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翰林家的人還有生活趣。外面看著不起眼，院里卻顯得頗為雅致，尤其是在這樣熱的夏天，墻角種了幾竿修竹，院中間小小的假山半半現在幾樣長得熱烈又茁壯的綠植之中，帶來的清香，讓人覺得熱氣即使進了這個院子，都會繞了一圈散開。

　來接待的是鄭翰林的兒子，也就是宋念的未來師弟，鄭茂，大概是決意擺掉了看不到頭的科考之路，他顯得瀟灑又輕松，一路都在叭叭叭地說個不停，全然不似宋家人出的張神。

　鄭茂說話直白又熱，夸宋念是“我爹等了多半輩子等來的學生”，又贊宋策宋箴“這倆侄兒，一看也是讀書的好苗子”，對著宋筠，他肯定沒法提學習了，就說宋筠“靈秀可”，又讓宋筠去了和他兒一起玩。

　夸了一圈，他又說宋老太太和沈氏“有福氣”，“等著師兄給您掙誥命吧”，把老太太說得直樂，連沈氏都出了一抹笑意。

　倒不是沒有其他讀書人夸過宋念父子三人讀書好，但很多人都是比較含蓄的。像宋念的一些朋友，偶爾來家里，對著長輩也得說幾句好聽話吧，但是人家一句話恨不得用八個典故，華麗麗地讓老太太聽暈乎了。

　倒是鄭茂這樣的說話方式，除了被夸的人略覺得恥，別人聽了都開心的。

　好在鄭家院子并不大，又走了幾步就到了正廳。

　正墻上掛著沒有落款的魚戲荷葉圖，倒是應景，大概率是鄭家人自己畫的。墻角的高幾上擺著一支青的細頸花瓶，斜斜地探出一支臘梅來。

　宋筠疑，怎麼記得臘梅是冬天開的，不是有那麼一句詩“墻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嗎？

　忍不住探頭又看了幾眼，就有個小姑娘的聲音了進來：

　“這是干花，就是保存得比較好，所以顯得像新鮮的。”

　“真厲害啊，”宋筠慨，扭頭一看，是個比高一個頭的孩子，對方見宋筠看過來了，自我介紹道：

　“我鄭梅，妹妹就是阿筠吧？我們的名字很有緣分，你是竹，我是梅，我還有個表姐是蘭，再來一個，我們就能湊個四君子了。”

　“阿梅，你快甭拉著妹妹聽你說那些歪理了。好孩子，別在門口站著，快進來吧，你要是喜歡這梅花，一會兒送你幾株，年前我們做了不呢。”

　宋筠回頭看，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婦人，很明顯是鄭茂的妻子了，連忙行了個禮，口喚“叔母”。

　宋筠這次不散發好奇心了，被鄭夫人拉著走了幾步，在小繡墩上坐下了，左右用余掃了眼，好家伙，鄭家人就坐了十一個人，這還不算被祖母抱在懷里的那個鄭梅的弟弟呢。

　鄭翰林對收徒這麼挑剔，宋念竟然是他正式收的第一個徒弟，說不定還是唯一一個呢。所以鄭家人也都鄭重的，外嫁的大兒一家回來了，連說話還有些哼哼唧唧的兩歲小孫子也被抱了出來，圍觀祖父收徒。

　因為宋念已經是個年人了，大兒子宋策都該拜師了，所以鄭翰林對拜師的禮儀并沒有強求，不至于像對待新學的蒙那樣，每個步驟都做完。

　鄭翰林只是讓宋念拜了孔子像，又給他奉了茶，然后他就從放在一旁的盒子里拿出了幾本書，說是他當年科舉時做的批注。

　宋念也很上道地把他給先生準備的禮恭恭敬敬地雙手舉過頭頂，遞了過去，然后就算正式拜完師了。

　雙方都重視這次儀式的，誰也沒掉鏈子，所以等著最后一個步驟完，大家都是輕輕松了口氣，然后才有心說笑起來。

　鄭老夫人讓外孫去招待宋策兄弟兩個，又讓鄭梅和表姐陳蘭英去招待宋筠，他們大人們好坐在一說說話。

　于是宋筠就被帶到了鄭梅的閨房，是隨著父母住的，沒那麼多房子供單獨設個書房，因此書案也擺在臥房，倚墻的書架上只擺了十幾本書，看著都是簇新的，倒是桌上凌地鋪了幾張紙，還有潦草的寫字痕跡。

　鄭梅順著宋筠的目過去，連忙收拾起來，一邊收拾還一邊解釋：

　“我最近看了我祖父的一本講算學的書，覺得有趣的，就試著做了做。妹妹喜歡看什麼書？”

　“我喜歡看游記，比較容易看懂。”

　陳蘭英可不想參與這種話題，連忙擺手：

　“都別問我，我這人一看書就頭疼得不行。”

　鄭梅補充道：

　“我表姐刺繡做得很好，正跟錦繡坊的薛繡娘學手藝呢。”

　鄭梅看宋筠一臉懵懂，才想到不是府城人，不太了解，又補充了一句：

　“薛繡娘被稱一句大師也不為過了，不過據說這是祖母傳給的手藝，可惜還沒完全學會，所以只讓別人繡娘。不過府城的權貴人家，是很認的能耐的，一副中等尺寸的繡圖，能賣個七八百兩了。”

　說薛繡娘技藝多湛，宋筠不太懂，但說到價格，宋筠就瞬間明白了。七八百兩，哪怕是權貴人家，也不會輕易出這麼一筆錢，就為了買幅繡圖，可見薛繡娘的確了不得。

　宋筠只能慨：

　“可見蘭英姐姐也很有天賦，不像我，到現在還沒開始學呢。”

　鄭梅心有戚戚焉地握住了宋筠的手：

　“我倒是學了點兒，但我娘實在不了我笨手笨腳的了，干脆不教了。然后祖父就說，如果學不好做針線，那就學算賬吧，以后好好打理嫁妝，就可以多買個丫鬟幫我做了。”

　這好像是宋筠定的目標來著，宋筠瞬間覺得這個小姐姐很親切了，原來大家都是準備努力掙錢把活計分派給下人的類型啊。

　陳蘭英比宋筠們年齡都大一些，已經十三歲了，所以很明白，和表妹們是不同的，家只有兩三個下人，卻足足有二十多個主子，以后家里不見得有錢給買丫鬟陪嫁，那只能自己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