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顧燕飛這個人，早在去年臘月在京郊那莊子裡第一次見麵後，夏侯卿已經把的底子都清了。

他還派人去了趟淮北，連在淮北的種種也都查清楚了，隻除了到底是怎麼學來的這一出神化的道法外。

先定遠侯顧策是顧燕飛的生父，曾是大景的一員名將，驍勇善戰。

此人夏侯卿還是有所耳聞的，但是，也僅此而已，顧策隻是一段曆史。

人死如燈滅，無甚重要。

夏侯卿隨手打開了摺扇，出一截像是常年不見天日的蒼白手腕，一邊扇著摺扇，一邊將目轉向了楚翊。

“你，又知道了什麼？”他涼薄的聲音中著興致，語氣很篤定。

楚翊毫不躲避地迎上了對方刺探的目，也冇打算藏著掖著，平靜地說道：“九年前，越國派出十萬大軍，可回去的卻隻七萬人。”

既然要合作，他自然要擺出誠意來。

既然要想要套取對方的報，他總得拿出他的籌碼來。

楚翊隻言辭簡潔地說了這麼一句。

“有趣了！”夏侯卿先是一怔，接著就笑了。

紅豔的角翹起，笑意在絕無瑕的麵龐上一點點地擴大，變一抹妖異邪肆的笑容。

這公子翊果然是有趣。

他在越國為質的八年，猶如籠中鳥，非聖人恩準不得出質子府，說穿了，他不過是聖人的一件戰利品，會在必要的場合被拿出來曬一曬。

可就這樣，楚翊居然還能抓住機會發現這些蛛馬跡。

據卷宗上記載，凱旋迴越國的大軍應有八萬，也就是說，實際上了一萬人。

夏侯卿手裡的摺扇又扇了兩下，鬢角的幾縷髮被扇得飄起，又落下，飛舞的髮著麵頰，為他平添幾分蠱，眸中乍現。

他回憶著他看過的卷宗，道：“據兵部的卷宗，兩國和談後不久，聖人就下旨大赦天下，連帶軍中也得了赦令，那八萬大軍全數解甲歸田……”

當年越國上下皆念聖人恩德，現在想來，聖人這麼做的目的怕是為了藏那失蹤的一萬人。

“篤篤。”

雅座的房門忽然被叩響，也打斷了夏侯卿的未儘之言。

一襲黑、滿頭銀的戚老麵無表地從雅座外走了進來，目不斜視，隻對著夏侯卿稟道：“主子，百裡胤來了。”

“一個人？”夏侯卿隨口問道。

“還有大景康王楚祐、建威將軍汪南以及康王的表兄袁哲。”戚老蒼老的眼皮半耷拉著，乾的聲音毫無起伏。

這三個人在大景朝堂上都有舉足輕重的位置。

夏侯卿朝窗外俯視了下去，他們所在的雅座一扇窗戶正對下方大堂的大門口，從他的位置，恰好能看到站在天音閣大門口的楚祐、百裡胤一行人。

夏侯卿隻掃了一眼，就慢悠悠地收回了視線，篤定地看向楚翊，“是來找你的。”

自窗外而來的將他的影子拉得瘦而長，半張臉沉在影裡，與影形一種極度的對比，將他的廓勾勒得更加分明，而妖。

他支肘撐著臉，修長如玉的食指隨意地在眉尾點了兩下，漫不經心地問道：“你們倆今天去了哪兒？”

語氣中著一嫌棄，把阿貓阿狗都往他這裡引。

楚翊與夏侯卿四目對視，一人笑得溫文，一人笑得涼薄。

“夏侯尊主可要留下？”楚翊不答反問。

這句話的語外之音也等於是承認百裡胤、楚祐他們是來找自己的。

留？夏侯卿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提議，眉眼一挑，輕笑道：“你倒是半點也不見外。”

夏侯卿瞇了瞇妖魅的眼，地盯著楚翊，想看他是不是在客套。

楚翊的眼睛如兩汪幽邃的深井般，平靜無波，不如山。

夏侯卿既然看不出端倪來，就索不了，眼角又往外睨了一眼，隻見楚祐他們已經在小二的恭迎下邁大堂。

他既喜歡看戲，又喜歡看人失態。

那就留在這裡好了，反正是人家請他留下的。

夏侯卿悠然自得地執起酒壺，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逍遙釀，連斟酒的作都十分的張揚華麗。

戚老默默地退下了，像一縷幽魂，步履無聲無息。

夏侯卿隨地喝了兩口酒水，突地麵一變，轉頭掩麵輕咳了兩聲。

他原本就雪白的麵孔又白了一分，了平時的妖異，多了幾分荏弱的病態。

顧燕飛掃了一眼夏侯卿杯中的酒水，心裡嘟囔著，都跟他說他氣不足了，還喝寒的白酒，真是找死！

夏侯卿出一方白帕子，了，隨手丟掉，又接著出一方紅帕子，慢慢地拭起手指。

“……”顧燕飛角幾不可見地扯了扯。

原本想給夏侯卿弄杯符水喝的，可瞧他現在恨不得把手指仔仔細細上三遍的樣子，就知道這人的潔癖比起宗門的三師兄有過之而無不及，肯定不會喝。

若是紮針的話，他怕是還要求重新給他打一枚針，用了就丟掉。

罷了。

顧燕飛心頭念頭飛轉，最後出一食指往桌上點了點：“手。”

正在用帕子拭著手心的夏侯卿角撇了撇，心道：他為什麼要聽的？

心裡這麼想著，一隻手卻了出去。

“放著。”顧燕飛就往他手上拍了一張符紙，心有不捨：這道符不好畫，畫了幾十張，才了這麼一張，可以溫養子。

符紙在了他左手掌心，風一吹，符紙“簌簌”地飛起一角。

夏侯卿垂下了眼睫，眼尾繃，似在強自忍耐著什麼。

潔癖就是病啊。顧燕飛耳邊不由想起了九師姐曾戲謔地評價過三師兄。

思緒間，雅座外已經響起了“蹬蹬蹬”的上樓聲，有幾人朝這邊而來，腳步聲臨近，還夾著些許說話聲。

楚翊慢條斯理地又沏了茶，從頭到尾，不慌不忙，從容不迫，似乎完全不在意外麵走廊上漸行漸近的腳步聲。

三個人一人一杯碧螺春。

淩的腳步聲停在了雅座外，門外一個小二語氣慌張地喊道：“幾位客人，這間雅座有客人了。”

“這裡不是冇人嗎？”

悉的男音略帶幾分倨傲地響起，雅座的房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麵推開了。

門外，一襲寶藍錦袍的楚祐出現在雅座外的走廊中，與楚翊四目相對，冰雪般的寒從楚祐的眼眸一閃而過。

“咦，這不是阿翊嗎？”楚祐對著門的楚翊微微一笑，乍一看，叔侄融洽。

十幾天未見，楚祐看著憔悴了很多，臉頰略微凹了進去，帶有些許病容，但眼神很亮很亮。

那是一種沁骨髓的野心，一種磐石鋼鐵般的決心，淩厲中帶著些高傲。

他後還跟著百裡胤、袁哲以及另一個高大威武、留著虯髯鬍的中年男子，至於原本守在雅座外的景山不知何時早就走了。

“這倒是巧了。”走在最前麵的楚祐朗聲一笑，對著後方的小二道，“都是認識的，就在這裡拚一下無妨。”

“給我們上幾壇你們的招牌好酒。”

“……”小二出不知所措的樣子，著雅座中的三人。

楚祐本也不在意小二是何反應，直接邁步進了雅座。

後方的袁哲與那中年男子也隨其後地進來了，對著楚翊拱手行禮：

“大公子。”

袁哲纔剛從詔獄被放出不久，與楚祐一樣顯得有些清瘦，一襲青直裰，玄綸巾，儒雅斯文。

即便是麵對之前下令將他關押詔獄的楚翊，他的笑容依然得有禮，看不出毫的怨艾。

小二見他們確實相識，就樂嗬嗬地說道：“那幾位慢聊，小的這就去取酒。”

袁哲似是閒話家常，又似是解釋道：“聽說天音閣這出《青霄有路》彩絕倫，我們幾個也來湊個熱鬨，冇想在此巧遇大公子。”

說著，袁哲意味深長的目又向了坐在楚翊邊的顧燕飛，“更冇想到顧二姑娘也在這裡。”

他這麼一說，便將周圍眾人的目全都引向了顧燕飛，也包括那陌生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隨意地掃了顧燕飛一眼。

本來他也隻是因為袁哲顯然認識這位顧二姑娘，這纔看了一眼，可是當他對上那雙如浩瀚星辰般的眼眸時，忽然間就覺得有幾分莫名的悉。

明明他從來冇見過這位姑娘……等等！

顧？！姓顧？！

中年男子眉睫一跳，約猜到了什麼，看著顧燕飛口道：“你是顧策的兒？”

說話的同時，他上前兩步，此時方纔恍然大悟：原來之前因為庾家案聲名大噪的顧二姑娘竟然是顧策的兒。

“是。”顧燕飛對著對方微微頷首。

下微抬時，下頷的線條更為明晰，著幾分清冷。

中年男子看著，腦海中就浮現了顧策的麵龐，目銳利如刀，“我冇記錯的話，今日應該是顧策的死祭吧？”

他冷冷地掃視著顧燕飛，神間出幾分不喜。

原來這就是顧策的兒。

那個在京城裡興風作浪、攪風攪雨的顧二姑娘。

有其父必有其，這丫頭還真是跟爹顧策一樣，浮躁，張揚，又喜歡出風頭。

一個姑孃家在父親的祭日跑來聽戲，既不孝，又無教養！

“原來今天是先定遠侯的祭日。”袁哲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唏噓地歎了一句，“這一眨眼就九年了。”

百裡胤落在了最後，悠閒地倚著門框，看著這暗洶湧的雅座，冇急著加，隔岸觀虎鬥。

顧燕飛放下手裡的茶杯，一派坦然地與袁哲對視，“多謝袁公子還惦記著家父。”

“我與家兄今日在無量觀為家父做了道場，供奉了牌位，袁公子若是想祭拜家父，現在直接去無量觀便是。”

顧燕飛冇興趣跟袁哲繞來繞去，直接把話挑明，楚翊全副儀仗去了無量觀，康王又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呢，必是為此才尋來了天音閣。

楚翊就喜歡這副直來直去的樣子，低低一笑，給添了茶。

“祭拜？”中年男子嗤笑了一聲，眉心皺出了川字紋，不快地說道，“顧策他配嗎？！”

“汪將軍，家父為何不配？！”顧燕飛收斂了表，緩緩問道。

的父親護衛一方百姓，征戰沙場十幾年，殺敵十數萬，他為何不配！

顧燕飛角微抿，漂亮緻的眉眼之間俱是冷意，整個人都多了幾分冷峻之。

“一個冇擔當的骨頭慫包，哪裡配了？”汪南不以為然地冷哼了一聲，眼神沉，輕蔑地說道，“我輩將士皆是拋頭顱，灑熱，誓守家國每寸土地，而你父卻貪生怕死，臨陣投降，害了數萬大景將士與百姓。”

“你父乃大景千古罪人！”

九年前，越國大軍來勢洶洶，敵眾我寡，揚州的境是難，可臺陵城易守難攻，顧策並非冇有彆的路可選，卻最終一意孤行地選了開城門降敵。

說穿了，還是他顧策貪生怕死。

汪南想到了什麼，眸中閃現出一片深沉的影，斬釘截鐵地說道：“他這種人就該挫骨揚灰，以祭奠數萬亡魂，還有什麼好祭拜的！”

“與其辦什麼道場，還不如為那些死不瞑目的亡魂多抄幾卷經書，替你爹贖罪纔是！”

汪南雖不喜那些高門世家的做派，卻也更憎惡顧燕飛這種張揚之人，一個小子攪風攪雨，先後擼了庾家、馮家，連帶朝堂不得安寧。

“汪將軍，”顧燕飛凝眸盯著汪南，瞳孔如山泉般清，又似深淵般沉，深邃無垠，慵懶而高傲，“你時父喪母亡，流落街頭，八歲時被養父收留，但短短一年後，養父家破人亡。”

“你跟隨了一名良師投了軍，在其助力下，在軍中步步高昇，可後來良師又死了……咦，似乎還是戰死，也算英烈了。”

“嘖。汪將軍，你破軍坐命，這一生註定多有波折，破軍星為‘耗星’，主破壞、消耗，平日裡還是多多化解化解戾氣，以保家人師長安康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