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國公這趟出京是為了剿匪，回京也冇有勞師眾，僅僅帶了國公府的人，輕裝簡行。

“啪啪”的揮鞭聲此起彼伏，馬蹄飛揚，踏起一片灰濛濛的塵霧。

一箇中年男子策馬來到了最前方的衛國公邊，請示地問道：“國公爺，回京後，您是先回國公府一趟，還是先進宮？”

“進宮。”衛國公毫不猶豫地說道。

他素來是急子，眼下隻想著快些把這件事給解決了，早些絕了後患。

當一行人來到距離城門不足三十丈遠的地方時，一道著寶藍袍的影猛地從旁邊衝了出來，擋在了道的正中間。

“舅兄！”許彥高聲大喊著，近乎絕然地擋在了衛國公的正前方，試圖把人攔下。

馬匹口鼻噴出的白氣幾乎噴上了許彥的臉，馬上的那子腥臭氣味迎麵撲來，令人聞之慾嘔，許彥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即便如此，他還是賠著笑，討好地說道：“舅兄你馬到功，凱旋歸來，我是特意來為舅兄慶功的。”

以衛國公為首的一行人紛紛拉了韁繩，一匹匹駿馬嘶鳴著直起了馬，前蹄揚得高高。

馬匹停在了與許彥相距僅僅兩三尺的地方。

衛國公騎在一匹高大矯健的黑馬上，風塵仆仆，卻是神矍鑠，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近在咫尺的許彥。

許彥此刻的樣子實在有點糟。

人瘦了一大圈，麵容憔悴，眼窩中一片深深的影，形容枯槁，眼底更是難掩忐忑之。

這才半個多月不見，許彥與他們上一次見麵時的樣子已是判若兩人。

那一日，許彥帶著他的妾子離開韋家的莊子時，還是一臉的得意張揚，帶著一種衛國公府本就奈何不了他的傲慢。

的確。

父殺無過，旁人最多也就是在道義上譴責許彥幾句。

的確。

男人養外室說到外麵，也就是一樁風流事。

這個世道對男子最為寬容，對子卻是吹求疵，一旦外室的事傳開了，怕是有不人不會同韋菀，反而會覺得是因為韋菀善妒，許彥纔不得已把人養在了外頭。

與其讓那些人去私下笑話韋菀管不住男人，容不下人，自己還不如快刀斬麻地來一把狠的。

衛國公銳利的眼眸中閃過一道殺伐果斷的冷芒，冷冷道：“不必。本公還要進宮去覆命。”

“讓開！”

衛國公不願浪費口水，與許彥寒暄。

許彥飛非但冇有讓，反而又朝衛國公走近了一步，眼尾僵地了，但臉上笑得更殷切了，“舅兄，我昨夜聽說瑤姐兒前兩天染了風寒，我是憂心不已，昨晚徹夜未眠。”

“瑤姐兒自小子弱，每年換季都容易得風寒，去年高燒了三天三夜，把我和菀兒都擔心壞了。”

“這為人父母，孩子都是從我們上掉下了一塊。”

許彥看著衛國公，一副親親熱熱的樣子，試圖之以。

畢竟，他與韋菀還有許瑤這個親生兒呢，這是斬不斷的緣關係。

許彥在心裡安著自己，好聲好氣地又道：“舅兄，我真的知錯了。”

“玉卿，我會妥善置的，一定會給你一個代的。”

“舅兄，讓菀兒母和我回去吧。”

許彥將姿態放得極低，簡直要給衛國公跪了。

“你知錯了？”衛國公不冷不熱的聲音自馬背上傳來，逆下，他麵上似是覆著一層影。

他下的黑馬又急躁地踱了馬蹄，噴了好幾口氣。

說句實話，衛國公的態度讓許彥有點琢磨不，明顯不似從前那般和氣，卻也不像前些日子彈劾他時恨不得用眼刀子殺了他。

按下心頭的千頭萬緒，許彥仰頭著衛國公，一臉真摯地正道：“我錯了！”

“菀兒對我一心一意，我不應該養外室，讓傷心。”

“舅兄，你讓我見一見菀兒吧，我會親自向賠罪的。”

在許彥看來，定是衛國公夫婦故意攔著，不讓他見韋菀，甚至於韋菀也許本就不知道他去過。

衛國公：“……”

衛國公定定地看著許彥，眼底水波不興，宛如冰冷無底的深潭，黑幽幽的，心中歎道：都到了這個地步，許彥竟還以為這僅僅是外室的事？

許彥雙拳握得，神中出悲涼之，眼圈也是微微發紅，“瑤姐兒妹妹的事，我藏在心裡七年了，一直冇說。”

“那個孩子其實剛生下來就不好了，臉青紫，無聲無息，穩婆和大夫都說，在母憋得時間太長了，肯定活不下來。”

“我是怕傷心，才瞞下了這件事。”

“那是我們的骨，我怎麼去傷害那個孩子呢，那天我也是在氣頭上，纔會口不擇言……人在氣頭上說的話，都當不得真的。”

許彥努力做出真誠的樣子，心裡依然是七上八下的。

在莊子裡時，他認定了衛國公不能拿他怎麼樣，最壞的結果也就是他與韋菀和離或者義絕罷了。

但是，他冇想到衛國公次日竟然一個字不提外室與許珞，而是彈劾他勾結流匪。

彈劾也冇什麼，畢竟他本冇有勾結流匪，不過是令人假扮了劫匪，他完全可以說是從前被侯府驅逐的護衛懷恨在心，反正抵死不認此事與他相關便是，然而，皇帝竟真讓衛國公去剿匪了。

直到那時起，許彥纔有些慌了。

不過是小小的流匪，哪裡用得著堂堂衛國公親自率兵去剿，衛國公如此紆尊降貴，必有所圖，十有**是為了構陷於他，冇有證據，就製造證據！

定是如此！

許彥努力控製著心頭翻騰洶湧的緒，將恐懼與怨毒的緒藏於眼底深。

外室隻是小事，京中養外室的勳貴朝臣多的是，不過是風流韻事罷了。

若是勾結流匪被強按在他上，恐怕吉安侯府的爵位難保！

曾經，他以為玉卿對他來說，是最重要的，比一切都重要。

可是，現在……

他看著玉卿時，心底依然有從前的憐惜與歡喜，當他將攬懷中時，埋藏心底的那種恐懼很快就會過他對的憐。

他怕了，他害怕失去爵位，害怕一無所有，任人唾棄……

他捫心自問，他能為了玉卿，忍自己為那種卑微的庶民嗎？！

他不能。

許彥心口戰栗不已，調整著自己的表與語氣，愈發真摯地認錯道：“舅兄，是我年糊塗，菀兒走了後，我才知道什麼纔是最重要的。”

頓了一下後，他徐徐地又道：“瑤姐兒不能冇有母。”

最後這句話他幾乎是一字一頓說的，暗示衛國公，哪怕是韋菀與他和離或者義絕，也不能帶走許瑤。

這是律法。

就是他允許，許家宗族也不會同意的。

他一會兒哀求，一會兒認錯，一會兒又語含威脅，可謂兼施。

衛國公又不是傻子，自然聽出了許彥語氣中的威脅，角泛起一個冰寒至極的冷笑，不如山。

他慢條斯理地說道：“是啊，但若是夫家涉嫌謀反，大義滅親，揭發有功，皇上也會開恩的吧。”

“是吧？”

話音落下的同時，衛國公周釋放出宛如泰山頂般無堅不摧的氣勢，這是一種在山海的戰場中披荊斬棘地拚殺出來的殺伐之氣。

許彥不由打了個寒戰，收斂起了懇求、哀切以及深的表，鷙的雙眸地鎖住衛國公的視線。

他麵無表，整個人彷彿又變了一個人似的，用一種極其冷靜理智的語氣說道：“舅兄，我願意將吉安侯府給瑤姐兒來繼承，讓瑤姐兒招贅。”

“舅兄以為如何？”

他的語速更緩慢了，帶著一種壯士斷腕的決心，心頭一陣銳痛，被他深深地藏在心底。

這是他權衡利弊之下，做出的抉擇。

他不能讓吉安侯府像定遠侯府那樣失去爵位。

許彥此話一出，連衛國公也不由驚住了。

周圍的衛國公府侍衛們也皆是麵麵相覷，這一瞬，道上那些嘈雜的聲音似乎都遠去。

衛國公深深地注視著許彥。

今上一向以太祖皇帝為尊，多半是會應的。

太祖皇帝建國之初就曾提出男平等，子也有承爵權，但是，這麼多年來，那些個宗室勳貴哪怕絕嗣都是寧願過繼侄子，也冇有人把爵位傳給兒的。

許彥自然能看出衛國公的容，又道：“舅兄，衛國公府有爵位給瑤姐兒嗎？”

這是吉安侯能夠付出的最大的一件籌碼了。

就算韋菀帶著兒大歸，許瑤一個失去父族庇佑又借住在舅父家的姑娘，彆說前程，將來怕是連說親都會比人差。

“舅兄意下如何？”許彥趁熱打鐵道，又繼續加大了籌碼，“我還可以保證‘置’掉玉卿和許珞的，絕不會讓他們再礙菀兒的眼。”

說到“置”兩字時，他的語氣冰冷無，冇有喊打喊殺，但任何人都能聽明白他的語外之音，玉卿和許珞母子是活不了了。

“隻要舅兄同意，我即刻就進宮，求請皇上為瑤姐兒冊封世子。”

說完後，許彥就不再說話，仰首繼續著衛國公，等待著對方做出抉擇。

兩人的目在半空中相接，彼此對視著，彷彿在進行著一場無聲的對決。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停滯了下來。

衛國公看著許彥的眼眸越來越幽深，似在考慮，似有疑慮，又似在斟酌權衡利害關係。

沉默半晌後，衛國公瞇了瞇因為年老略顯下垂的眼睛，像是終於做出了決定，開口道：“許彥，你和本公一同進宮。”

許彥聞言，雙眸微張，原本繃如弓弦的脊背放鬆了下來，心裡長吐了一口氣。

他做了個手勢，他的小廝便牽著他的坐騎過來了。

許彥趕翻上了馬，若無其事地對著衛國公笑道：“舅兄，我們走吧。”

他的臉上出了往昔那般和煦的笑容，彷彿他們之間從未有任何的齟齬。

兩人就這麼齊頭並進地進了西城門，後方衛國公府的親衛們隨其後，乍一看，氣氛還頗為融洽。

茶鋪裡的韋娘簡直目瞪口呆，要不是在邊，恐怕忍不住就想要衝上去了。

韋娘眉頭皺，急得快抓耳撓腮了，嘀咕道：“許彥到底跟祖父說了什麼？”

早就不認許彥這姑祖父了，因此不客氣地直呼其名。

韋娘長脖子張著，就這麼看著衛國公、許彥一行人在茶鋪邊走過，眼睛幾乎冒出火來。

帶來的小廝是個機靈的，跑去找衛國公的親衛們打探了一番訊息，不一會兒，他就又回了茶鋪，把方纔衛國公與許彥的對話大致複述了一遍。

韋娘小微張，覺像是被雷劈似的，張張合合，久久未說出一句話，那表似在說，祖父他不會同意了吧？！

顧燕飛隻輕輕地掃了許彥的頭頂一眼，就收回了目，眼睛平靜無波，自顧自地喝著茶。

“嗬。”口間發出一聲譏誚的低笑。

韋娘眼睛一亮，敏銳地從的這一笑瞅出了些許端倪，忙追問道：“您是不是瞧出什麼了？”

不待回答，就又道：“祖父應該不會被這區區侯爵所打吧？”

小姑娘雙眸燦燦地盯著。

“區區侯爵？”失笑，這一刻，看似慈和的老婦在眼角眉梢間多了些許鋒芒、些許銳氣，連茶鋪裡的小二都忍不住往的方向多看了一眼。

放下手裡的茶杯，用考教的口吻說道：“我問你，大景朝如今有多侯爵？”

韋娘想也不想地答道：“太祖皇帝開國時，封四公二十八侯，後又有三……不對，四侯被奪爵。”

說話的同時，韋娘轉頭對著顧燕飛投了一個複雜的眼神，這第四位被奪爵的侯爵就是顧家了。

再問道：“這些爵位是怎麼來的？”

韋娘好似被先生提問的學生似的，乖乖地答了：“他們都是隨太祖皇帝開國的功臣。”

“第一代濟寧侯藍華雲本在我曾曾祖父韋鼎麾下效力，曾曾祖父賞識其，在太祖皇帝跟前舉薦藍華雲。藍華雲屢戰積功，步步高昇，後來北上破祁，平定西北，居功甚偉，得封濟寧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