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小心地將榮王妃扶上馬車,回頭瞪了一眼撐傘的秋泓,示意不許,見秋泓垂眼后退兩步,這才滿意地高抬下頜,轉了馬車。
“王妃,您何必留著秋泓那個丫頭,在王爺邊也不知如何編排您呢,奴婢瞧著是個心大的,只怕很不知足呢。”
蘭跪在榮王妃前,一邊用帕子小心拭榮王妃繡鞋上的泥水,一邊說道。
自秋泓被發現是榮王邊人后,蘭便一直對其尤為警惕。
“蘭,你知道我很不喜歡你這張碎。”
榮王妃索著腕間的玉鐲,閉目養神。
“王妃,”
蘭忙低頭,“奴婢只是怕在王爺邊待得記不住自己的份,若是將來有一日……”
沒敢說下去,只因眼前的繡鞋一抬,踩上了的手指。
蘭痛得厲害,匆忙抬頭,對上榮王妃那張清傲出塵的臉。
“整個玉京,誰會那麼不長眼地攀附榮王府?”榮王妃垂著眼,一林下風致,然而腳上的力道未減,“誰若是跟我們王爺扯上關系,說不定哪日就得跟著他一塊兒死,榮王府可沒有什麼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諷笑:“也只有我與王爺這兩個神憎鬼厭之人,才能做得這一世夫妻。”
蘭后頸冷汗涔涔,半句不敢多言,只好匆忙轉了話頭:“那,那您真不去純靈宮,看看公主麼?”
榮王妃終于松了腳,理了理寬大的袖,“我想給明月留一夜想想清楚,待得天明,我再看要不要與我這個母親實話實說。”
“但那鶴紫,你可人與說清楚了?”
榮王妃睨著跪在自己腳邊的蘭。
“王妃放心,既是您的命令,那小宮娥焉敢不從?一旦發現公主寢殿有任何不屬于宮中的東西,明日一早您進宮時,便會報給您。”
蘭連忙說道。
馬車輕輕搖晃,冒雨出宮,秋泓與其他幾名侍侍衛一路跟隨馬車,手中的傘早已沒什麼作用,風斜吹著雨迎面,待馬車終于停在榮王府大門外時,渾都已被雨水。
在階前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秋泓看著等在府門口的一行人簇擁著榮王妃進門,在門外等了些時候,才走進去。
夜雨瓢潑,榮王妃沐浴完畢,蘭在一旁替發。
榮王妃在鏡中瞥一眼后站著的數名婢,發現了一人,徐徐開口:“秋泓呢?”
蘭回頭一瞧,便皺起眉來:“王妃,奴婢看那死丫頭是又去王爺院里了!”
“肖神碧!”
蘭話音才落,那迎著閃電冷的窗紗上映出一道人影來,接著便是這一聲喊。
“是王爺?”
蘭心中詫異,王爺已多年不出澧蘭院了,怎麼今夜……
榮王妃也從未聽榮王這般喚過自己的大名,秀眉一挑,隨即揮退蘭,站起來,轉過。
榮王進門來,一道袍被雨水漂,他發髻間的木簪還有如簇的水珠落下:“你為何要請旨撤換長定宮的侍衛?”
榮王妃不不慢,朝蘭等人抬手,隨即蘭便帶著一眾人出去,將門合攏。
“你聽到什麼了?”
滿室燈火發黃,映著榮王滄桑的面龐。
“王爺心中想的是什麼,我便聽到了什麼,”榮王妃氣定神閑,兀自拭自己一縷潤的發,“若非如此,我也不知道王爺你竟還有在凌霄衛安眼線的手段,原來你不是不在乎明月的安危,而是一直都有自己人替你著急啊。”
“可我與王爺做了這麼多年的夫妻,你怎麼還防著我?”
榮王妃邊的笑意極淡:“明月最初流落南州時遇上的不是夢石,而是一個與年紀相仿的年,這件事,你合該與我說的。”
“本不是重要的事,如今已經回來了,我與你說這些做什麼?”榮王的手松了又。
“若真不重要,王爺你又為何要人去查那年的底細?”
榮王妃的神冷下來,笑一聲:“說不定,明月從南州到蜀青,邊不止有那夢石,還有個來歷不明的年。”
“王爺,純靈宮怎會忽然鬧刺客?”
榮王妃盯著他,“你不要告訴我,你真信了是那胡貴妃的好兒子商息蘋的惡作劇,商息蘋到如今也不愿承認此事,而經那次事后,夢石便請了旨要他自己的侍衛去護衛純靈宮。”
“你說,他究竟是要護衛明月,還是要送什麼人去明月的邊?”
榮王妃字字珠璣,卻磨得榮王太作痛。
“明月,明月……”
榮王扶著頭,“你一口一個明月,有的名字,你喚過嗎!”
榮王妃始終冷靜地凝視他:“王爺別忘了你我為辛苦籌謀來的這一番世,只有做公主,做陛下心里在意,疼的公主,才能夠好好地活下去,回宮時陛下默許胡貴妃對驗你難道不知其中真意麼?明月是不能有瑕的,絕不能犯忌。”
榮王搖頭:“是人之本能,神碧,你半生不也為他所苦麼?且不說那年是否真在絨絨邊,絨絨又是否對他真有,即便有,你難道還不知其中的滋味麼?何苦,何苦……”
“就是因為我知道。”
榮王妃側過臉去,燭映在眼底,一片幽幽暗暗的恨意灼燒著,又變得愈加迷茫起來,“所以我不要這個苦。”
“人為何一定要有一個男人寄托一生的與,怨與憎?”兀自輕笑著,“我已經在囹圄里出不去,但明月,我絕不容許與我一般,那個小子,我必是要找出來,殺了的。”
“你可有去純靈宮看?與你說什麼了?”榮王卻無心聽說這些,他自聽了秋泓說出的第一句話后便往這邊來,此刻他正是心急如焚。
“我請了旨便回來了。”
榮王妃轉過臉來,見他那副焦急擔憂的模樣心中便有些怪異,“我給一夜的時間想一想,有什麼話,明日再說。”
榮王一聽,他雙目微瞠,立即道:“快!你快進宮去看!馬上去!”
“王爺這是做什麼?”
榮王妃蹙起眉,大抵是想到什麼,便冷聲笑:“如今又沒有陛下的人在,你何必又吃那讓人發瘋的東西,趕回去吧。”
說罷,轉便要往室里去。
“肖神碧!你怎知不苦?!”
后傳來榮王的怒喊,榮王妃步子一頓,回頭見榮王踉蹌后退兩步,一副眩暈難以支撐的模樣,才要上前兩步,卻聽門外一陣雜聲,隨即秋泓如一道風般掠房中,又極快地將房門合上,上了門栓。
竟還是個會武的。
榮王妃站定,冷眼看著秋泓跪下去扶住倒地的榮王,又將一只瓷瓶打開來,將瓶口湊近榮王的鼻間,讓他嗅聞。
“在證心樓過的什麼日子你難道不知嗎?”榮王已許多年不曾這般激過,“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因而折磨,證心樓里因死去的三個宮娥,一記就是許多年!你只當是懦弱,是與我一般的心慈手,不堪大用!可我問你!”
榮王的眼眶里泛起淚意:“善良這兩個字,究竟錯在何!我當年若下手殺了他,如今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便就是我,那麼你呢肖神碧!我若殺了你心之人,你會不會比現在更恨我!”
“商明毓!”
榮王妃被他刺痛。
“當年我不要你生下,是你一定要生的,”榮王的眼眶憋紅,也許是抑了太久,也許是太怕失去自己的兒,“肖神碧,若不痛苦,就不會輕生,你與我做的父母,便是此生最大的不幸了……”
輕生?
榮王妃的臉變了又變,立即走到榮王面前去,揮開一旁的秋泓:“你說什麼?商明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王妃。”
秋泓跪在一旁,見榮王抿閉目流淚,便心一橫,開口道:“公主才回宮時,得知薛家滿門被陛下下旨斬首消息,當夜便割腕自溺。”
窗外雷聲大作,閃電短暫照徹室又很快暗下去,榮王妃腦中轟鳴,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
“母親,我能回家嗎?”
“母親,您可記得我的名字?”
耳畔滿是那日,那個臉蒼白,病弱不堪的小姑娘的聲音。
“明月,我們送你宮,是為了讓你活著,尊貴地活著,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弱可欺,你的尊嚴,你的榮耀都要靠你自己去保護,我只盼你再長大些,別再如此弱。”榮王妃想起那日自己說完這番話后,的兒就變得很安靜,連那雙眼睛都沒有神采了。
越回想,榮王妃便越發覺察出商絨那時的異樣。
“請您代我……向父王問安。”
榮王妃幾乎是被記憶里最后這句話給刺中,不敢置信般,著面前的榮王。
原來那本不是問安,
而是……
“商明毓!你為何不說!為何瞞我!”榮王妃揪住他的襟。
“說了又如何?”
榮王睜起眼來看,“神碧,你此時心中可在想,終究還是像我,像我一般弱?”
“能活到現在,必是有牽絆住的人,但那個人絕不是你,也不會是我這個連什麼模樣也記不起的父親。”
榮王握住的手腕:“神碧,這是你第二次毀掉的希了。”
蘭等人立在外頭的回廊里,此時疾風驟雨,他們也聽不清房中的靜,蘭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去敲敲門,卻聽房門一聲響。
“王妃?”
蘭抬頭,正見一單薄,披散發的榮王妃快步出來。
“人備馬車,我要宮!”
榮王妃的語氣從未如此焦急過。
蘭被這般態嚇得什麼也不敢問,連忙喚了人去備馬車,此時秋泓從里頭拿了外衫出來,蘭走上去搶來,忙幫榮王妃穿上,又在外頭披了件披風。
正要扶著榮王妃走,卻不防榮王妃卻揮開,側過臉去對那秋泓道:“你跟我來。”
“是。”
秋泓立即撐傘跟上。
蘭僵在原地,眼睜睜地瞧著那秋泓扶著榮王妃往雨幕中去。
——
雨水滴答打在車蓋,馬車靜停在無人的巷尾,數名侍衛撐著傘守在馬車外,而車的夢石則一臉凝重:“是凌霜,商息蘋如今正被足,胡貴妃有意討好父皇,近些日一直在抄寫道經,凌霜手底下的道士日前去過胡貴妃宮中取抄寫的經文,想來他一定是從商息蘋那里知道了些什麼。”
商息蘋便是胡貴妃的第一個兒子,商息照的親哥哥。
“他故意將此事給榮王妃,是想我徹底與簌簌劃開界限,”夢石滿心焦急,他看著坐在對面那個渾的黑年,“折竹公子,你不能再宮了,只怕榮王妃的人也在找你,你千萬躲好,我要趕回去,我不確定榮王妃是否又會對簌簌說些什麼,我怕再刺激,若是又……”
話音止住,他再說不下去。
卻不由想起自己第一回進宮,去看的那日。
已經試過輕生的人,是不會再對死亡有任何恐懼的,他唯恐商絨心中那點好不容易積蓄起的火苗又被今夜這一場暴雨給澆熄。
然而年一言不發,鬢邊的淺發是潤烏黑的一縷,隨著窗外吹來的夜風輕輕晃,更襯他白皙的面容著一種沉靜的冷。
“不。”
他垂著眼半晌,聲線泠泠:“不會的。”
“公子何以如此篤定?”
夢石一怔。
夜雨滴答如斷線的珠子般,年輕抬起一雙漆黑清亮的眸子,盯住他:“我在邊,不是只為了陪著玩兒的。”
“只要我還能握得住這手中劍,我便會一直護著。”
“但這世上并非所有的事都能由旁人為一力承擔,正如所說,有不得不面對的事,誰也幫不了。”
“若舍不得從前南州到蜀青的冬與春,舍不得外面不曾被親眼見過的闊達天地,”
雷聲在高檐之上發出悶響,閃電的掠窗來,年濃的眼睫投在眼瞼下的影時濃時淡,“會等我的。”
“一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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