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言意懵了一下, 被他這句話弄得猝不及防：“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封朔看著迷茫的模樣，在心底輕輕一聲嘆息，偏過頭, 微涼的在額上輕輕落下一吻，眸子里是姜言意看不見的暗流洶涌：“想把你跟我拴在一起，這輩子你就跑不了了。”

　姜言扭頭看他：“你說這話仿佛是做了虧心事。”

　封朔手把本就不怎麼整潔的發髻得更，“對你, 我倒是問心無愧。”

　他看向天幕那一鉤彎月, 道：“我最近經常做一個夢, 夢里你死了, 我卻不認得你。西州城破, 尸橫遍野……”

　每次夢醒，冷汗都爬滿了背脊，骨子里著一寒意。

　夢里的一切太過真實，他甚至分不清哪是夢境，哪是現世。但無邊的虛妄和惶恐幾乎將他整個人吞噬。

　姜言意在聽封朔說起夢境時, 心中就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他夢到的十有**是他原本的命數。

　也許，是時候把一切向他全盤托出了。

　鼓起勇氣道：“封朔，如果我說, 那都是真的呢？”

　封朔眸幾乎是瞬間就凜冽了起來，攬在腰間的手也不自覺加大了力度：“什麼意思？”

　姜言意看著他的眼睛道：“你還記得我之前說的話嗎？我說, 我跟京城的姜言意, 不是一個人。”

　心跳得厲害, 這一刻其實也不確定自己說出一切后，會面臨的是什麼，或許親人人都會同反目, 但也知道，是時候告知封朔這些了。

　定了定心神，繼續道“真正的姜家嫡，在來西州的第一天就撞墻死了。”

　封朔眸子里是一種姜言意無法讀懂的沉重，他手輕著姜言意的臉頰，問：“若那一切才是真的，我現在是在夢里？”

　姜言意搖頭：“這個世界，在我原來生活的世界，只是一本書。你夢中所見，是書中原本的結局。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原來的世界死后，怎麼就到了這里。你現在看到的，經歷的，都是真實的，只是跟原書的軌跡存在了差異。”

　封朔覺得荒唐，可他先前就因為懷疑查過姜言意，到了西州的，和在京城時是迥然不同的兩個人。

　而今這般，似乎能解釋得通了。

　只是未免可笑了些，他這二十幾載以命相搏才得來的一切，苦痛也好，歡愉也好，都只是別人寥寥數筆就定下的命數。

　封朔閉了閉眼，問：“那你究竟是誰？”

　“我本名也姜言意，在我原來的生活的世界里，姑且是個酒樓掌柜。”

　封朔說：“我從一開始遇見的，就是你？”

　姜言意能覺到他的臂彎有些僵，古人敬畏鬼神，在他們眼中，自己差不多就是個孤魂野鬼了。

　這個懷抱，或許已經不能再為所有了。

　心口有些疼，尖銳的，窒悶的，仿佛是一把尖刀刺了進去，攪得鮮淋漓。

　姜言意直起來，明明在笑，但眼里的難過還是遮掩不住，“是，也不是。這不是我的，我原來的樣子，沒有這麼好看，普通到……混進人群里，或許你就認不出我來了。”

　眼淚奪眶而出的時候，姜言意才知道，原來自己在這段里，陷得比意識到的還要深。

　也是這時，才明白，原來自己很害怕失去封朔。

　說好的清醒，說好的理智，都變了笑話。

　初見時他站在火頭營風燈下清冷的眉眼，相后他笑時總帶著幾分乖戾的角，到后來他看著會不自覺下來的眸。

　往事樁樁件件在姜言意腦海里閃過，在他房里下棋被了滿腦門的紙條，給他做藥膳時他死活不肯吃素菜，說要養貓他上說著嫌棄、但貓崽爬進了他的靴筒里他眉眼間也只是多了幾分無奈，得知姜夫人死訊時帶著騎馬出城散心，梅林里搖晃梅樹抖落他滿積雪……

　原來不知不覺間，和他已經有了這麼多回憶和過往。

　要把這一切都放下，就像是把一棵都已經扎進心脈的藤蔓活生生拽出來。

　疼嗎？

　怎麼能不疼呢。

　可選擇了坦白，那這一切也是早該料到的。

　封朔遲遲沒有說話，姜言意不敢再看他的眼，別過頭想掩蓋自己滿臉的淚痕，用故作輕松的語氣道：“嚇到你了？這就是我之前說的瞞你的。”

　封朔終于開口，嗓音沙啞：“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對不起不能再接這樣的麼？

　哪怕早就預想過這樣的結局，這一刻姜言意心臟還是疼了一下。

　腦子糟糟的，先前還覺得冷，現在所有的似乎都變得遲鈍了，只有心口像是用尖刀開了個口子，被寒風剜得生疼。

　姜言意只想快些逃離這里，站起來，沒了防寒的大氅，掠過屋頂的北風寒意浸了骨子里。

　“沒什麼的。很晚了，我該回去了，勞煩王爺下去后，幫我找個木梯來。”努力掩飾，濃濃的鼻音卻還是出賣了。

　眼淚止不住地流，姜言意狼狽抹了一把眼。

　被人從后用力一把抱住，重新裹進暖意融融的大氅時，再也忍不住哽咽出聲。

　“你在說什麼胡話。”封朔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嘆息。

　“我若是早些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或許就不會招惹你了。如果改變不了那命定的結局，我死了，你該如何自保？”他曾說要教騎馬箭，舞刀揮劍，讓有能力保護自己。

　可他若死了，皇室和各路諸侯為了瓜分他的權利，還不是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

　姜言意沒料到這才是他說那句“對不起”的緣由，悲喜加，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你不怕我？”

　封朔讓轉過來，手去眼角的淚：“怕你什麼？”

　“我是個從異世來的孤魂野鬼……”

　“幸好，你來了，幸好，我遇見了你。”封朔拇指挲著的面頰，“做那些夢的時候，我就在想，若是你當真不在了，我當如何？現在我告訴你，姜言意，我會瘋。”

　“如果你說這才是夢境，我夢里的才是現世，我大抵永遠也不愿醒的。”

　“在你之前，我不知何為喜歡，遇見你之后，我才知道，原來人的心上，真的可以住進一個人。下雪了，第一時間想你看，偶然搜羅到一支珠釵，覺得適合你便買下了，尋書時找到一冊游記雜記，也會想你或許會喜歡……我沒有刻意去想你，但睜眼閉目，全是你。”

　姜言意死死抱住封朔，趴在他肩頭嗚咽著泣不聲。

　封朔輕后背的長發：“人在忘另一個人的時候，最先忘記的就是他的音容樣貌，那些一開始讓人記住的，反而是最容易忘卻的。等我們都老了，或許你也不記得我現在的樣貌，你還記得的，是我們一起走過的這幾十年景，是我曾教過你的東西，是舉手抬足不經意的小習慣。”

　“我們會陪著彼此老去，容是歲月里最先消逝的東西，在更長的一段時間里，我們看到的都是彼此衰老的模樣。我連你七老八十后的模樣都不會介意，你還會覺得，我在意你如今是什麼容貌嗎？”

　他單手抬起姜言意的下，細碎的吻落在眼瞼，讓哭都哭不利索：“傻不傻？”

　“封朔。”姜言意帶著濃濃的鼻音喚了他一聲。

　“嗯？”

　“你娶我。”

　“好。”

　***

　昨夜在屋頂吹了大半宿的冷風，第二日姜言意就病了，頭重腳輕，床都下不來。

　郭大嬸一早起來在廚房煮好了粥，到了飯點還不見姜言意起，來房里，才發現姜言意發燒了，渾滾燙，一雙眼也腫得跟個核桃似的。

　“哎喲，東家，您怎麼病了這樣？”郭大嬸嚇了一跳，忙讓楊岫出去請大夫。

　姜言意頭疼，眼睛也疼，四肢酸，渾乏力，一說話，才發現嗓子也嘶啞得厲害：“不妨事的。”

　“這還不妨事，您今日就別出門吹風了，好好養病。”郭大嬸把掙扎著半坐起來的姜言意又按回了被子里，瞧了屋子一圈也想不通姜言意是怎麼染風寒的，道：“是不是屋子大了，一個炭盆子燒不暖？我再弄個炭盆子來。”

　郭大嬸手腳麻利，很快又找了個炭盆子來。

　秋葵聽說姜言意病了，急得眼淚花花都出來了，守在姜言意床前不肯走。

　都說病來如山倒，姜言意現在悶惡心，東西也吃不下，若不是知道這在后世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冒，怕是也以為自己得了絕癥。

　不過古代醫療水平不及后世，因風寒冒死去的人不，因此人人都拿風寒當大病看。

　大夫來給姜言意把了脈，又開了藥，郭大嬸去廚房煎藥，秋葵則用溫熱的布巾給姜言意敷額頭。

　楚言歸也想來看姜言意，考慮到他現在子骨本來就不好，怕把風寒傳染給他，姜言意沒讓。

　昨晚在房頂有多，姜言意現在就有多后悔，為什麼要在大冬天的晚上跑房頂去跟封朔那家伙上演一出生離死別？

　就算要攤牌，找個安全暖和的地方的也好啊。

　果然是緒一上來了，做事就不經腦子。

　癱在床上，腦門蓋著巾帕，止不住地唉聲嘆氣。

　此時在王府書房跟一眾幕僚議事的封朔也是噴嚏不斷，腦袋昏昏沉沉。

　中途休息時，邢堯忍不住小聲道：“主子，您怕是染了風寒，一會兒讓府上的大夫把把脈，開副藥。”

　封朔目一挑：“本王會染風寒？阿嚏——”

　書房四寂無聲。

　從來只會刀傷劍傷的遼南王，也破天荒地寒著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