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學宮最喜歡的說法，權利與責任相對應。」

老僧說道：「學宮接整個虞國的供養，因此學宮弟子必須為了虞國貢獻出自己的聰明才智。

可另一方面，虞國朝廷收取百姓稅收，卻沒能保護好後者。

高顯貴腦滿腸的同時，貧民百姓依舊活在苦厄艱險當中。」

鑒泉視線掃過街頭的邢州市民，淡淡道：「許多宗門、魔教，都聲稱能給信徒以幸福，這種幸福是建立在欺騙、榨，乃至他人的不幸之上的。

而我不同，六道迴之，能給絕者以真正的解。從無間地獄中解。

如果你試圖阻止我的話，不妨先想一想，以何種立場？

虞國朝廷不重視這些人，視其為可以隨意對待愚弄的豬狗。

士子書生不關心這些人，只醉心於自己一方世界里的風花雪月。

現在我找到了一條新的道路，拯救這群被虞國拋棄、踐踏、榨之人，

為學宮弟子，難道應當在這時候站出來阻擋我，

告訴這群百姓，讓他們循規蹈矩，乖乖回去，繼續過自己看不見天日的生活？」

鑒泉畢竟是高僧大德，辯經爭論的功力無比深厚，令隋奕沒有反駁的能力。

「...」

李昂陷沉默，他知道鑒泉在一定程度上所言非虛，虞國朝廷中確實有許多員，在心深將百姓視為豬狗，可以隨意榨、欺騙、愚弄、犧牲，為自己謀取私利。

李昂心的道德，也讓他決然無法說出「不作安安殍，效尤臂螳螂」之類斥責百姓的話。

他深吸了一口氣，腦海中理清思緒，沉聲說道：「但你應當給人以選擇的權利。

邢州城八十萬百姓當中，也有許多對於當前生活較為滿意，不願意投迴者。

你強行要掠走他們的魂魄，聲稱要度化他們，又何嘗不是種迫？

其次，你也無法證明，六道迴真的能像你說的那樣，給人以醒悟解，讓人進永恆的平安喜樂。」

這是問題的關鍵所在，鑒泉的計劃，就像一個黑箱。

從外界本無法得知箱子裡面發生了什麼、於什麼狀態。

也許魂魄真的能在其中度化超，

也許裡面不比現實世界好多，也許更糟——比如一片虛無死寂。

人死如燈滅。

鑒泉無法證明六道迴之的可行與有效，自然無法說服李昂。

何況，就算證明了六道迴切實可行，

虞國、學宮乃至太皞山也絕對不會同意。

試想一下，如果六道幻境真的無比幸福，天下百姓都會趨之若鶩，

再也沒人願意好好生活，都不得提前捨棄，進六道幻境中，安清福。

這會摧毀文明的基，是任何一個國家、教派都無法容忍的。

「我確實無法證明。」

鑒泉搖了搖頭，雙手結說法印，坦然道：「所以，問題又回到了原點。」

...

現場氣氛再一次抑起來，李昂手連接著地下的念線，沉默無言。隋奕握劍柄，到肩膀的頭髮燃未燃。

踏踏踏——

從剛才一直響著的腳步聲漸漸停歇，邢州百姓已經聚集到了一起。

所有人面帶微笑，表沉迷，聆聽著影魔發出的縹緲佛音。

「抱歉。」

鑒泉突然說道。

李昂眉頭一皺，「抱歉什麼？」

「這對我很重要，我不能冒計劃失敗的風險。」

鑒泉平靜道：「我不知道你最後會不會引符籙，所以，我先了手。」

話音未落，李昂已經察覺到了異常。

周圍景象如沙塵般徐徐消散，他旁的隋奕，乃至街道上的邢州百姓，盡數化為飛沙。

視線中，只剩下鑒泉，以及無比空曠的白空間。

幻境。

李昂心底一沉，自己在不知不覺間，被鑒泉拉了幻境當中。

是什麼時候中的招？剛才鑒泉擺出說法印的時候？還是更早？

來不及仔細回憶，鑒泉所在方位升起一座座恢弘龐大的琉璃寶剎，天上布滿燦爛佛，地上生片片蓮花，

一尊尊佛陀、菩薩、羅漢，架著祥雲飄來，如洪鐘大呂般的佛音震著李昂的耳。

這邊是鑒泉所構造的幻境。

「其實，今天我有無數機會，下手殺死你。」

站在蓮臺之中的鑒泉，平靜說道：「你畢竟還是太弱小了，哪怕在學宮學了三年，哪怕上攜帶了幾件異寶，也發揮不出全力。

但我沒有。我仍想著說服你。

畢竟你是聞名於天下的小藥王神，真真切切地為百姓做了無數好事。遠比那些腦滿腸之輩高尚。」

「所以我又一次借了我自己名聲的？」

李昂撓了撓頭，這裡真的是幻境，他隨攜帶的萬靈書沒有反應。

「可以這麼說。」

鑒泉點頭道：「現在我提供你兩種選擇，一是安安靜靜留在這裡，等到我完六道迴之，就放你和你師姐安然無恙離去。」

「第二種呢？」

「為最後的人間道人選。」

鑒泉語氣依舊平靜，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昂沉默片刻，突然抬頭說道：「在心深，我相信你說的有些道理。世如火宅，眾生皆苦。讓所有人獲得幸福，絕難實現。」

鑒泉彷彿知道李昂要說什麼，提前道：「但是？」

「但是，人需自救，人能自救。」

李昂說道：「就在幾十年前，孕婦生子就跟在鬼門關走一遭一樣，孩生下來也有極大概率死於疾病，即便皇室兒也無法倖免。

而現在，有了助產技，有了各類藥，這類生離死別便能上許多。

以往出一趟院門，需要幾個月乃至半年，路上隨時可能被山匪路霸劫掠殺死。

而現在，只需幾個時辰，便能乘坐靈氣機車抵達千里之外的目的地。

你也看到了學宮技對百姓的好。虞國會越來越富強，虞國百姓也不用再掙扎在貧困線上。像冉五這樣的悲劇，會越來越。

也許有一天，人人都能看得起病，都能上得起學，住得起房，老有所養，有所教，貧有所依，難有所助，天下大同。

這一切都發生在現實世界，而不需要藉助幻境。」

李昂不相信所謂的昊天、神佛、幻境之說，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必然且只能靠人類自己。

「是麼？」

鑒泉聽完，搖了搖頭，溫和道：「如你所言，學宮發明的技，也許能提升虞國百姓生存境遇的下限，

但我懷疑，技的使用者，能否守住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