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五爺終於開始說書,他沒有講《林傳》,而是講《說岳全傳》,這也是爲迎合大衆口味,因爲岳飛的事蹟家喻戶曉,無論從哪裡開講,聽衆都能接上茬,但若講《林傳》的話,不知道前面容的人本接不上,聽了糊里糊塗的不知道說的是什麼。
韓五爺的故事並不是從頭講,而是從岳飛討伐鐘相楊幺起義而金兀朮進犯朱仙鎮開始說起,這已經是整個故事中後段了。
外面的百姓聽得很認真,因爲聽得不是很清楚,全都側著耳朵仔細辨認說的到底是什麼,整條街道清風雅靜,蔚爲奇觀。
幾次沈溪站起藉口撒尿準備離開,以便從茶肆後門進去通風報信,都被周氏按住讓他不許。也是看到周圍人太多,周氏擔心有個什麼意外,最後發狠話說實在忍不住就尿子裡,沈溪才無奈放棄。
說本本是沈溪所寫,他的心思完全不在故事上,既然沒法報信,他就想方設法吸引周氏的注意力,免得讓發覺沈明鈞的影。
一共說了四回書,從“嶽元帥大破五方陣、楊再興誤走小商河”到“述往事王佐獻圖、明邪正曹寧弒父”,可以說每一回都無比彩。聽到高興,聽衆無不拍手稱快,歡聲雷,但聽到秦檜弄權湯懷自刎時,所有人無不恨得牙。
上更時分,韓五爺四回書講完,寧化縣城難得的熱鬧集會終於散場。到最後周氏也沒發覺沈明鈞的存在,沈溪在鬆了口氣的同時,趕忙催促周氏回家。
就在這時,一個鄰居家的婦人走了過來,笑著向周氏恭維:“沈家媳婦真能幹,不但照料藥鋪是把好手,相公也有這麼大的能耐,看來是天生的富貴命。”
周氏一臉茫然,本不知道對方說什麼。
倒是惠娘心細,問詢一下,那婦人驚訝地問道:“沈家媳婦你不知道?你相公是這茶肆的掌櫃。”
一句話就把窗戶紙給捅破了。
沈溪真想一頭撞死,一晚上都在努力不讓老孃發覺,到最後還是被個不明真相的婦人壞了好事。
惠娘驚訝地問道:“怎會如此?姐姐彆著急,可能是旁人看走眼了……不過,我剛纔也覺得裡面的掌櫃好像姐夫……”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周氏便急匆匆開人羣往茶鋪門裡去,進到裡面,正好沈明鈞出來跟韓五爺搬桌子,被周氏逮個正著。
“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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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鈞見到不但妻子在,連兒子和惠娘一家都在,大概也猜到是怎麼回事了,因爲他一直有意瞞,被揭破後不由愧難當,面紅耳赤之下,訥訥地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你做的好事!”
周氏掩面而泣,回過頭就往鋪子外走,走出幾步才記起兒子和未來兒媳婦不在邊,回過頭拉著沈溪和林黛就往家裡趕。
沈溪被周氏扯著,本就沒力氣掙,只能不斷回頭對老爹施眼,讓他趕回家跟媳婦道歉。
回到家周氏連院門都不關,放開兒子和未來兒媳的手,嗚咽著衝進屋子,沈溪心中暗急,站在院門口探頭向外看,沈明鈞的影正好出現在巷口,趕大步迎上前:“爹,快去跟娘道歉,不過你可千萬別說事跟我有關哪!”
直到把沈明鈞推進院門,沈溪依然連連囑咐……要是沈明鈞把他給出賣了,那他以後別想在周氏眼皮子底下過好日子。
沈明鈞推開堂屋門走了進去,順手掩上。
沈溪吐了吐舌頭,幾步跑到牆兒,很快聽到屋裡傳來激烈的吵罵聲,大多是周氏在破口大罵,而沈明鈞只是咿咿呀呀似乎是作揖求饒。
沈溪站在窗戶下,聽得心裡有些發慌,就在思索對策時腳步聲響起,連忙轉過頭,卻見惠娘由院門輕手輕腳走了進來……應該是把陸曦兒送回家後就趕到後巷來看看,也是怕老爹老孃兩口子出什麼事。
沈溪見到惠娘,正準備打招呼,惠娘卻把左手食指放在櫻桃小口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走到堂屋門外側耳傾聽。
隨著周氏哭罵的聲音不斷傳出,惠娘輕輕嘆了口氣,似乎也知道就算平日跟惠娘關係好,別人的家事也不該隨便手,更何況還是寡婦。
“小郎,你怎不進去?你爹你娘見到你,或者不會吵得這麼兇呢?”惠娘輕言細語地對沈溪道。
沈溪苦笑著搖搖頭:“其實我爹出來開茶肆是我的主意,孫姨可別把這事兒告訴我娘,不然會打我。”
惠娘笑了笑,眼裡滿是溫:“小郎這麼乖,你娘疼你還來不及呢。我一聽說書人說的那故事,就不自想起去年年尾時你說的《紅樓夢》,都很好聽……你是從哪裡聽來那麼好的故事?”
這問題沈溪沒法回答,只能搪塞:“老先生講的。”
“你不說算了……唉,要是我有你這麼好的兒子該多好啊。”
惠娘有些慨,心中更多的卻是苦楚,畢竟沒有給陸家留下子嗣。這年頭,生兒只能嫁到別人家裡,本就沒辦法爲陸家開枝散葉。惠娘非常羨慕周氏,雖然周氏格潑辣了些,但人家有丈夫有兒子,一家其樂融融,豈是這個寡婦能夠比擬的?
沈溪聽到這話趕發揮他年齡小的優勢,拉著惠孃的手安:“姨,你就當我是你兒子好了,將來我跟曦兒一樣孝敬你,就好像孝敬我娘一樣。”
惠娘聽了臉大爲好轉,微微一笑卻搖了搖頭:“等你長大,姨也老了,不過你的這份心姨領了,真乖。哦對了,你給說說,嶽爺爺最後怎麼樣了?剛纔人多雜,我都沒聽清楚。”
沈溪驚訝地問道:“姨,你不知道嶽爺爺的事?”
“我一個婦道人家,以前只聽說岳爺爺是大英雄大豪傑,但怎麼樣就不知道了。你快給說說,不然的話,姨回去之後可能還會想著事,睡不著覺。”
沈溪心道,你哪裡是因爲聽故事沒有結尾睡不著,應該是邊無人做伴才輾轉難眠吧。
若是黃花閨,就算二十上下,因不知牀第滋味,日子照樣可以過得無憂無慮。可惠娘卻是初解風的婦人,連孩子都生下來了,年紀輕輕邊便無丈夫相伴,那種午夜夢迴孤零零的覺最是愁煞人。
“姨,不是我不想說,實在是……今天說書沒說到嶽爺爺的結局,那是七回後的事了。嶽爺爺被宋高宗連下十二道金牌召回臨安,冤枉下獄,最後慘死在風波亭,可以說是千古奇冤。”
“姨,你也不用多想,事過去那麼多年,嶽爺爺早就平反,世上很多人給他建祠祭拜呢。”
惠娘想到什麼,輕輕一嘆:“這世上的好人,果真都沒有好報嗎?唉,真是可憐。”
卻不知最後,在說岳飛可憐,還是說世間做好事不得好報的人,又或者是在懷自己的世。
著惠娘那黯淡憂傷清麗俗的面容,沈溪只恨自己是個小孩子,不然趁著這時候將攬進懷裡,好生安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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