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諾想了想，拿起筆來：“我不是你們廠的，我來找親戚的，明天讓他來還行不行？”

“……也行吧，把你親戚的名字寫下來。”

其實也真的好說話——而且，還有一層原因。

這個年頭，哪怕是廠區的理發師，也都是吃公家飯的，理發店不是自己的，是廠子的，理發師也就是一個拿工資的，賺多賺，都是公家的錢。

而且這個年代，還都是鐵飯碗！

犯錯誤被開除？

不存在的！

除非你是犯了國法，違法犯罪了才可能被開除。

否則的話，隻要你一進工廠，一輩子都是工廠的人，生老病死，工廠都得管到底。

什麽KPI，什麽996，什麽福報。

在這個年代不存在。

這個年代，別說是工廠了，你去商場裏，售貨員都是拿鼻孔看人的。

你買不買，不買最好，人家還可以省點力氣幹點活兒。

反正賣掉賣不掉的，都是公家的錢。生意好不好的，售貨員的飯碗都是鐵的，商場沒資格沒權利開除。

後世的人不清楚這個年代的怪異之：普通人進商店買東西，都要主向售貨員陪笑的。

得說：您勞駕，把那個什麽什麽東西給莪拿出來看看。

售貨員答不理的，那是常態。

脾氣不好的懟你兩句，你還得著。

你說不慣著，老子不買了？

不買可以，你去別家。

家家都一樣，都一個態度。

這個理發師姑娘對收錢的事馬馬虎虎不在意，就是這個道理。而且大一個廠的，一般也不會出現賴賬的事。

陳諾隨手在本子上寫了：車隊，陳建設。

姑娘看都沒看一眼，合上本子就丟屜裏了。

“你是來看親戚的？你不是我們廠的？那你是哪個廠子的？”

“我……”陳諾眼珠子轉了轉：“我是砂石廠的。從江寧區……嗯，江寧縣來的。”

“哦。下麵縣裏的啊……砂石廠……”理發師姑娘眼神裏的熱忽然就了幾分，看著陳諾，不由得有點惋惜的樣子。

嗯，這就略有點瞧不起了。

這個年代，工廠也是分等級的。

市裏的，和下麵縣裏的，那就不是一個等級。

而麵廠這種糧食係統直屬的單位，那是親兒子。

下麵的砂石廠，又苦又累的，都是低了好幾等。

姑娘原本還有點熱，看著陳諾這麽一個漂亮小夥子——哪個不懷春呢？可一聽對方說的來曆，頓時就了些熱。

這就算是找人去打聽，這個條件也提不上筷子啊。

這就沒戲了。

眼看姑娘沒了熱，陳諾卻厚著臉皮往歐秀華旁邊的長條凳上一座：“那個，我親戚晚上出去，我在這裏等他一會兒行不行？黑燈瞎火的，我也不能站在人家家門口喂蚊子啊。回頭保衛的人巡邏，再把我當小抓起來就不好了。”

理發師姑娘有點不樂意：“我們準備關門了，你……”

“就一會兒。”陳諾笑道：“你們這不是還沒關麽？等會你們關了，我立刻就走。”

理發師猶豫著。

歐秀華卻是個心思善良的人，猶豫著就開口道：“要不，讓他在這裏坐著吧。保衛巡邏的人，晚上都牽著狗的，他出去瞎轉，被狗咬了可不好。”

“行吧。”理發師姑娘搖頭：“不過，你不許在這裏煙啊！”

陳諾立刻笑著應下了，然後扭頭看歐秀華：“謝謝你啊，你心真好。”

“幹什麽幹什麽！別看搭訕啊！你給我坐遠點！”理發師姑娘警告陳諾。

陳諾笑著往門口的方向挪了挪屁。

瞇著眼睛看了一眼神有點尷尬的歐秀華。

哎……

這位母親大人確實是個心善的。

隻是……可憐好人沒好命。

今後，你還有二十年苦頭要吃啊。

想到這裏，陳諾心中一：“那個，你是歐秀華吧？”

歐秀華一愣，抬起頭來看陳諾。

旁邊那個理發師姑娘也奇怪道：“你認識啊？”

“……不，不認識。”歐秀華搖頭。

“你到底是幹什麽的啊！我告訴你啊，這是我們廠區！我喊一嗓子，保衛就能過來把你打斷！！你不要想在這裏耍流氓！”理發師姑娘順手就去掃帚，對陳諾瞪眼喝道：“你怎麽打聽到名字的！”

“沒有，不要誤會。”陳諾笑道：“我聽我親戚說的，說你們廠有個特別好看的姑娘，歐秀華，是你們的廠花。”

“什麽廠花不廠花的，怪話一籮筐！”理發師姑娘懟了一句，卻看了看歐秀華：“別說，我們廠裏確實你最好看，真的就算是廠花了。”

又扭頭看陳諾：“你親戚什麽人啊？平時背後談論同誌，肯定不是好人！”

“對對對！他確實不是好人！”陳諾立刻點頭讚同。

兩個姑娘：“…………”

“我跟你們說啊，我那個親戚就陳建設，是你們廠車隊的。

記住啊，車隊的，陳建設。耳東陳！生產建設的那個建設！

我跟你們說啊，尤其是你，歐秀華同誌！你可記住了，這個陳建設的家夥，就是個壞種！

遊手好閑，油腔調，什麽真本事都沒有，平時就喜歡靠一張甜，到騙小姑娘，都不知道被他騙了好多個了。

我跟你們講，這人就是個流氓，之前背後就議論，說你們廠裏漂亮姑娘都有哪些個，就說到了歐秀華，說歐秀華漂亮，說自己要想辦法騙到什麽的……

哎呀，那個話說得可難聽了！我都沒法跟你們重複一遍，說出來都髒了我的！

你們啊，以後遇到他一定要當心！這人甜，但肚子裏全是壞水！

尤其是你，歐秀華同誌！這人憋著壞，就想對你下黑手呢。

背後都和我提過好幾次你的名字了！”

兩個姑娘呆住了！

眼看陳諾說的吐沫橫飛，歐秀華沒反應過來，倒是那個理發師姑娘反應過來了：“咦？你不是這個陳建設的親戚麽？你怎麽，怎麽……怎麽……”

“我這是大義滅親啊！”陳諾一臉凜然。

歐秀華沒言語，倒是那個理發師姑娘忽然就怒了！

“陳建設是吧？我聽說過！車隊裏的人提過他，說他平時工作就耍的。一聽就不是好人！

還耍流氓！打歐秀華的主意？！

想都不要想！！”

理發師姑娘義憤填膺，拉著歐秀華：“你一定要注意啊！以後這個陳建設如果招惹你，你就告訴我，我揍死他！”

歐秀華一臉懵：“這個，也，也不能聽人一麵之詞就……”

“你歐秀華，你是廠裏的會計。嗯……你最近晚上還在上夜校，補習財會知識，對不對？你還想考試，考會計資格證對吧？”陳諾笑瞇瞇的說道：“你看，我都不是你們廠的，你能知道這些事，都是平時陳建設喝完了酒跟我們吹牛說的，他說，他早就打你主意了，遲早要把你騙到手的。”

“混蛋！！！！！”

理發師姑娘拍案而起：“不行！絕對不行！還等他找上門！！不行！我現在就要解決掉這個混蛋！！不能等他過來禍害你！”

陳諾一愣。

這麽簡單？

這姑娘這麽好騙麽？

陌生人說兩句，就真的信了？

然後，就看見這個姑娘忽然就拉開門跑了出去，撤開嗓子就大喊了起來：“趙長江！！趙長江！你給我過來！！趙長江！！！！！”

歐秀華滿臉漲紅了，上去就拽：“別，別喊你哥啊！！這人我們都不認識，他說的話，真的假的都不知道，你著急喊你哥幹什麽啊！！”

“不著急怎麽行啊！你看看，人家連你底細都清楚了！這肯定就是憋著壞了啊！！

再說了，秀華！你以後是要給我當嫂子的！怎麽能讓那個什麽陳建設禍害你！

不行！今天必須解決！”

嗯？

陳諾坐在裏麵一愣，耳朵豎著聽的真切。

啥意思？

我媽？給你當嫂子？！

這……

有瓜啊！

門外一陣腳步，就看見幾個年輕強壯的漢子跑了過來。

都是一綠軍裝，隻是都沒肩章和領章。穿戴的卻是齊整。

大約就是廠子裏保衛的民兵了。

為首的是一個鐵塔般黑壯的漢子！

“怎麽了怎麽了？小雨？大晚上的你嚎什麽嚎啊？”

小雨一看這人，頓時就瞪眼：“趙長江！你死人啊！！！我告訴你，有人欺負歐秀華！要對耍流氓！你管不管！！”

“媽個比的！！哪個敢！！！”趙長江頓時就好像被踩了肺管子一樣跳了起來：“老子弄死他！！流氓在哪？！”

忽然就看見坐在店裏的陳諾：“就是你啊！！耍流氓耍到我們廠來了？！”

說著就要往裏衝，舉手就要來薅陳諾的服。

後幾個民兵也滿臉兇狠要往裏衝。

“不是他！！你別來！”

歐秀華好心上前攔在了陳諾麵前。

趙長江的手頓時就收了回來，吞了口吐沫，一張臉漲紅：“那個……秀華，你，你也在啊。”

“你別聽小雨瞎胡鬧，沒影子的事！”歐秀華板著臉，回頭瞪陳諾：“你這個人說話沒頭沒尾的，鬧哪樣呢？我們都不認識你，你就跟我們說別人壞話，你把事講清楚！

到底是怎麽回事！！”

“對！講清楚，是誰要對歐秀華耍流氓？！”趙長江瞪眼看陳諾。

陳諾倒是不慌，緩緩道：“我說的都是真話，反正我就是看你們好心，這麽晚了不下班還給我理發，覺得你們好心。

而且我平時也看不慣陳建設的那個流氓樣子，所以才好心跟你們說的，你們信不信。

反正跟我沒關係。

你們不信的話，以後被禍害了，又不是我倒黴。”

說完，陳諾雙手一攤，起就往外走。

“等一下！”

趙長江住了陳諾：“你剛才說的誰？陳建設？！”

“對啊，你們廠車隊的陳建設。”

“媽的，我平時就知道這個小子不是好東西！一貫的耍！！”趙長江果然知道陳建設這個人，就沒好語氣。

“那你又是誰？哪裏來的？你到底和陳建什麽關係？你背後說人壞話，總要把你自己是誰先講清楚吧？”歐秀華還是保持著理智。

“我……”陳諾眼珠子一轉：“我肖國華，江寧莫林鎮砂石廠的。”

“你剛才不是說和陳建設是親戚麽？”

“對，我是他遠房的一個弟弟，今天進城來辦事，太晚了沒有回去的車，剛好他之前還借過我錢沒還，我就順便來找他討錢的。”

陳閻羅真的是張口說瞎話，一個磕都不帶打的。

眼看陳諾說的理直氣壯的，歐秀華心裏也犯了嘀咕……

難道這個陌生的年輕人說的都是真話？

真的就是看自己心善，所以大義滅親？

趙長江後的幾個保衛民兵裏，有人就低聲道：“車隊的陳建設我知道的……平時聽說他，好像是有點不太好，總喜歡和同誌套近乎，油舌的。上個月還聽說差點被人揍了……”

好吧，陳諾心中歎了口氣。

陳建設啊，別怪老子給你潑髒水……你自己平時持也不正啊。

“那還有什麽好說的！”那個理發師姑娘一拉趙長江：“還等他來禍禍歐秀華啊！趙長江，你是不是男人啊！你是我哥，什麽時候這麽沒膽子了？！”

陳諾眼尖，就看見了這個姑娘悄悄的對趙長江遞眼。

陳諾心中雪亮：這個姑娘有私心！

這是一心想促歐秀華跟哥哥趙長江啊！所以一聽陳建設這個禍害，就決定必須掐滅在萌芽中。

趙長江一張臉鐵青，忽然就狠狠一跺腳，轉大吼一聲：“走！！”

呼啦一下，幾個小夥子都跟著趙長江一路跑出去了。

歐秀華愣了一下，深深的看了陳諾一眼：“你……你也別走！一會兒把事對質說清楚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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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建設其實今晚就在家裏沒出去玩。

畢竟昨天晚上做夢夢見一個預言，今天廠子裏就真的死人了。

陳建設一整天都有點恍惚的。

一個是怕，二個是興和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