堂的藥材。他們收藥材也是要給銀兩的。
老大夫于是寫了方子遞給安琳瑯,囑咐明日去鎮上藥堂拿。
方家大房罵到門口來的那些話,屋里頭老大夫聽的是一字不差。按理說老大夫也是活了一輩子的明白人,甚摻和胖人家的事。但這回出門時,想著這一家愁云慘淡忍不住說了一句:“做人啊,不能太老實。人善被人欺。就是骨分也是相互的……”
方老漢被他這一句話說的眼睛又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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