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觀察,新式藥對鼠疫效果顯著,使用后的幾個時辰,病患的咳嗽、痰、昏迷等癥狀就能得到明顯緩解。並且不是心理作用。」
王氏宅邸,僕役拘謹地站在大廳里,向匯聚於此的族老們彙報著他在病坊中的見聞,「病坊周圍的土地都已經被府的人徵收了,
許多此前沒見過的修士出現在了那裡,正在推平房屋,搬運石材木材等材料,修造新的隔離病房。
據所佔面積、所用材料推測,新的隔離區域能容納下一千人至兩千人左右。」
「...知道了,你下去吧。」
王安憐的父親、楚浩漫的岳父,原本與王博繁競爭族長之位的王博簡,深吸了一口氣,讓僕役退下,
待到大廳里只剩下族老們以後,他環顧表沉重的眾人,平靜說道:「僅太原府的隔離區域,就能容納五千人。
如果算上城外的隔離營地,再乘以每人隔離七到十二天的平均日期,兩個月,所有病患就能清零。」
太原王氏的族老們沉默無言,早在他們接到消息,稱李昂已經走出實驗室時,心裡還有些許僥倖,
覺得李昂拿出來的水針劑,可能只是沒有實際效果的假藥,
是李昂為了解除迫在眉睫的危機,用來誆騙太原府百姓的。
但當一條條報匯王府,這些僥倖也隨之煙消雲散。
鼠疫,結束了。
即便後續還有零零星星的病理出現,當虞國其他地方的病坊全力開始生產特效藥后,這場瘟疫便再也掀不起什麼風浪。
王博簡繼續說道:「並且,據斥候回報,太原府的機車站也接到命令,最遲明天晚上就將恢復通,人員資暫時許進不許出。
換句話說,長安朝廷也在特效藥出現后,改變了原來拋棄太原府的主意,準備繼續往太原府投人力力,儘早平息此次的鼠疫。」
大廳中依舊落針可聞,族老們或面無表,或閉著眼睛,或看著地上發獃。
「沒有人想要說些什麼麼?」
王博簡心底淤積的怒火被瞬間點燃,他低聲音喝道:「鎮司已經帶走了白天那些參與圍堵太守府的鄉賢,派人過去抄了他們的家,搜剿了他們家裡所有的書信、文書。
就是要將這次的事,定義為大案重案。
太原城裡,有頭有臉的人,哪個沒和王氏有過往來接?
鎮司可以憑藉這些往來的書信,以『勾連魔教邪修』為理由,抓捕全虞國範圍,任何他們想抓的人。
包括太原王氏,上上下下每個人。
朝廷的清算馬上就要來了。
私自印發傳單,散布謠言,推波助瀾傳播疫鬼符,乃至今天鼓百姓圍攻太守府。
任何一項罪名都足以讓王氏傾覆。」
「不會傾覆的。」
王博繁猛地抬頭道:「我們還有翻盤的機會。
太皞山的審判樞機邊雨伯站在我們這邊不是麼?他也支持、默許我們縱容太原府里的鼠疫。
天下諸國都已經對虞國發布了聲討檄文,也許幾月之後,戰事發,未來就沒有虞國了!」
「你自己也說了,就算戰爭發,虞國也不會頃刻滅亡。
邊雨伯遠在太皞山,怎麼可能救得了我們?」
王博簡沉聲喝道:「何況,戰事發的前提之一,就是虞國此刻的瘟疫。
眼下瘟疫即將平息,諸國最好的戰機已經沒了,戰事又要向後推遲。
這麼長的時間,足夠虞國實現攘外必現安。」
「那還有昭冥!」
王博繁高聲道:「疫鬼符是昭冥炮製出來的,他們也會有辦法。」
「你指讓一群魔修,來救我們王氏?」
王博簡氣極反笑,「他們如果有能力直接推翻虞國,還用得著藏頭尾,像老鼠一樣躲避連玄霄麼?
亦或者,你想讓我們王氏集逃亡?」
所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太原王氏作為耕讀傳家的地方氏族,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背井離鄉,集去當逃亡嫌犯。
王博簡看著眼前這位臉慘白的族兄,恨不得擼起袖子,上前將他打翻在地。
之前王博繁鼓眾人,支持或者默許他引發傳單的計劃時,王博簡就心存顧慮,勸阻過。
然而王博繁直接將他逐出了族老圈子,不讓他得知後續的計劃
以至於他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王氏參與了疫鬼符的傳播。
族老們越是沉默,王博簡的火氣就越是上涌。
他環顧大廳中的所有人,沉聲說道:「無論是太皞山還是昭冥,這一次都救不了我們。
王氏自己犯的錯,也要王氏自己出來抗。」
出來抗,就需要有個罪魁禍首,來為王氏扛起最重的死罪。
聽到這句話,王博繁的臉一白,他早就知道自己賭輸了,賭錯了,
但當有人將結果在他面前直接說出來時,真相還是那麼刺痛。
「我們還有辦法!」
神慌的王博繁打斷道,「王氏富可敵國,
我們可以跟朝廷易,商量,實在不行還能以寶庫里的那些異化威脅長安朝廷。
王氏枝繁葉茂,無論是長安朝廷,還是學宮、鎮司,都有沾親帶故、能幫忙說話的人在。
還有李昂,他不是還沒婚配麼?
天下士子都以迎娶五姓為榮,我們可以跟他好好商量。
還有越王,他想當皇帝對麼?
只要這次他放過我們,王氏和其他世族都會全力支持他跟太子的鬥爭,他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的...」
王博繁絞盡腦,為自己想著生路,他從椅子上站起來,來到王博簡前單膝跪下,臉上艱難出一笑意,「博簡,我們從小就認識,這個族長的位置,我心底也覺得應該由你來擔任...」
看到昔日的競爭對手如此作態,王博簡心底卻沒有毫喜悅。
他看也不看王博繁一眼,直接對其他族老們說道:「我已經讓府里的人焚燒各類書信了,之前刊印傳單的印刷械也已經砸毀、拆解、燒掉。」
「做得好。」
白髮族老點頭道:「之前在城中散播謠言的,如果是家族子弟,就讓他們在家裡藏幾天。
如果是家裡的僕役,就讓他們寫好認罪書,
另外給他們的家人一筆恤費,讓他們不要到去說。
還有,準備好寶庫里,各種珍寶的清單。
博簡,」
「我在。」
「把博繁,捆起來吧。」
白髮族老拄著拐杖從椅子上站起來,疲憊道,「我們今天晚上就去找李小郎君,負荊請罪。」
————
冷風蕭索,燈籠飄搖。
太原王氏家的馬車,駛過街道,在病坊前方停下。
正如那名僕役所講,此刻的病坊外圍,宛如建築工地一般,到都是揚塵土灰。
穿著學宮、鎮司與各大書院服飾的修士們,正用法、念力,修造著新的隔離區域。
一些沒有修為的普通人勞工,則利用推車等工,送來一車車的石磚木材。
馬車門開啟,
王博簡、王博繁與白髮族老三人,從馬車上走下,沉默著走向嘈雜熱鬧的建築工地。
工地上有不太原本地人,他們見到王博簡三人,認出了三人腰間佩戴的王氏玉佩,都面詫異,小聲與同伴談著。
但是沒有人上前阻攔。
三人就這麼暢通無阻地來到了病坊部,見到了病坊的前臺姑娘。
「李小郎君在麼?」
王博簡前踏一步,沉聲說道:「麻煩通報一下,太原王氏,王博簡求見。」
病坊值班的前臺姑娘剛好也是太原府本地人,聽到太原王氏四個字,先是驚愕地瞪大了眼睛,然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呃,找李小郎君先需要簽名確認...」
「不用通報了,這邊。」
低沉人聲響起,依舊披著鎧甲的燕雲盪從值班室中走出,瞥了三人一眼,平靜道:「跟我來。」
此刻病坊中,還是有許多醫護人員在值班。
披甲胄的燕雲盪,面無表的王博簡,不斷咳嗽的白髮族老,以及臉慘白的王博繁。
這四人的奇怪組合,引來走廊里的各種異樣目。
四人徑直來到病坊角落的辦公室,燕雲盪敲響木門,待到裡面傳來李昂的「請進」聲音后,才打開了門。
屋裡的李昂還在批閱文件,見王博簡三人走進來,放下筆,微笑道:「三位,終於見面了。」
這還是他第一次當面見到王氏真正當家做主的人,
他看過鎮司給他的王氏員畫像,認得王博繁,白髮族老以及王博簡——王博簡的婿楚浩漫,就是他在棲水村事件里救出來的。
當時還收到過王氏給他的金報酬,幫墨完了階段進化。
不得不慨一聲緣分的奇妙。
「是啊,終於見面了。」
王博簡嘆一聲,從懷中拿出一張紙,踏步上前,雙手遞放在李昂的桌上。
「這是什麼?」
李昂眉梢上挑,紙張上寫了六十餘人的姓名,大部分都是王姓。
「這是,此次鼠疫中,在太原城裡推波助瀾、違反虞律之人的王府員姓名。」
王博簡恭敬說道:「以王博繁為首,六名家族直系,二十七名家族旁系,二十八名僕役,在鼠疫中扮演了不甚彩的角。
除罪魁禍首王博繁以外,其餘人此刻均已到太原府鎮司中,自首認罪。」
「是麼?」
李昂微微一笑,瞥了眼王博繁,「既然已經認罪,那為什麼還來找我?」
「咳咳,」
白髮族老咳嗽一聲,恭敬道:「李小郎君您是河東道觀察,肩負百萬百姓的命。
我王氏中的一些個不肖子孫,為了一己私慾,犯虞律,妨礙了李小郎君您的防疫方略,
於於理,都應該在認罪自首前,向您負荊請罪。」
說罷,他出拐杖,請敲向王博繁的膝蓋,後者向前跪倒,叩在李昂桌前的地上。
李昂掃了眼面如死灰的王博繁,轉頭看向白髮族老,微笑道:「不愧是千年世家,能夠將圍堵太守府,輕描淡寫地說是犯虞律。
能將家族集同意的決議,說是一小部分不肖子孫,基於一己私慾做出的決定。
我想知道,」
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王博繁,「所謂的一己私慾,是什麼?」
「王博繁的長子王劼,在封城前患了鼠疫。由於封城,買不到基於前隋宗門籬花谷獨門藥方的草藥。王博繁為了能給他兒子治病,所以才妨礙防疫方略。」
王博簡接話道,「王劼三天前病死了,王博繁因此對太原府心生怨恨,憤恨之下,炮製出了圍堵太守府的事件。」
還在王府的時候,王博簡就已經和白髮族老,詳細討論過所有可能發生的況。
他們之所以來找李昂,而不是找太原府中爵位更高的越王李惠,是有原因的。
首先,李惠雖然是親王,但在職上,依舊是河東道觀察使的李昂,佔據主導權。
其次,據傳回的報,下令讓鎮司徹查那些圍堵太守府的士紳的人,也是李昂,而非李惠。
這可以理解,畢竟造圍堵事件的源頭,就是「李小郎君的一滴能夠治癒疾病」。
李昂對此心懷憤恨,有可原。
最後,在太原王氏看來,作為醫師的李昂,行事也會更仁慈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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