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病危 , 整個皇宮看似平靜，但背地里早已暗洶涌。

　遼南王不管是兵力還是在民間的呼聲都遠高于朝廷這邊，大長公主召淮王世子進宮的事雖蔽，可天底下哪沒有不風的墻。

　皇權勢弱, 宮人們暗中也開始各謀出路。

　大長公主雖盡全力在穩固朝堂, 然而大勢已去, 以一人之力, 也挽不住這王朝換代的洪流。

　如今這皇宮里，還有幾人是忠心耿耿，又有多人是各方勢力的眼線, 早已說不清了。

　姜言惜踏進封時衍寢殿時, 日正好從雕花的朱漆門框外照進來, 著一藏藍的繁瑣宮裝, 織錦繡花的袂長長地拖曳在可鑒人的地磚上, 旁的宮婢端著一盅冒著熱氣的褐藥。

　殿明黃的帷幔一層層被宮掀開，滿室的沉終于出幾分亮來，睚眥口里吞吐著龍涎香的煙霧，卻還是沒能蓋過那苦的藥味。

　封時衍床前跪著幾個伺候的宮人，這里一切都是死氣沉沉的, 包括躺在龍床上的、曾經那位不可一世的暴君。

　幾個月的時間，封時衍已經瘦得相了，他吃不下東西，全靠湯藥續命, 以前的服穿在他上，本撐不起來。

　姜言惜看著床榻上那個雙頰凹陷，雙目閉的人，用手捂著, 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自從封時衍發現自己一日比一日消瘦得厲害，他就不許姜言惜前來看自己了，每日清醒時代完朝中的政事，就是聽宮人稟報姜言惜每日都干了什麼。

　細碎的噎聲還是吵醒了封時衍，看著近在咫尺的人，他干的了，“你怎麼來了？”

　因為虛弱，聲音不大，又喑啞得厲害。

　“陛下……”姜言惜哽咽得不能自已，從前的確是恨他的，可如今看他被蛇毒折磨至這般模樣，心底只剩酸。

　想抱住封時衍大哭一場，可他瘦得幾乎只剩一個骨架了，甚至不敢去他，記得他盤虬的雙臂曾經多有力量。

　眼前這個人脆弱得好似一盞風里的燭火，隨時都有可能被風吹滅。

　最終只伏在床邊嗚咽不止。

　封時衍雙目空空著帳頂，他骨相好，哪怕瘦削得厲害，一眼看去也只是一種憔悴脆弱的，不會人覺得可怕。

　“惜兒，行宮的荷花都謝了。”

　他吃力偏過頭，輕墨黑的長發：“對不起，不能陪你去行宮看荷花了。”

　都到了此時，他還記著的，只是沒能陪一道去行宮。

　先前京城被圍，他們都不能出宮。

　姜言惜搖頭，淚如雨下。

　抖著握住了封時衍瘦得只剩一層皮的手，像是在呵護什麼珍寶，努力出一個笑：“陛下，我們來年再去。”

　封時衍看著哭紅了的雙眼，五指微微收攏，握住了的手：“好，來年……來年朕陪你去。”

　他們都知道這只是一句謊言。

　他等不到來年荷花開的時候了。

　姜言惜端過侍手中的藥碗，狼狽抹了一把眼，“陛下，臣妾喂您喝藥。”

　終于收起滿的刺，想陪他走過這最后一程。

　封時衍如今聞到藥味就反胃，但因為是姜言惜喂的，他還是一勺一勺全咽了下去，只不過才喝了小半碗，就再也忍不住全吐了出來，被子上，他自己的襟上、角下顎，全都是藥，一片狼藉。

　邊上伺候的宮一擁而上，給他臉的臉，換服的換服，換被子的換被子，每個人都沉默而迅速，似乎早已司空見慣，反倒是姜言惜立在一旁不知所措。

　等一切收拾妥當，封時衍已是疲憊至極，他不愿意姜言惜看見他這般狼狽的時候，道：“惜兒，回去。”

　姜言惜流著淚應是，一步三回頭離開了寢殿。

　伺候封時衍的總管太監耷著眼皮瞥了一眼姜言惜離開的背影，轉時瞬間換了另一幅悲憫神：“陛下，老奴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封時衍瞌著雙目：“講。”

　總管太監眼神閃爍道：“熹妃娘娘宮里近日頻繁有信鴿出沒。”

　封時衍原本閉的雙目瞬間睜開了，他偏過頭，眼底威嚴比起從前半點不減：“說下去。”

　總管太監嚇得雙膝一，跪了下去，以頭抵地：“老奴……老奴聽藏殿那邊碎的宮人說，熹妃娘娘似乎同陸公子有來往。”

　說別的封時衍或許還不會懷疑，但提到陸臨遠，他的懷疑和猜忌就再也蓋不住了。

　他重新閉上眼，“查。”

　嗓音里是忍的怒氣。

　總管太監知道他這明顯是開始懷疑了，眼見目的達到，趕道：“老奴遵旨。”

　****

　跟隨姜言惜的宮是個謹小慎微的，眼見一路上姜言惜眼淚就沒干過，回了藏殿，屏退宮人才低聲問：“公主，您心了？”

　姜言惜忍多時的緒終于發，紅著眼沉喝：“我也是個活生生的人，不只是你們復仇的工！”

　宮蹙眉：“您是前朝皇室唯一的脈，復仇本就是您與生俱來的責任。屬下勸公主早些離開皇宮，也是為了公主的安危考慮。您先前不肯離開說是不放心姜尚書，如今姜尚書已經出獄，皇帝一死，您在宮里就徹底沒了庇護。如今皇宮各都著，咱們趁機出宮才是最好的選擇。您先前不也說今日見了皇帝最后一面，就出宮麼？”

　姜言惜閉上眼：“我以為我已經沒有心了，看到他這般，我才知道原來自己還是會難過。”

　宮道：“還公主為牽連到此事中的前朝舊部多考慮，三日后林太傅會派人來玄武門接應，您不走，我們也不會走。”

　頓了頓，補充道：“而且，皇帝若是知道，那毒是咱們給高皇后的，只怕他不會再對公主您深至此。”

　這話終于讓姜言惜眼底最后一亮也暗淡了下去。

　二人都沒發現，房門外有個小宮著門框聽著里邊的靜，聽到這些瞪大眼捂著輕手輕腳離去。

　****

　鮮有人知，宮里的總管太監在宮外還有一私宅。

　素日里趾高氣揚的人，卻在此時滿臉堆笑奉承一旁坐在椅上的年：“姜小公子果真神機妙算，皇上一聽說熹妃可能跟陸臨遠有來往，當即讓老奴去查辦此事。”

　楚言歸看了他一眼，角輕扯，笑得涼薄。

　總管太監趕自打了一下：“瞧我這張，如今該稱呼您為楚小公子才對。”

　楚言歸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言歸有疾在，不便飲酒，以茶代酒敬公公一杯。”

　他算得很準，封時衍可以不顧一切寵姜言惜，唯獨接不了的就是同陸臨遠還有來往，為了查出這究竟是不是真的，必然會對姜言惜宮里的人一一排查，那些混進宮的前朝人必然就藏不住了，姜言惜的份也會大白天下。

　總管太監趕舉杯：“楚小公子真是抬舉老奴了，待王爺進京，還楚小公子在王爺跟前替老奴多多言幾句。”

　楚言歸笑道：“自然。”

　他喜穿一白，又不良于行，言談舉止間都是世家公子的溫雅，怎麼看都不會人覺著有威脅。

　他狀似無意問了句：“不知大長公主那邊近日有何靜？”

　總管太監放下茶盞嘆了聲：“說起來，京城到了現在表面上還安定著，都是托大長公主的福，說句掉腦袋的話，若是個男兒，只怕當初帝位都不會落到陛下上。”

　楚言歸笑笑應是。

　總管太監怕楚言歸誤會，忙道：“大長公主本是陛下最信任的人，陛下開始猜忌大長公主，源還得從大長公主幫楚三爺出京說起。”

　楚言歸對這段往事不知，眸微變：“還公公細說。”

　總管太監嘆道：“當初楚三爺私回京城，那是掉腦袋的大罪，陛下命軍前去楚府拿人，是大長公主在路上攔了軍半刻鐘，楚三爺才得以逃出生天。事后陛下查出了此事，雖沒同大長公主撕破臉，但心中到底是有了芥，不敢再同以往一樣信任大長公主了。”

　“大長公主心中對陛下有愧，加上一直以為陛下中毒是王爺的手筆，自是不可能站在王爺這邊，這才想著等皇帝去了，再扶持淮王世子上位。”

　知道了大長公主曾對楚昌平有恩，楚言歸稍作思量，對總管太監道：“勞煩公公把皇帝中毒的真相也傳到大長公主耳中去。”

　大長公主雖是一介流，可手段卻不容小覷，不然封時衍倒下后，滿朝文武也不會輕易就被鎮住。

　沒了毒殺封時衍的那層仇恨在里面，若能同大長公主講和，自是省了不事。

　總管太監是宮中老人，也知道楚昌平當年拒婚大長公主的事，當即就道：“好說好說。”

　*****

　西州

　中秋前夕，楊岫邴紹一早就買好了做月餅的材料，姜言意也讓人把衡州百姓一起給軍營將士制作月餅的消息散布出去，不百姓還自愿大包小包拿了些面過來一同做。

　大小商販也都多多買了些材料，姜言意原本是預算的食材，如今倒是完全不擔心材料不夠了。

　姜言意讓人在王府大門前搭起了棚子，每天都在那里現場指導民婦們做月餅，原本就會做月餅的糕點師傅也自發地教起前來學藝的婦人們做普通月餅。

　柴火不夠各家的漢子就去山上砍柴，半大的孩子也在自個兒母親邊幫忙。

　一些家貧的孩子一年到頭怕是沒吃過幾塊糕餅，看到烤出來的油黃月餅，饞得直咽口水也沒肯拿一塊，認真用油紙包好，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姜言意偶爾瞧見了，看著們瘦得跟個豆丁似的，不忍心就拿一些遞給們。

　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那些孩子說什麼也不肯收。一個四五歲只在額前留了一撮頭發的小孩猶豫著想上前去拿，卻被他邊上只比他大了幾歲的姐姐拉住。

　“小寶，不許拿，這是給軍爺們的！”扎著鞭子的孩訓斥弟弟。

　姜言意道：“你們一人拿一個不礙事，備的面多，還能繼續做。”

　孩看著姜言意手中的月餅也在咽口水，卻還是固執搖頭：“阿爹和大兄都從軍去了，我們不吃，指不定他們就能分到一個。”

　小男孩聽到姐姐這麼說，也把手了回去，“小寶不吃，留給阿爹和大兄。”

　姜言意看著們稚的臉龐和漆黑的眼珠，只覺心口得厲害，戰場刀劍無眼，等這場戰事結束，們還不知能不能見到自己阿爹和大兄。

　姜言意道：“將士們都能分到的。”

　孩眼底升起幾許希翼：“真的嗎？”

　姜言意點頭，孩看著手中的月餅，還是沒肯拿，靦腆一笑：“那等給軍爺們都分到月餅了，有剩下的，咱們再吃。”

　言罷就拉著年的弟弟跑去自己母親邊幾許幫忙。

　姜言意眼中有容，也有別的東西。

　“在看什麼？”

　后驟然有人出聲，姜言意還嚇了一跳。

　回頭瞧見是封朔，不由得瞪他一眼：“你何時來的，也不知會一聲，專嚇我。”

　封朔好笑道：“一回來就聽說你在這邊，過來看看你。是你自己瞧得太出神了，怎還怨我？”

　姜言意又看了一眼在棚子里的忙活的農婦和的一雙兒，嘆道：“等到戰事結束，還不知有多母親沒了兒子，妻子沒了丈夫，兒沒了父親，一想到這些我心口就沉得慌……”

　封朔道：“他們不上戰場，苦的就是他們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