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來了,就坐下吧。”楚翊的聲音一貫的平穩,不驚不燥,不急不緩。
他的一隻手在顧燕飛的手背上按了按,長著薄繭的掌心溫暖乾燥,過、脈直熨帖至心底。
這簡簡單單的一個作抵過千言萬語。
顧燕飛像是被順了的貓似的,心頭那一燥火被澆熄了,反手按上他的手背。
楚祐一點也冇跟楚翊客氣的意思,招呼著百裡胤、袁哲等人都坐下。
是啊,這好戲纔剛開鑼呢。
他的心比適才更好了,眉眼飛揚,大馬金刀地率先坐下了,視線難免看向了這雅座裡的另外一人——一襲紅衫的夏侯卿。
“這位是……”楚祐上下打量著夏侯卿,覺得此人眼生得很,既不是勳貴,也不是朝臣。
百裡胤此前隻顧著看小人,此時才注意到了雅座這個一襲紅青年,心裡咯噔一下。
夏侯卿既冇看楚祐,也冇看百裡胤,麵無表,並冇有因為其他幾人的份有任何容。
他半垂著眼眸,那纖長濃的羽睫垂落,在眼窩投下一片淺淺的影,襯得他眼尾的如白瓷般白皙。
他一手執茶杯自顧自地喝茶,另一手藏在寬大的袖中,覺一暖流自掌心急速地蔓延開去,流遍全,讓他覺得周都暖烘烘的,像是浸泡在溫泉中似的。
這種覺很奇妙。
他不說話時,令人隻覺得這人倨傲冷漠。
楚祐隻看了夏侯卿兩眼,很快就收回了目。
“朋友。”楚翊簡簡單單地給了兩個字。
隨即,雅座就又靜了下來。
樓下的戲子們則唱得更熱鬨了,他們已經唱到了主角劉青霄被未婚妻退婚,又被未婚妻的家人辱,氣氛之下,毅然發出了“莫欺年窮”的吶喊聲。
一段小**引得觀眾發出一片熱烈的好聲,鼓掌聲不斷。
袁哲和汪南並冇有太在意夏侯卿,也唯有百裡胤的表愈來愈古怪,褐的眼眸中驚疑不定。
百裡胤深吸一口氣,驀地笑了,似是隨口一問:“公子翊,敢問你這位朋友貴姓?”
此刻他再也顧不上顧燕飛,眸止不住地往眼前這紅男子的上飄,打量著此人。
這人的態實在是很像一個人,還有他這雙形狀優的眼也是。
像,太像了!
楚翊偏過臉,也同樣看向了夏侯卿,眼底閃著悉的芒,幽幽吐出了一個字:“夏……”
聽到這個字的那一瞬,百裡胤是心慌的,心像是被什麼擊中似的,腦海中浮現了一道戴著漆黑鬼麵的影——天圜司尊主夏侯卿。
可楚翊隻說了這麼一個字而已。
夏侯卿淡淡地瞥了楚翊一眼,似笑非笑。
是夏,不是夏侯?!百裡胤心中混,告訴自己,肯定是他想多了。冇錯,這人不是夏侯卿,夏侯卿怎麼可能還在景國呢?!
夏侯卿若是在景國,那麼大越那邊無人監國,他豈不是白白把機會拱手讓給了太子皇兄?!
夏侯卿這個人野心,頗有幾分狹天子以令諸侯的雄心,他不可能會錯過這種大好機會的……
“幾位客,酒水來了。”這時,小二步履輕快地進了雅座,神抖擻地說道,“秋白、竹葉青、羅浮春、花雕都是我們這兒的招牌好酒,小的就都各拿了一罈過來,客們試試口味……”
雅座,酒香更濃。
小二熱地給楚祐、百裡胤、汪南等人一一上了酒水,裡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
但這些聲音本冇傳百裡胤耳中。
百裡胤心不在焉地飲著杯中的花雕,定了定心神,眼角的餘又朝那相貌絕的紅青年瞥去,腦子裡控製不住地飄出了那個念頭:這個人到底是不是夏侯卿?
百裡胤太過在意這個人,完全冇有意識到自己執杯的那隻手都在細微地著。
顧燕飛眼尖地注意到了這一點,角揚了揚。
接過了楚翊給倒的一杯竹葉青,不聲地斜了夏侯卿一眼。
這人怎麼就被當洪水猛似的?
雖然這人脾氣大,跟老天爺似的晴不定,不就翻臉,確實難相的,但也冇那麼可怕吧?
“好!”
下方又發了一陣如雷般的好聲,如海浪喧囂不止。
楚祐心不在焉地看了眼下方的戲臺,雖冇認真看戲,但也約莫能看出這出什麼《青霄有路》是以太祖皇帝為原型編的戲本子。
想到太祖皇帝,想到《太祖手劄》,楚祐的心底浮現一焦躁的緒:若是當年太祖肯把《太祖手劄》給父皇,局勢就不會是現在這樣!
甚至於他們大景揮兵南下,一統南北天下,也大有可能!
楚祐的心頭燃著雄心壯誌,狹長的眼睛四。
他一口飲儘一杯酒水,將空杯置於桌上,冷眼看著楚翊,單刀直地質問道:“阿翊,你方纔去哪兒了?”
“我得到訊息,你的儀仗今天去了趟無量觀後就回宮了。”
楚祐毫不掩飾他對楚翊行蹤的關注,亮得驚人的雙眸鎖住楚翊的臉上,語氣極為強勢,不給楚翊含糊其辭的機會,且有挑釁之意。
在楚祐人的目下,楚翊笑如春風,“儀仗去了無量觀,我當然也去了無量觀。”語調輕鬆之極。
楚祐的眼底泛著一譏誚的冷意:他這個皇侄倒是敢認!
原本在喝悶酒的汪南聞言眉頭皺得更了,顯然聯想到了什麼,目在楚翊與顧燕飛之間來回地掃了掃。
莫非……
“你不會是去祭拜顧策了吧?”楚祐直接說出了汪南心中的猜測,咄咄人地追問楚翊。
叔侄倆凝目對視,似在進行著一場無聲的廝殺。
楚翊玉石般皎潔俊的麵龐一臉正,字字清晰地坦然道:“我去無量觀自然是為了祭拜顧侯爺。”
楚祐提起顧策時,語含輕蔑;
而楚翊提起顧侯爺時,麵帶敬意。
叔侄倆涇渭分明,明明相距不過幾尺,卻像是隔著千山萬水,他們的立場彼此對立,註定要爭個你死我活。
聽到這裡,汪南地著手裡的酒杯,幾乎將之碎,麵黑如鍋底。
氣氛轉瞬又繃了起來,空氣中有火花四。
這齣戲也堪堪能看了。夏侯卿一邊愉悅地喝著碧螺春,一邊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裡的摺扇,此時纔開始饒有興致地打量起這些人。
每個人眼中的算計,每個人心中的追求,每個人眼中的驚疑喜惡……這些全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他喜歡看戲,喜歡看著彆人互相算計、明爭暗鬥,最好爭個你死我活,而他隻需高高在上地擺弄乾坤,翻雲覆雨。
“啪嗒……”
半枚鬆子殼骨碌碌地滾到了夏侯卿的茶杯前。
夏侯卿眼尾了,下意識地順著鬆子殼滾來的方向看了過去,看向了手裡著一枚鬆仁的顧燕飛。
也唯獨……
讓他覺得看不清、不、辨不明。
顧燕飛對上夏侯卿深黑的瞳孔,先是一臉莫名,跟著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
原來他是想吃鬆子啊!
顧燕飛就地把手邊的那碟鬆子推給了他,心道:這姓夏侯的雖然冇那麼可怕,但麻煩真是真的麻煩!想吃鬆子就直說啊,老讓人猜來猜去的。
夏侯卿垂眸看著那碟鬆子,嫌棄地撇。
但過了一會兒,他還是慢慢地手拿了一顆鬆仁,也隻有那麼一顆,還是用指尖起來的。
再輕輕一,鬆子殼就破了,出其中一粒潔白如玉的鬆仁。
不知道第幾次看向夏侯卿的百裡胤也看到了他吃鬆子的一幕,手中的那個白瓷酒杯停頓在了半空中,手忽然就不抖了。
這位夏公子絕對不可能是夏侯卿!百裡胤如釋重負地想道,又給自己斟了杯酒。
雅座靜默了半晌,最後是楚祐的長歎聲打破了沉寂。
“阿翊,”楚祐板著臉,以長輩訓斥晚輩的口吻對楚翊道,“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你為皇子,代表就是皇家,是朝廷,豈能去祭拜一個叛將!”
“這件事一旦傳揚出去,影響的可是朝廷的威信!”
楚祐一派正氣凜然地說道,帶著勝利者的高高在上。
旁邊的袁哲眸底掠過一抹,角在酒杯後翹了翹。
大皇子自去歲回京後,行事滴水不,今日聽聞他去無量觀祭拜顧策時,袁哲也有些不敢相信。
他們幾人本來在龍闕酒樓喝酒的,袁哲當下就與楚祐商議,決定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臨時帶著汪南、百裡胤來此堵大皇子,想打大皇子一個措手不及……
楚翊也凝視著楚祐的眼睛,淡淡地反問道:“皇叔,當年先帝可曾說顧侯爺是叛將?”
“……”楚祐角一僵,狹長的眼眸晦暗了幾分。
不僅是他知道,在場眾人都知道先帝不曾說過,袁哲和汪南其實也看不明白先帝為什麼會將這樣的彌天大罪輕輕揭過。
“先帝可曾說了?”楚翊又問了一遍,語氣明明溫和,卻著幾分步步的味道。
“……”楚祐無言以對,強行繃住了麵龐。
“皇叔的記不太好啊。”楚翊微微一笑,似笑非笑。
他舉杯飲酒,舉手投足間著溫和澄澈的氣質,好似春風化雨,又似一叢青竹,乾淨得不染塵埃,讓人看著他時很難怒目以對。
聽著這對叔侄你來我往的機鋒,汪南心裡的怒火節節攀升著,強著,眼角每每瞥過地上的佩刀,臉就又難看了三分。
可他又拉不下架子去撿地上的佩刀。
汪南仰首將杯中的烈酒一口飲儘,率地以袖子了角。
楚祐的目始終死死地盯著楚翊,眸鷙,又問道:“莫非你是覺得九年前顧策降敵之事有冤屈,想要給他平反嗎?”
他的語氣極為緩慢,一字一句,鏗鏘有力,明顯是說給在場其他人聽的,也等於把楚翊架了上去。
汪南就在這裡,今天楚翊敢說顧策有冤屈,明天汪南自會把這件事鬨得朝堂皆知。
楚祐的眸底閃現幾分期待之,汪南含著不滿的目像刀子似的刮向了楚翊。
麵對如此局麵,楚翊仍是神沉靜,字字清晰道:“不平反。”
楚祐一怔,略有些失,心裡暗自冷笑:他這皇侄也不過如此,終究也不敢為了一個子冒天下之大不韙。
下一刻,楚翊清潤和煦的嗓音再一次響起:
“是正名。”
“正顧策清白之名。”
即便外麵喧囂不已,他的聲音卻清晰地響徹整間雅座,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啪!”
楚翊的最後一句話徹底激怒了汪南,他突然發起來,一掌重重地拍在了桌上,拍得他手邊的酒杯震了一下,酒從杯中灑濺出來。
酒濺了桌麵與他自己的手背,其中一滴恰好落在了夏侯卿的大紅袖上。
簇新無瑕的袖上一下子就多了一個深的水漬。
臟了!
完了!
顧燕飛眼看著慘劇發生,表瞬間變得很古怪。
夏侯卿周的氣質霎時間變了,慢慢地朝汪南看了過去。
那雙妖魅的眼出十足的侵略,此刻,穠麗的眉眼微微往下一,便現出一種由至外的殺意。
這雙眼睛不像人眼,反而像是毒蛇的眼,冇有毫屬於人類的,隻有一種毀天滅地的緒,彷彿他一念之間就會一言不合地把在場所有人都殺了。
好不容易纔安心的百裡胤心肝猛地一。
他又慌了一下,手裡的酒杯不太穩地放在了桌上,發出有些刺耳的咯噔聲。
這個眼神實在是太像夏侯卿了!
百裡胤心慌意,連酒也冇心思喝了,不住地朝那一襲紅的青年看了一眼,又一眼,越看越覺得眼。
眼神像,姿態像,那子高高在上的輕蔑與視人命如草芥的殘忍更像!
怦怦怦!
百裡胤不由心跳加快,心如擂鼓,心中像是有無數隻螞蟻在爬似的。
他已經冇空在意楚祐、楚翊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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