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泉沉默片刻，淡淡問道：「你想要什麼？」

「些死者，如何？」

李昂說道：「鑒泉大師你既然有閱讀他人人生的能力，應該清楚哪些人生活幸福滿，哪些人飽苦厄，哪些人仁慈善良，哪些人卑劣邪惡。

既然大師是想度化世人，何不挑選走那些最應該進六道幻境者？」

「你想讓我只挑五千或者上萬之類的，最該死的人進幻境？這樣既能將損失降到最低，又能順便剷除城中你們看不順眼者。」

不知道是因為遭到暗算，抑著怒氣，還是因為推進六道迴使得原本屬於鑒泉的那一部分人格進一步衰退，

鑒泉不再稱呼自己為「貧僧」，而是直接用起了「我」字。

「哦？也就是說，六道迴幻境得以運轉的最低人數，是五千人左右？」

李昂敏銳地捕捉到了鑒泉話語中的關鍵，「又或者，本就沒有人數限制？

只要殺死最後的地獄道和人間道人選，便能實現超。閣下聚集這麼多邢州百姓，只是為了讓幻境更『滿』些？」

也許就像異界記憶里的電子遊戲一樣，npc路人角越多越靈，這個世界看起來就越真實。

老僧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淡淡地看了李昂一眼，隨後將視線轉向街頭那些重新被他控制住的人群，突然說道：「冉五今天剛剛掐死了自己的兒。」

「嗯？」

鑒泉突如其來的話語，令李昂和隋奕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頭。不明白老僧的意思。

「他就是冉五。」

鑒泉一指人群，前方聚集的邢州百姓自分散，出站在人群後方的一個中老年男子。

他大概四、五十歲，臉上因長久艱苦勞作而產生深邃皺紋，偏黑，兩鬢斑白，穿著工坊勞工常見的麻布服，手指上佈滿厚厚的老繭。

就跟虞國千千萬萬被沉重生活垮脊樑的老農、勞工一樣，平凡普通。

李昂不明白鑒泉找出冉五的原因，不過拖延時間符合他的計劃，因此沒有詢問，繼續聆聽。

「冉五原本是邢州城西井水村的農戶，他的妻子早亡，夫妻二人的兒年時就不太正常，比其他孩笨拙，獃滯，不會說話。到六歲時，就了旁人眼中的傻子。

冉五帶著兒求醫問葯，試圖治好，結果除了浪費家財以外，沒有任何用。

冉五隻能回到村子裏，靠著幾畝薄田，養活自己和兒。」

鑒泉目深邃，幽幽道：「同村有許多孩，而孩有時候是很殘忍的。

他們會以玩耍為名義，最弱小的孩子吃蝌蚪，跳進臭水坑，朝他吐口水、揪頭髮、砸牛糞之類。

很不幸，冉五的兒就是最弱小的那個。甚至不知道什麼是惡意，只當是小夥伴們在跟玩。

無奈之下，冉五隻好把兒鎖在家裏，但這並沒有什麼用。他終究是要出門的。

他兒十三歲那年，第一次懷了孕。可能是村裏的，或者外來的流浪漢乾的。誰也說不清。

或者說，村裏的村民都在嘲笑冉五，看他家的笑話，知道是誰幹的也不告訴他。

冉五是個老實人，他將苦楚碎了嚼下，賣了家裏的，去城裏求大夫買了打胎葯。

這並不管用。他兒第二次、第三次稀里糊塗懷孕了。都是趁他不在家的時候。

惡意與冷漠在村子裏蔓延，看似睦鄰友善、犬相聞的山村，展現出了它吃人的一面。」

鑒泉平靜道：「冉五賣了農田，帶著兒來到城裏。一個工坊主好心收留了他，給他工作，甚至給他和他兒安排了一間單獨平房。

冉五激於工坊主的仁義，在工坊里賣力勞作，直到他發現自己開始咳——

他擔心自己得了病，知道自己得不起病，就先去了城裏的小藥王神廟，對著雕像虔誠祈禱，

隨後忐忑地去找城中病坊醫師詢問，

得知自己太苦太累，里長出了瘤，而且按照長安太醫署的分類，還是那種治不好的絕癥。

失魂落魄的冉五，回到了工坊宿舍，發現他的兒再次懷了孕——應該是工坊中那些平時看似友善的工友乾的。

冉五無言以對，他的病很重，不久於人世，屆時，發生在他兒上的事只會更加恐怖。

會被周圍的人，像是垃圾一樣對待。

他拿出了所有積蓄，在昨天傍晚帶著兒逛了一次夜市。給買好看的服首飾，給買好吃的小吃，帶過了生命中最快樂的一天。

然後，他在平房裏，掐死了。」

鑒泉的視線在冉五那雙滿是老繭的手上停留了片刻，「兒仍以為父親是在跟玩，笑著拿手他的臉，直到死前，表也不是難過痛苦，而是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的疑。

冉五的兒死了，他的心也跟著死了。

他決定做人生中最後一件事，走遍城裏各家藥店，購買毒藥。

如果現在打開他懷裏的包裹，能看見一包包毒藥，他打算毒死井水村的村民，以及工坊中的工友。」

鑒泉手掌隔空一招，從冉五的懷裏飛出了一個油紙包裹，裏面裝著砒霜。

刷拉。

老僧徒手碎了油紙包，白的砒霜末散落一地，如同雪落。

「冉五親手殺了自己的兒，還想要毒死幾十、上百人，按照虞律就算不判死刑，也要流放千里。

只是，虞律只顧著殺人償命，沒空閑也沒能力管冉五為什麼殺人。」

老僧轉頭看向李昂，淡淡道：「你看，三界無安，猶如火宅，眾苦充滿，甚可怖畏。

李小郎君，你應該也見過人間的種種不幸與悲慘，

很多時候，死，對於一些人而言反而是種解。」

「...」

李昂沉默以對，鑒泉說的沒錯，百姓真的太苦太苦了，像冉五這樣的例子，太多太多。

老僧踏步走上前去，手輕輕按住冉五的額頭。

後者眉心飛出一道白虛影，鑽到老僧的掌心。

「這邊是地獄道。」

老僧轉，平靜道：「此間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