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軍被大周軍打退三百里的消息很快送到了西京。

　宋憫著軍報沉默良久，臉晦暗不明。

　“定國公的隊伍走到哪了？”他轉頭問長山。

　“回大人，已經出了定州地界，快到京城了。”長山回道。

　他明白大人問這話是什麼意思，前些天，大人本打算趁著江瀲去南疆的時候讓小皇子李鈺登基，結果飛虎軍為了盡快送定國公回京，抄近路走了西京這邊。

　飛虎軍把定國公的傷捂得嚴實，他們什麼況都打聽不到，大人不知定國公究竟傷勢如何，不敢貿然暴目標，遂將登基的日期推后，想等到飛虎軍走遠，等他們即便聽說小皇子在西京，也沒辦法立刻殺回來的時候再舉行登基大典。

　而飛虎軍帶著傷的定國公，隊伍中也有很多傷員，雖說抄了近路，行軍的速度卻很緩慢，以至于到現在才接近京城。

　其實在他看來，大人這樣的做法多有點窩囊，政權尚未建立，就對定國公畏如猛虎，難免讓一幫翹首以盼的臣子泄氣，就連一向唯大人馬首是瞻的太原總兵張壽廷都有些氣憤。

　有一回，他親耳聽到張壽廷和大人爭執，說自己麾下十幾萬兵，杜關山的飛虎軍滿打滿算不超過十萬，還留了兩萬在京城，攻打西戎時又死了幾千，傷了幾千，本不足為懼，既然他敢從西京路過，不如索將他們就地截殺，以絕后患。

　大人卻沒惱，只和他算了一筆賬，飛虎軍個個驍勇善戰，按照最保守的計算，平均一個飛虎軍能殺掉三個對手，那麼五萬飛虎軍就能殲滅一個十五萬人的軍隊，你要和他拼，最終的結果只能是兩敗俱傷，倘若他們再從別調兵來攻，你要如何應對？

　張壽廷聽完，半晌沒有言語，過了一會兒又問，那他們早晚不還是要來打嗎？

　大人說，早晚要來，但早和晚卻不同，早一點，咱們是逆賊，人人得而誅之，晚一點，咱們是皇權，會有更多人馬前來投靠，這里面的區別還用我說嗎？

　張壽廷終于被大人說服，雖然還是覺得窩囊，卻也沒再提過要截殺杜關山的事。

　大人當真是他見過把能屈能做到極致的第一人。

　“你去通知張壽廷，小皇子可以登基了。”宋憫淡淡的聲音打斷了長山的思緒，不等長山應聲，隨后又吩咐道，“南疆那邊也是時候該收網了，給他們傳信吧！”

　“是！屬下遵命！”長山躬應是，語氣有些難以控制的興和激。

　等了這麼久，該來的終于到來，敗皆在此一舉，無論封王拜將還是萬劫不復，總歸是要有個結果了。

　他彎腰向后退了兩步，而后轉，大步向門外走去。

　房門掩上，宋憫出了一會神，轉而看向坐在旁邊一直沒出聲的李鈺，將手中軍報遞給他。

　“江瀲雖然為人險狡詐，但他這幾仗確實打得漂亮，這上面有詳細記錄，你先看一下，等你看完，我再同你講他都用到了什麼計謀。”

　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定定地看著李鈺的臉，深邃眼眸里閃過復雜的愫。

　這孩子一天天長大，眉眼越來越像從前的太子殿下，但舉手投足間的神態卻和李長寧有幾分相似。

　有時候，他甚至會在恍惚間將他當作李長寧，一時想攬懷，一時又想拔劍刺的膛。

　這荒腔走板的一生，能讓他之骨又恨之骨的人，唯有一個李長寧。

　更多的時候，他會想，他和他，和李長寧，和整個李氏皇族，究竟在前世結下了怎樣的孽緣，以至于今生要這樣糾纏不休？

　這一切的差錯，恨仇，究竟是哪個神靈在控？

　他輕嘆一聲，回過神，對李鈺道：“過幾日你就要做皇帝了，今日這一課，權當是你登基前的最后一課吧！”

　李鈺接過軍報，起向他深深一禮：“多謝先生幾個月來的悉心教導，鈺兒激不盡，將來一定會好好報答先生的。”

　宋憫扶起他，溫聲道：“我不要你報答，只要你明白我的苦衷，不記恨我，我便心滿意足了。”

　“可是，先生從未對鈺兒說過你的苦衷。”李鈺眼神清亮地看著他。

　宋憫怔怔一刻，角扯出一抹苦笑，夢囈般說道：“我的苦衷呀……那真的是很苦很苦……”

　……

　四月末，飛虎軍終于護送定國公抵達京城。

　消息頭一日傳到京中，第二日一大早，西城門外就熱鬧起來。

　除了率領文武百前來郊迎的昭寧帝，京城以及京城周邊的民眾全都扶老攜趕來迎接戰神回家，歡迎的隊伍從城門口一直排到十里之外。

　人們站在道路兩旁，著脖子，踮著腳，揮舞著手臂，一聲聲地呼喊著國公爺的名號，急切盼著國公爺的馬車出現。

　大家都知道國公爺了重傷，不能騎馬，但不管怎樣，只要國公爺活著回來，所有人的心就能落到實。

　無論是騎馬的國公爺，還是坐馬車的國公爺，都是他們的神，是大周的定海神針，是民眾心中不可替代的大英雄。

　突然，山呼海嘯的呼喊聲中，一個鐵塔般的影躍馬揚鞭出現在眾人的視野里，馬鞭炸響的同時，渾厚高的聲音如春雷滾滾而來：“父老鄉親們，我回來了！我杜關山踏平西戎回來了！”

　這一刻，蒼穹，大地，田野，樹木，周遭的一切全都靜默下來，飛鳥停止了翱翔，馬兒停止了嘶鳴，人們停止了呼吸，就連天上的云都停止了流。

　天地間一片寂靜，只有那一人一騎揚鞭疾馳，戰甲錚亮，斗篷翻飛，仿若天神降世，為拯救蒼生而來。

　“國公爺！國公爺！國公爺！”民眾們回過神來，瘋狂地揮舞著手臂，發出比先前更大更激的吶喊。

　杜若寧坐在龍輦上，看不清遠的景，只聽到民眾們的歡呼排山倒海襲來。

　“阿爹！”了一聲，輕盈地跳下龍輦，向著前方飛奔而去，滿眼的熱淚隨著奔跑的作一滴一滴砸在腳下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