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上饒古城。

天大亮，桔的朝從東面遙遠的山巔冉冉升起，斑斕的線過嫋嫋散去的薄霧普照大地。

溫暖的過監獄石牆高狹窄的通氣口，灑進暗溼的府牢房之，沉寂一夜的牢中人犯逐漸甦醒，幾個骯髒不堪全蝨子的人犯下意識地擡起頭，半睜著渾濁的眼睛，呆滯地凝從通風口的刺眼柱。

牢房外走廊口的鐵門在刺耳的金屬聲中打開，所有的吵鬧聲音戛然而止，充斥黴爛與惡臭的整個空間頓時一片死寂。

兩名年輕獄卒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後的中年獄卒挑著兩個晃悠悠的木桶慢吞吞進來，盛著稀粥的骯髒木桶被魯地放到兩間牢房的鐵柵前，牢房形同鬼的衆人犯開始躁，那一雙雙神各異的眼睛瞬間發出綠，聚焦點無一例外均是鐵柵外仍然飄散熱氣的木桶，但在兩名年輕獄卒厭的目中誰也不敢輕舉妄。

好不容易等到罵罵咧咧的兩名年輕獄卒轉離開，兩間牢房裡的近百人犯已經迫不及待撲向前方，一隻只滿是污垢的手臂過磨得發亮的鐵柵，爭先出殘缺的破碗。

“滾遠點！”

“嗷……啊唷……”

“嘛賣的，老子打死你……”

擊打聲、痛呼聲、哀求聲不時響起，送飯的中年獄卒充耳不聞，手中長把木瓢與木桶的頻繁撞擊咚咚作響，將滿是爛菜葉和米糠的稀粥分到每個碗。

分到米糠菜葉粥的人犯不管不顧快速後退，遠離危險的爭搶人羣狼吞虎嚥，沒分到稀粥的人犯只能用哀求地目，可憐地看著分配食的牢房老大。

半個時辰過去，人犯們該鬧的鬧，該躺的躺，幾個彪悍的重刑犯喝完稀粥，滿足地拖著長長的鎖鏈晃來晃去，四周咳嗽聲吐痰聲絡繹不絕，牢房裡新的一天就這樣一如既往的開始

。

第二間牢房右側石牆下，橫躺在骯髒稻草上的年輕人犯終於悠悠醒來，浮腫的眼眶如同厚重的鐵幕難以睜開，結痂的跡將他的雙眼睫粘連，片的蝨子在他領上不停蠕。

“沒死啊？”

“還活著，命啊……”

戴眼鏡的漢子拿著塊布巾，小心地替年輕人犯拭臉上的痂和傷口，裡不時發出聲聲哀憐的嘆息。另一名強壯的年輕漢子捧起稻草堆裡藏著的半碗稀粥，一點點灌進半死不活的年輕人犯裡。

初冬的牢房裡溼暗臭氣熏天，衫襤褸的人犯分佈各，在散發刺鼻黴味的稻草上瑟瑟發抖，靠牆角的幾人低垂腦袋，有一聲沒一聲談的同時，還悠悠地翻起自己的頭捉蝨子，每抓到一個就往裡送，用牙齒將小小的蝨子咬得噼啪作響，其神如同嚼咬茴香豆一般愜意。

從高通氣口斜斜牢房的逐漸離去，暗和晦氣厭氣沉沉的牢房裡已經能清晰辨。

戴著副圓形黑框眼鏡的中年漢子俯下，仔細檢查年輕人犯斷臂上包裹的布條，拍拍手整理自己上了一大截的長衫，長出口氣靠在後的牆上，向鐵欄柵外傾倒在地的舊木桶和滿地狼藉不住搖頭。

年輕人犯的另一側，鬍子拉碴骨架大的漢子抓起把稻草，小心墊在暈迷不醒的年輕人犯腦袋下，再將他兩條蜷曲的長擺正，四下看看便擡過年輕人犯上，一屁坐到文人邊：

“這年輕人命大，昨晚被獄卒扔回來時，他左臂被打斷不說，腦袋上被打開了四個口子，出來的氣多進去的氣，幾乎不到脈搏，我以爲他熬不過一晚上，沒想到他今天還能活過來，不但脈象變得有力許多，氣也慢慢均勻了，真是怪事！這種骨頭見，別不是……”

中年文人擺擺手，向膛均勻起伏的年輕人犯低聲說道：“青松，等會老陳叔進來收拾，你請他想辦法弄清這年輕人的份，到底犯什麼罪被關進來？是何方人氏？總之，越細越好。”

“好的。”

青松的聲音很低：“對了，張先生，老陳叔說弋已經在我們隊伍的控制之下，不知什麼時候纔打到我們這地方啊？”

張先生四下掃一眼，湊近青松低聲說出自己的判斷：“方書記帶領的贛東北各路工農武裝已急劇壯大，打到上饒乃至佔領整個浙贛邊區那是早晚的事，下一步定能與贛粵閩的主力部隊連一片，唉！要不是我們倆差錯意外被捕，說不定已經回到弋，和方書記他們一起帶領隊伍攻城奪寨了。”

青松興地著大手，過一會反而安起張先生來：“先生你別急啊！依我看，浙贛特委和弋縣委的同志們肯定已經接到我們被捕的消息了，定會想方設法營救我們的。”

張先生無奈地扶扶眼鏡：“都怪我警惕不足啊，聯絡站被破壞了沒及時發現異狀，害得你和我一起蹲牢房

。”

“不不！說起來我的錯誤最大，是我太大意，小馬死得冤啊！”青松的眼珠發紅了。

“噓……小聲點！”

張先生打量一圈周邊人犯，扶扶眼鏡緩緩靠在後斑駁的石牆上，閉眼休息一會再次睜眼：“萬幸的是我們份沒有暴，如果老陳叔傳來的消息不錯的話，方書記的隊伍一定會在這兩天打過來，眼下當務之急，是儘快與方書記聯繫，獲得他們攻打上饒的準確時間，同時我們自己也要做好準備，加聯絡和鼓牢裡靠得住的階級兄弟，告訴大家，與其茍延殘麻木等死，不如團結起來放手一搏，只要離牢籠，出去就能轟轟烈烈地分田分地幹革命。”

“明白了。”

青松說完轉過，悄悄挪到鐵柵邊上，默默看著鐵柵外正在收拾空木桶的中年獄卒。

中年獄卒恍若不知，撿起隔壁牢房外的木桶掛在扁擔上，這才地慢慢轉過來，借蹲下收拾木桶的機會，隔著鐵柵與青松一陣低語。中年獄卒離開後，青松回到張先生邊低聲彙報。

時至黃昏，牢房裡的線逐漸變暗，牢房外的鐵門再次打開，挑著兩桶米糠菜皮粥的中年獄卒慢悠悠進來，牢房裡犯人們哀嚎怒罵勇爭食的一幕再次重演。

喧鬧過後，牢房裡又如上午那樣在喧鬧之後慢慢平靜，年輕人犯在張先生的細心照顧下，艱難地喝下一碗熱氣騰騰的稀粥，終於睜開浮腫的眼皮，費勁地發出沙啞的聲音：“謝謝……”

張先生一愣，隨即將撐起子的年輕人犯扶起來：“用不著謝，同是天涯淪落人嘛，哈哈！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

另一側的青松端起邊上一碗渾濁的湯水，熱地遞到年輕人犯邊：“喝吧小兄弟，這是特意爲你留下的，你子弱，喝完好好歇息，估計明天能好些。”

年輕人犯喝完大半碗仍然溫暖的菜葉米湯，就被張先生按到稻草上躺著：“小兄弟，你姓吳，家住城北煌固鎮吳家村，對吧？”

年輕人犯呆呆著溫和的張先生，一句話也回答不出來。

張先生見狀和藹地笑道：“別慌，我也是剛聽說你的事，知道你是個迫的窮苦兄弟，因爲得罪了煌固鎮的土豪劣紳，才被誣陷獄的，只是，不知吳老弟什麼名字？”

“我吳銘。”

年輕人犯幾乎是下意識地回答。

張先生愣了一下：“無名？哦，你姓吳，這名字有意思，是明的‘明’對吧？”

“銘記的‘銘’。”

吳銘說完立刻發覺似乎不對，倉惶中想坐起來，可稍微一就牽扯渾傷痛，傷痕累累的子不住發抖起來

。

張先生連忙俯攙扶吳銘靠牆坐好，把自己邊上的小捆稻草周到地墊在他腰後：“小兄弟，從沒聽說煌固鎮有共產黨，就連整個上饒全境，也沒聽說哪裡有共產黨鬧革命，你卻是因通共罪被關進來，不應該啊，怎麼回事能告訴我嗎？”

吳銘努力梳理甦醒以來腦中不斷涌現的混記憶，實在難以相信眼前這匪夷所思的景，這與他之前被關押的監獄完全不同，可又不知如何解釋眼前的一切。

他是因爲太過死板，又或者說是爲人謹慎，拒絕在工程的監理報告上簽字，從而怒了勢力強大的貪腐團伙而被栽贓獄，可他當初被塞進警車押送去關押的地方，做潘看守所，絕對不是眼前這個骯髒牢房！

在他的記憶中，潘看守所儘管設施簡陋，但混泥土做的監舍牆壁鑲嵌的是瓷磚，冰冷的鐵柵欄質量很好，牆上裝有監視攝像頭，天花板上有盞防燈，牆角有糙的馬桶和水龍頭……對了！還有那幾個天天毆打自己的獄霸，以及不時現鐵窗之外對自己冷眼漠視的警界敗類，但絕不是眼前這個如豬圈的骯髒牢房，更沒有這一大羣著襤褸的各人犯。

眼前的一切讓清醒過來的吳銘驚駭莫名，想破腦袋都不知如何面對，最後唯有痛苦地閉上眼，躺在稻草上無助地。

“唉！傷得不輕啊。”

張先生嘆息一聲只能作罷，與青松一起用破布團，小心地爲“暈迷過去”的吳銘拭溢出水的傷口。

次日清晨，牢房裡的人犯仍在沉睡，早已甦醒的吳銘呆呆著黝黑的頭頂痛苦思索，本沒發現躺在邊的張先生和青松一夜沒睡，正在心懷忐忑地等候劇變。

第一聲雄的鳴唱剛停，遠方傳來集槍聲，僅半碗茶功夫，炒豆般的槍聲突然在牢房外響起，五名驚恐萬狀的獄卒提著馬燈急退進來，在人犯們陣陣驚恐的喊聲中拉槍栓，嚇得牢裡的人犯們陣陣驚一團。

“轟——”

手榴彈轟然炸響，劇烈閃過後的牢房過道硝煙騰起，近半人犯被震耳聾的炸嚇得應聲倒地慘然喊，“噼噼啪啪”的槍聲中飛來幾支火把，轉眼間過道中負隅頑抗的獄卒被擊倒大半，但衝進來的兩個進攻漢子也被獄卒還擊的槍打倒，失的子彈在牢房石牆上噼啪撞，激起串串火星。

混中，第一間牢房中的片稻草被點燃，整個空間頓時被照得通亮，一名殘存的獄卒突然退到了第二間牢房的鐵欄柵前，倉惶中拉開槍栓飛快裝填子彈。

原本一直蹲在吳銘邊的青松突然暴起，撲向牢房鐵欄外就要端槍發的獄卒，兩隻黑乎乎的大手穿過鐵欄空隙，一把鎖住頑抗獄卒的脖子，怒吼一聲猛然發力，生生將獄卒的腦袋撕下來。

兩箭從那模糊的脖腔中“噗呲呲”激而出，好死不死將驚恐萬狀的吳銘澆了個滿頭滿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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