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日漸漸偏斜。

張細坐在堂屋裏，腦子鬨哄的，全是娃兒說出來的那些話。

最後一咬牙，做出決定，「七七，晚上咱上你陳二伯，再去老村長家一趟！」

這個時辰大傢伙都還在地裏頭忙活，等晚上人回來了，就找上門去一塊合計商量。

七七說的那些，去城裏賣東西，找批發市場等等，在聽來有些像在做夢。

一開始是不敢相信的。

可是，想將地里種的東西賣出去，想掙一點錢，這個念頭在聽過娃兒的話后，卻越發強烈。

好歹，去試一試。

要是不，那就認命。

可萬一要是呢？那就等於幫上了整個村的人！

這些年，村裏的人早被生活彎了脊梁骨，反正最差也就那樣了，就拼一次！

晚上七點。

天剛黑，農家人已經吃過晚飯，準備梳洗睡覺。

老村長家堂屋，低瓦數燈泡散出微弱芒。

張細，陳建和，跟老村長兩口子圍坐在小馬紮上，個個神沉凝嚴肅。

老村長煙桿子拿在手裏，好幾次想點上，看到旁邊乖坐的小娃兒，又把煙癮給了下去。

「咱村裏人一輩子紮桃溪村，跑過最遠的地方，也就是縣城。城裏誰都沒去過，人生地不的，能找到門路？」心裏著事，又不能把煙點上，老村長乾脆咬著煙過乾癮。

他今年七十歲了，在桃溪村當了近四十年的村長，把村裏的事都當自己的事忙活。

因為地里莊稼長年不收，最後打的大米只勉強夠自家吃的。

村裏人為了能多添點進項，就搗鼓旱地、山地，種上西瓜、地瓜、玉米、水果等等，指著能賣出點錢來。

如今眼見著村裏瓜果被人大肆價，人人愁苦上了臉，他心裏也著急啊。

要是能給村裏人找到一條出路，他自然是樂意的。

但是往城裏去……老村長有點不敢想。

陳建和咬腮幫子，最後沉聲道，「伯，不，咱就試一次。最壞就是最後東西還是賣給溪中村。」

頓了下，他又道，「今天溪中村村長伯侄兩人的態度你也看到了，他們就是篤定了咱只能賣給他們。去年三價收貨，今年變五，如果咱們繼續退這一步，明年，他們還能將價格得更低，啃咱們的骨！」

一直沒開口的羅玉瓊，這時候也道，「同樣是莊稼人，咱在地里忙活一年到頭，最後連家裏口糧都供不上。咱比別人差哪了？咱種莊稼都比別人下更多力氣！但凡東西能賣上點價，家家戶戶也不至於這麼難，村裏那些個年輕人，也不會被得背井離鄉去老遠的地方打工。」

七七聽得恍然，怪不得這兩天在村子裏看到的大多是上了年紀的老人跟小孩，年輕人反而很見。

這時，依偎在羅玉瓊旁邊的小男孩突然開口，「爺爺，，要是咱地里種的東西能賣上錢，家裏有錢了，我爸爸媽媽是不是就會回來了？」

這是老村長的孫子，李華。

八歲的小男孩，眼裏有乍亮，裏頭滿是讓人不敢直視的與希翼。

羅玉瓊沉默沒有應話，撇頭悄悄紅了眼。

為了掙錢給娃上學讀書，家三兒夫妻倆也走了出門打工的路，兩年才能回來一次，呆個三兩天。

娃上一次見他爸媽，還是前年過年。

村裏跟他們家境況一樣的人家多得很。

可有什麼辦法呢？

太窮了啊。

「去吧，去城裏走一趟！」老村長最後煙桿子往地上一磕，下了決心，「至於那什麼批發市場的，咱長了，問人總能找到地方！」

七七全程坐在旁邊，乖乖巧巧的聽幾個大人商量。

老村長話音落後，腦子裏響起小蛋人的聲音，「小崽兒，你跟著去。」

七七幾乎立刻舉手，「村長爺爺，我、我可以帶路！」

四個大人加一個小男孩，眼睛齊刷刷往七七看來。

七七張得脊背直，「惠城西邊有個很大很大的批發市場，從城西車站跟著五路公共汽車走，走兩個站就能到！我、我真的能帶路……」

「而且我年紀小個子小，坐車不用花錢買票……」

說到後面，娃兒的聲音已經小得如同蚊蠅，兩隻小手局促揪在一起。

片刻后，向來臉黑又嚴肅的陳建和，臉上出笑容。

他朗聲道，「好，明天七七給村長爺爺和二伯帶路！」

「建和，這……」張細猶豫，七七還小，能跟著去奔波嗎？

「嬸，你放心，明天我帶個背簍背著七七，不會讓累著。」

有他的保證，加上小娃兒眼想去的小模樣兒，張細嘆了口氣，-最後只能下擔心點頭應了。

幾個大人又就明天進城的事稍作商議，進城找門路這事兒打算暫時不跟村裏人宣揚，免得萬一不，空讓人歡喜一場。

各自散去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

翌日。

一大早的天剛灰濛濛亮，陳建和就來接人了。

這麼小的娃兒跟著進城，張細心裏又是擔心又是不舍，恨不得也跟著去。

但是進城來回車費就是一筆錢，加上一個小腳老婆子，真跟去了幫不上什麼忙不說，還徒添拖累。

「七七，記得跟你二伯，外頭可危險著呢，尤其是城裏，有壞人會拐小孩的。」

張細給娃兒整好裳，紮好頭髮，把娃送到門口還絮絮叨叨不停，「萬一要是跟丟了，你就在車站坐車回來，婆婆給你小衫里了兜兒，裏頭裝著錢可以應急用。咱這裏是萩蘆鎮、桃溪村。到了鎮上你哪兒也別去，就去鎮派出所門口，婆婆會在那裏一直等著你。」

陳建和哭笑不得。

有他看著，怎麼也不能把娃兒丟了。

偏生小娃兒聽得認認真真的，答得也認認真真，「婆婆放心，七七認路可厲害了！我要是真走丟了，走也能走回來，我找得著路！」

陳建和，「……」嘆息，真丟不了。

「建和，你定要看好七七，城裏人多的地方，就背著走。」

「嬸，我保證，就是把我自己丟城裏，我也不會弄丟七七。」

七七瞅著黑臉伯伯無奈模樣，扭頭笑，惹來陳二伯一個虎掌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