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忽然了。

喬昭帶著昨日選好的上品凈煙墨，坐著西府的青帷馬車去了大福寺。

領著前往疏影庵的依然是小沙彌玄景。

這些日子，玄景牙又掉了一顆，只要一說話便會出兩個黑，瞧著可又好笑。

為此，玄景沒被師兄們取笑，見了冰綠更是如臨大敵，沖喬昭行了個禮，一聲不吭走在前面帶路。

冰綠偏偏不放過他，從荷包里出幾塊晶瑩剔還帶著白霜花的冬瓜糖，笑嘻嘻道：「小師父，冬瓜糖吃不吃呀？」

玄景看冬瓜糖一眼，把頭搖撥浪鼓。

不吃不吃，堅決不吃，上次就是因為吃糖，把牙吃掉了。

「真的不吃呀？這糖可好吃啦，清甜綿，是我特意從百年老字號的點心鋪子買來的呢。」

百年老字號？那豈不是比主持師祖還要老了？那百年點心鋪子賣的冬瓜糖是什麼味道的？

小沙彌目追逐著冰綠手中的冬瓜糖，暗暗咽了咽口水。

冰綠看得直笑，把冬瓜糖用帕子包著塞進玄景手中，一把他的小臉蛋：「快吃吧，你最近沒吃糖，牙不是照樣又掉了一顆嗎？」

小沙彌抓著冬瓜糖，小臉攸地紅了。

施主最討厭啦！

看著小沙彌邁著短在前邊走得飛快，冰綠咯咯笑起來。

等到了疏影庵前，冰綠被留在外面，喬昭跟著尼僧靜翕走了進去。

「三姑娘今天來得早。」靜翕出親切的笑容。

這位黎三姑娘來了數次，每次來過，師伯似乎都比往常開懷些。

「我看天有些，怕路上趕上雨，就早到了。」

「瞧著是有可能下雨呢。」靜翕看了一眼天，加快了腳步，把喬昭領進去。

「來了。」無梅師太放下拂塵，淡淡開口。

喬昭把凈煙墨奉上：「昨天我去逛街，買了一方墨，帶來給您用用。」

說的自然又坦，便如許多尋常人家裡懂事心的晚輩在外遇到合長輩心意的件，買下來讓長輩開心一般。

無梅師太很是用，接過來看了一眼，出淡淡的笑容：「不錯，今天就用此墨抄寫經文吧。」

「好。」

喬昭凈手焚香，輕車路鋪好紙，研墨提筆，開始抄寫經文。

坐姿筆直而端正，筆下行雲流水中時間緩緩而逝，卻漸漸開始分神。

邵明淵雖說兄長沒有大礙，可大哥並不是孱弱書生，哪裡就至於昏倒呢？

是燒傷帶來的後癥，還是因為看下葬，心裡太過悲痛？

無論是哪一種可能，都讓喬昭心疼不已，一個不注意一滴墨便落在宣紙上，瞬間暈染開來。

提筆回神，盯著暈開的墨怔了怔。

後無梅師太忽然開了口：「你今天有心事？若是心不靜，還是不要抄寫經書了。」

喬昭放下筆，轉，歉然道：「師太說的是。」

無梅師太打量喬昭片刻，問：「是遇到了什麼麻煩嗎？」

喬昭心下微暖。

以無梅師太的份，這樣問，已是難得了。

無梅師太今天穿了一件灰僧，明明素淡至極，卻讓有種歲月沉澱下來的明艷，而這樣的明艷，在暗淡僧的映襯下，無端讓人心生憾。

喬昭忽地想，當年，無梅師太又是經歷了怎樣的心掙扎，才出家的呢？

不知怎麼，喬昭就有了傾訴的慾。

「師太，如果有一個人，你很想見到他，關心他，偏偏因為份而沒有任何靠近的理由，那該怎麼辦呢？」

昨天若不是兄長暈倒，幾乎可以確定，能在那間茶舍見到他了，可偏偏就出了紕。

這就是謀事在人事在天吧，那通過馥山社一步步接近寇家表妹們，從而尋找與兄長相見的機會，會不會再出意外？

真的太想見到兄長了，甚至恨不得跑去尚書府，告訴兄長，是喬昭，是他的妹妹喬昭。

可到底是不能的，如今是黎昭，若是貿然行事，別人定然以為是瘋子，飽讀聖賢書的兄長也不可能相信這般離奇的事。

除非——

喬昭驀地想到一種可能：除非在與兄長長久的接中，讓兄長漸漸發現與逝去的妹妹如此相像，從而主產生這樣的想法。

可問題又繞了回來，有什麼理由時時與兄長見面呢？

喬姑娘第一次覺得茫然。

無梅師太開了口：「要麼忘了他，要麼……忘了份與理由，憑心行事。」

憑心？

無梅師太的話猶如當頭棒喝，把喬昭心頭茫然驅散。

是了，怕什麼？搖什麼？上天重新給了生命，是給了機會，而不是給了枷鎖。

一次失敗，還有第二次，第三次。

只要兄長在，只要在，總會有一天會實現所想的。

「多謝師太，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無梅師太淡淡笑著把目投向窗外。

忘了份與理由，憑心行事，也可能會失敗的啊。

只是後面的話，還是不要對這孩子提了。失敗過，希這孩子能功。

「師伯，九公主來了。」靜翕進來稟報。

「真真？」無梅師太看一眼喬昭，淡淡道，「讓進來吧。」

片刻后，等在疏影庵門外的真真公主被請進來。

「師太，真真可想您了，今天給您讀經書可好？」

真真公主進來后一見喬昭就在無梅師太旁，心中暗暗不悅，面上卻掛著甜的笑。

自從這丫頭來陪師太抄寫佛經，師太見的次數都了，實在是可惱！

「讀吧。」無梅師太點點頭，盤膝而坐。

見無梅師太沒有拒絕，真真公主揚起笑容，跪坐在團上讀起經書來。

聲音甜，吐字清晰，這樣閉目聽著無疑是一種。

一冊經書尚未讀完，就見無梅師太呼吸均勻，面平靜，已是了定。

真真公主見狀放下經書，小心翼翼退出禪房。

喬昭同樣退了出去。

真真公主就站在外面等著，一見喬昭出來，便道：「你隨本宮來。」

菩提樹下，二人站定，喬昭平靜問：「不知殿下找臣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