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易變，人難變。」

鑒泉平靜道：「出世之前需世，我周遊天下幾十年，見過了各層各面的人與事。這半年多以來，虞國因鐵道建設而欣欣向榮，

各地陸續出現錢荒，銅幣鑄造的速度，趕不上人們花掉的速度，朝廷因此批準生產更多紙鈔飛錢。

這便帶來了新的問題，百姓的財富，從一變了二，看似生活更加富足，

但那些世族、商號的財富，卻乘著鐵路的東風急速膨脹，從十，變了一百。未來還會變一千，上萬。」

鑒泉稍稍頓首道：「世族、商號對百姓的掌控與佔有，必然隨著時間的推移，愈發直接與深刻。

去看看鐵路沿線工坊中的勞工、工、工，他們的生存境遇，並不比之前的佃農好多。

佃農好歹能保存糧食的一半，而現在勞工生產出的財富的十分之八九，都被工坊主拿走。

工坊主予取予求，肆無忌憚。

這正常麼？或者說，這符合鐵道的發明者，也就是你們學宮的初心麼？」

不等李昂回答，鑒泉繼續說道：「是，學宮是恪守道德，以匡扶天下為己任不假。但縱觀過去三百年，學宮的整道德標準，很大程度上取決於當時的山長。

上一任山長仇知白，信奉無為而治，不願干涉朝政，所以武后才能上位，追殺李虞宗室而不擔心學宮干預。

現任山長連玄霄，積極世，所以學宮才和李虞皇室看上去親無間，雙方抱有默契，對於仇知白時期的所有事閉口不談。

我相信你的道德是高尚的，但生老病死乃人間常理，就算臨淵境的大修行者也無法逃。

你真的能保證，在你發明了一項項技之後，在你死後，每一代學宮永遠都會而出，站在最需要幫助的百姓前面麼？」

「...」

李昂沉默以對，他看過學宮的校史，經歷過隋末的混，虞初時期學宮學子中，世族與寒門的比例是二比八。

而現在，學宮學子中，出世族與出寒門的比例，變了接近七比三。

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李昂自己就有很多世族出的朋友，他們遵循仁義禮智信的道德標準，有著謙虛，勇敢自信，樂於助人等種種德。

但他們終究不是底層出，看不到、想像不到底層的生活。

以至於有時候會有近似「何不食糜」之類的天真說法——這很諷刺，更諷刺的是他們還是未來掌控虞國方向的那群人。

高貴致使無知，無知滋生殘忍。

「在你心深，知道我說的沒錯。」

鑒泉站在蓮臺之上，接著菩薩、羅漢們的拱衛，周環繞著燦爛金，

他猶如真正的佛陀一般，遠遠看著李昂臉上的複雜表，平靜說道：「哪怕是最崇高的理想，也會輸給最卑劣的人慾。這就是滾滾紅塵的力量，遠非人力所能抗衡。」

「...也許吧。」

李昂長長一嘆，「如果你的六道迴幻境，並非黑箱，那該有多好。」

「正因為是黑箱，所以事才有趣。不是麼？」

鑒泉淡淡道：「你的回答是...」

「...」

李昂沉默良久，終於說道：「來打一場吧。」

「什麼？」

鑒泉皺起眉頭，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他周圍環繞的佛音金，為之一頓，那些菩薩、羅漢們，也齊齊向李昂，一臉不可思議。

「我說，來打一場。」

李昂擰了擰手腕，認真道：「我知道未來世事的發展，可能並不符合我最積極的預想。

可同時，作為黑箱的六道迴幻境也無法讓我信服。

也許從一開始，沒有哪個選項是兩全其的。所以，我決定不再去想了。」

他活著指關節，發出咔嚓咔嚓的脆響聲，微笑道：「來戰吧，任何人都有資格評價是非對錯，

但只有勝者才有能力實踐選定的道路。」

老僧眉頭皺起，「你確定？」

「確定。」

李昂回答篤定。

見李昂語氣堅決，老僧目陡然銳利起來，方才的溫和平靜氣質瞬間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大修行者的刀般鋒銳。

轟隆！！

遙遠天邊傳來沉悶雷霆巨響，

幻境中的景象再變，

只見大地升起，山川型，

琪花、瑤草、古柏、蒼松之類的草木自行生，平原上多出了大量宅屋，裏面住著僧眾、平民，人人臉上帶笑，溫和友善。

山林里結著紫芝、蟠桃，棲息著仙鶴、孔雀、青鸞、彩，

山中建立著巍峨棟宇，每一座都聳漢凌空，手可摘星辰。

而在潔白雲層之上，則是一座座高山古剎。菩薩、金剛、阿羅、揭諦、大曜、珈藍等住在其中修。

凈土佛國。

李昂深吸了一口氣，當然明白，鑒泉深研佛法、哲理多年，意志與心堅定如鐵，在這幻境中佔盡了優勢。

甚至能憑藉想像，演化出無邊佛國。

「如是我聞，」

鑒泉緩緩開口，「一時佛在舍衛國，只樹給孤獨園...」

佛大放，佛音鳴響，所有菩薩、羅漢均朝李昂怒目而視，整座凈土佛國徐徐傾覆來。

還真是，壯觀。

李昂仰著黑的天穹，由衷嘆了一句。

佛國無比壯闊瑰麗，令人直喪失鬥志，

李昂毫不懷疑，如果在幻境中被佛國鎮，現實世界他的魂魄也會一併消散。

但，幻境的屬，意味著自己也同樣有生幻想的能力...

李昂抬起手掌，腳下佛扭曲變暗，緩緩凝結了...金屬炮管的形狀。

角稍稍揚起，李昂抬頭仰漫天神佛，雙臂一招，腳下生出一輛輛重裝坦克、裝甲車、洲際導彈發車，一架架重型轟炸機、殲擊機，乃至巡洋艦、戰列艦、航空母艦...

黑的兵集群，一直蔓延到地平線的盡頭，

穿著黑軍裝、戴著全覆蓋面罩、看不清正臉的士兵們，朝著李昂恭敬地敬了一禮，坐進了武裝載之中，整齊劃一地上鑰匙，啟引擎。

既然是做夢，不妨做得狂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