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卒們頂盔掛甲一路疾行。一萬步卒、五千騎兵，其中三千是楊凌自京中攜來的外四家軍鐵騎，另外兩千是德州守軍。

楊凌坐鎮德州，本不是爲了留在這座軍事重鎮督戰，其志實在楊虎。他停駐德州，是因爲德州的重要不亞於濟南，不把這裡安頓好，他無法放心馳援泰安，同時又可藉此麻痹楊虎，暗暗調度各地守軍。

劉六騎三萬，軍隊素質要高於楊虎，但是人數較，尤其不擅攻堅，按照常理，沒有數倍的銳戰士，要攻下一座苦心經營多年的軍事要塞，難如登天。然而軍的士氣低落導致戰力嚴重低下，再加上德州守軍魚龍混雜，來源不一，所以很難做到令行統一，其結果就是援軍多了，但是沒起到1+1=2的效果，反而比原來更弱。

這就是木桶原理，如果組木桶的木板長短不一，那麼這個木桶的最大容量不取決於長的木板，而取決於最短的那塊木板。守衛城池，需要部隊整配合、協同作戰。一支部隊的戰鬥力強弱、整個戰役的勝負，很大程度上不是取決於某幾個人或某一支隊伍的超羣和突出，更取決於它的整狀況，取決於它是否存在某些突出的薄弱環節。

德州軍有軍、有巡捕、有鄉兵丁勇、有民壯，而且兵來自四個地方，派系山頭衆多，將這麼一些人合起來，難度可想而知。楊凌在德州臨戰之際果斷以刑殺立威。整肅統屬不一的各路軍隊，樹立羅士權絕對的指揮權和個人威，就是爲了讓他能負起堅守德州的責任。

他把保定、天津兩支數量最大的援軍分別安排到桑圓口和十二連城，把德州本地守軍全部調回德州城。同時把易於指揮和聽命的團練部隊也留駐德州，加強統一調度能力，保證了德州這座軍事要塞的安全。

待軍心士氣穩步回升，羅士權令出一門，足以統德州守軍，楊凌這才突然誓師，親率一路兵馬，趁夜悄然離開德州城，星夜馳往泰安。德州城頭楊字帥旗不撤，劉六劉七本不知道楊凌已悄然離城，並帶走了一萬兩千人。

此時德州城還有兩萬六千兵，正常形下也能與劉六大軍僵持，何況還有桑圓口、十二連城兩路大軍互爲倚助。劉六大軍不知底細，加上自己傷亡慘重，於是轉強攻爲僵持，表面上仍氣勢洶洶，擺出意決戰的姿態，其實際意圖已轉變爲拖住楊凌及德州軍隊、配合楊虎奪取泰安、濟南。

楊凌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計劃不可謂不大膽，但是爲了減楊虎在山東的流毒，將大明損失減小到最低程度，這是唯一的辦法，否則山東地境越發潰爛，惡循環，匪只能越剿越多。

府對外宣傳響馬盜、白軍如何爲非作歹、裹脅民，其實有些事是很難對外言明的。百姓從盜，楊虎、劉六短短數月間聚兵數萬，決不僅僅是靠裹脅利的辦法，朝廷施政過苛也是緣由之一。

河北，山東百姓百餘年來爲了保證明軍邊馬的供應。馬戶的徭役負擔極其沉重。爲了保證養好馬他們要付出很大代價，不僅耽誤農耕，而且當所養馬匹死亡或種馬孳生達不到定額時，還要賠償損失，一貧如洗的農民不得不賣田產、鬻男，以充其數，實是苦不可言。

當邊軍暫時不需要那麼多馬匹時，府也不會把馬全部收繳，他們同樣承擔不起這麼龐大的軍馬飼養，於是仍要養在百姓家中，這些爲了節省開支散養農戶家中的馬，就是楊虎、劉六兩支隊伍迅速聚斂使用的大量戰馬來源。百姓負擔如此之重，以致當時有人慨嘆“江南之患糧爲最，河北之患馬爲最”。

同時河北山東一帶近京畿，富紳豪商不及南方多，但是僚地主卻如過江之鯽。以衍聖公來說，作爲山東的大地主之一，擁有百萬畝良田。那是什麼概念？附近幾縣的百姓統統都是他的佃戶，做爲地主如果稍稍刻薄貪斂一些，就有數縣百姓飽荼毒。

馬政榨、土地兼併，土地兼併造草場減，反過來使馬政剝削更加嚴重，朝廷涸澤而漁的作法，使許多百姓對府怨憎不已，這也是反叛隊伍一旦破壞了百姓生存希，他們本不寄於朝廷，而選擇從匪的原因。甚至一些久被紳地主迫的農民，主接濟援助馬賊，而視府如仇。

因此，即便山東不是地理上太接近京師，就憑此地的社會環境容易滋生反叛者，容易爲白軍的穩定據地，楊凌也不能不重視，不能不盡全力剷除這個大患。

戰馬嘶鳴，戰旗獵獵，輕裝快馬，雄壯剽悍的騎兵隊伍飛馳在前，喬四海率步卒尾隨與後，喬四海蔘加過抗倭戰爭，臨戰經驗富，而且善於打埋伏、打突擊，正堪重用。

阿德妮一戎裝，坐在楊凌邊，的頭盔放在一邊，一頭亮麗的長髮披散下來，英武中著，更顯明照人。

楊凌輕輕攬住的腰，著的頭髮，低聲道：“一會到了禹城，你還是隨喬參將行吧。泰安那邊，兵馬衆多，我怕照顧不了你”。

車子顛簸著，阿德妮輕輕握住楊凌的手，聲道：“楊，爲什麼不讓我和你並肩做戰呢？我並不只是會乘船打仗，我的馬也相當不錯呢。你……對戰果沒有把握？”

楊凌搖搖頭，沉思道：“不，此戰楊虎必敗。他的軍隊猛則猛矣，不過這麼短的時間聚集這麼龐大的軍隊。他是沒有時間整合約束的，戰事順利時爲了爭奪財，他們個個驍勇如虎，一旦遭重挫，立即土崩瓦解。匪，就是匪！”

“局部來看，他們數量佔優，實際上同朝廷大軍相比，他們仍是勢單力薄，軍隊作戰全憑一氣勢，那些從匪的貧苦農民沒有多作戰經驗，更沒有數十萬大軍混戰時彼此協調配合的能力。”

楊凌冷誚地道：“他們的優勢是機靈活，作戰可以出其不意，可是楊虎一直沒有考慮建立牢固的據地，把山東作爲大後方，士兵們一直疲於奔走，我想現在軍需補給已經出現了很大困難。這就便於我集中兵力，予以擊破。”

阿德妮點點頭，輕輕靠在他肩上，說道：“這一戰能全殲楊虎叛軍麼？”

楊凌搖搖頭，嘆道：“談何容易，就是軍神，也做不到這樣的戰果，除非楊虎誓死一戰，決不後退。否則就算我調來百萬大軍，不惜財力步步設堡，層層包圍，封鎖所有通要道，他要率一支輕騎快馬離我的圍剿包圍圈也易如反掌。”

阿德妮的黛眉輕輕蹙了起來：“我明白的，就算在我們那麼小的國家，一支很小的反叛隊伍，圍剿起來也是相當困難的。不過……這一來他們到流竄，怕是會國家造不小的麻煩”。

楊凌在頰上吻了一記，微微笑道：“也不盡然。戰爭如果能好好利用，造的破壞未必就比利益大。”

楊凌目閃著道：“北戰韃靼，我們和朵三衛還有真三部建立了戰略聯盟，同時帶了雙方互市易，做爲換條件，我們在遼東設立了很多大型牧場。

打倭寇，我們趁機壯大了水師，建造了新式戰船和火炮，把百餘年來淪落賊窩的東海諸島全部拿了回來，於琉球駐軍，北控日本，將黃海、東海置於手中，保障了海運通商。

幫助滿剌加與佛郎機一戰呢？轄夷州，控南海，駐軍於滿剌加，隨時可以把勢力向印度洋。同時加快了東西方流，即將而來的商業流還將帶來東西方的文化撞和融合。

就算是在四川平定都掌蠻，趁機徹底瓦解了這個百餘年來不斷作的部落，將雲貴川三省的戰略要衝敘州牢牢地控制住，同時震懾了越來越跋扈的蜀十五位土司，促使朝廷改變了容易引起民族爭端的固有政策。

戰爭，如果只是打個痛快，只是取得戰場上的勝利，那纔是真的失敗。你家相公我平北虜、平海盜、平倭寇、平南蠻、平西夷各有斬獲，那麼平匪呢？有什麼好？麗的海盜男爵閣下，你來說說看”。

阿德妮嫣然一笑，攬住他的腰，懶洋洋地道：“親的，挨著你，人家纔不願意想這些費腦筋的事兒呢。再說，對大明你遠比我悉的多，現在又是大明的公爵，人家給你一個表現的機會，你說來聽聽嘛”。

楊凌被的可人逗笑了，在隆人的上輕了一把，他纔開口道：“同這些戰爭相比，這次白軍、響馬盜作，固然有爲首幾個人的個人原因，可是他們能拉起這麼大的隊伍，就不能不人深思了。

山東之，源於河北。河北之，源於朝廷。朝廷之由，起於制。這纔是此次叛的緣，這個緣不解決，就算我打一百次勝仗，殺上一百萬人，也不過是揚湯止沸，治標而不治本。

就算劉六死了，楊虎亡了，說不定馬上又冒出來一個新的劉六楊虎，流賊殺之不絕，苦的始終是百姓。只有釜底薪，清除積弊，讓百姓有條活路，才能真正徹底平息流賊作，然而要治本談何容易？

它要及的是整個大明統治階層的現有利益，這個階層包括公侯勳卿、朝中百、天下士紳，甚至各地落王、世家，豪門，就算是皇帝，也逆不了這麼龐大的力量。然而，藉由流賊叛，深其害的不只是平民百姓。

整個高高在上的統治階級，都會深，他們自然會意識到要想長治久安，獲得長遠利益，就必須讓利於民。採取有力措施緩和社會矛盾。許多平時難以撼的積習、舊制，就可以迎刃而解。”

楊凌淡淡笑道：“說實話，我打過這麼多仗，在朝中費盡心思做了一些改革，還從未及大明制上問題，這一次……這一次是個好機會，這一仗，對我來說，纔是最最重要的一仗。阿德妮，我的真正戰場不在這裡，而在朝中，打贏了那一仗，我纔是真的取得了勝利”。

阿德妮擡起頭來，著楊凌的目，忽然發現悉中增加了一點陌生的味道，那種眼神，睿智剛毅中帶著些無的殺伐決斷，他在論政時不再帶著強烈的個人了，而是能夠冷靜的從長遠利益去考慮問題，這是一個的政治家應該備的素質。

“他是真的無力藉此一戰全殲白軍，還是故意縱匪爲患，藉此推他的政策施行，以達到利益更長遠的政治目的？”

阿德妮心中忽地閃過這個荒誕的念頭，隨即暗暗自責：“我怎麼能這麼想呢？不會的，楊永遠做不了一個冷酷的政客。他只是因勢利導，儘量利用無法制止的不利因素，來創造有益的事”。

楊凌倒沒想到阿德妮心中轉了半天念頭，居然會一時把他想象一個冷政客。他溫香暖玉滿懷，可是因爲此時正在思忖著自己的打算，越想前途越是明，興之下，雙手溫的只是下意識的作，他沒有思及與，阿德妮倒酡紅，息漸漸重起來。

楊凌仍無所覺，含笑說道：“你想不到也不怪你，戰爭運作的好，能對政治、科技、經濟產生巨大拉作用，我也是從國……喔，從每……每個國家的戰爭史中思考索出來的。

臨戰不慌，儘量化不利爲有利，自混中創造條件，就可以把戰爭的損害減至最低，甚至帶來的利益遠遠大於破壞。戰爭是國力的拼搏和消耗。爲了應對戰爭，運籌得好，可以增長財富、拉國民經濟發展，失去算計，則會導致窮兵黷武、禍國殃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