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江陳是帶著指印上的朝。

他左臉頰有道細細紅痕，利落的下頷落下一道細長口，引得群臣紛紛側目。只他黑著一張臉，也無人敢問，都暗自思付，也不知哪個有如此膽量，竟能傷的了這活閻王。

新帝李椹卻樂了一早上，時不時便要問一句：“嘖嘖嘖，江卿，你這臉？”

江陳在朝堂上還不言語，尊他為君者的面子，只下了朝，卻將今日折子一甩，都命人搬去了書房，說是陛下益發康健，也該接這職責了。

李椹扶額而嘆，只得又好言語，將人請了來，磨了一天，才同他有商有量理了近來的要政務。

他出宮門時，輕了下下頷的傷口，轉頭便要回首輔府，好同沈音音算算這筆帳。昨日打完人子一翻，竟心安理得的睡了過去，獨留他一個，看著那背影，氣到傷。

于勁卻小跑著迎上來，稟道：“爺，今日老夫人派人傳了話，要您往安順門去一趟。”

江陳沒作聲，輕叩了下腰間的佩玉，聽于勁又道：“說是有要事，您還是去一趟吧，省得老夫人又氣。”

他頓住腳，不咸不淡嗯了一聲，轉頭吩咐車夫去了南城安順門。

每年四月初六，乃是大周的花朝節，慶祝萬生發，祈禱谷登。

按皇歷，這日該有后宮之主親祭谷之神，祈禱來年風調雨順。只如今中宮空置，便有宮中暫行祭祀事宜。中于安順門燃放煙花，徹夜不休。

江陳被引去了安順門北側的靖水樓，三樓雅間清幽靜謐，隔開了樓下長街上的喧囂。待煙火盛放，臨窗而坐，抬眼便能瞧清璀璨的天幕。

他掀簾而，卻不見蔣老夫人，獨有柳韻紅著面皮，坐立不安的張。

見他來了，柳韻圓圓的眼彎月牙，笑的的天真又可親，吶吶喚了聲：“懷玨哥哥。”

江陳墨眉微蹙，頷首應下，哪里還能不明白是怎得一回事。他在門邊立了一瞬，便借口要走。沈音音這筆賬還沒算完，也沒心同旁人周旋。

柳韻倉皇站起來，手便拽住了他銀線滾邊的袖口，不安道：“懷玨哥哥，你今日拋下我出門，那這全京城都要曉得韻兒不你待見了，沒得為那些貴們茶余飯后的閑話，便是日后嫁過去了也遭人輕視，何來正妻的面？”

江陳腳步頓住，回頭瞧住團團可親的臉，這個日后要為他妻的姑娘，他確實答應過，會給主母的面。

他袖口一閃，輕輕擺開了的手，卻也未再轉而去，背手立在窗前的暗影里，沉聲道：“柳韻，我會陪你一刻鐘。”

柳韻垂下頭，輕輕笑起來，確實沒看錯人，便是將來無，他這樣的人，也絕不會虧待了。

柳韻看著男子廓鮮明的側臉，高的鼻，飛揚的眉，本是凌厲的長相，可微挑的眼，又在這凌厲里加了蠱的冶艷，讓人沉迷而不自知。他姿拔，半邊子在暗影中，半明半昧間讓人琢磨不。

柳韻又開始心口狂跳，這樣的男子，將會是的夫君，柳韻的夫君！

一點點靠近，瞧見他臉頰上的傷痕，嚇了一跳，急忙拿了帕子來替他拭，語氣里都是疼惜：“懷玨哥哥，你的臉怎得了，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竟能傷的了你？”

江陳臉一偏，躲開了那帕子，眉目間沉了一瞬，忽而笑了：“沈音音確實吃了熊心豹子膽。”

他雖如此說，可那笑里都是縱容意味，看的柳韻心下一沉，口道：“音音姐姐竟如此驕縱嗎？這樣還了得，日后......”

話還未說完，卻聽男子聲音清朗，帶了點揶揄意味，肯定道:“確實是個驕縱的。”

他只字不提如何罰這罪魁禍首，倒讓柳韻訕訕的住了。

還再言，卻忽見長街上一陣，人群熙熙攘攘，越發肩踵。

江陳看了一瞬，揚聲喚于勁:“于勁，今日可有流民涌？”

于勁撓頭道:“爺，看這架勢，怕是左右監門衛辦事不利，讓許流民混了進來。”

江陳剜了他一眼，抬腳便往門外走，邊走邊道：“沈音音可是已出門？帶了我的衛去尋。”

他慕然想起昨夜應了沈音音的懇請，那樣的人兒，一便倒，若被那些不管不顧的流民踩踏了去，他不敢想后果。

柳韻瞧著江陳風一樣卷了去，連個招呼都來不及同打。角發白，抬手便掃落了桌上杯盞。

秦嬤嬤拉住的手，勸道：“姑娘，您又何必，大人這怕是在興頭上，等你嫁過去了，興許這熱乎勁就過了。”

柳韻卻扶了下鬢發，又甜甜笑起來，挽著嬤嬤的手臂，道:“嬤嬤，我記得這沈音音還有個表姐，是如今唯一的仰仗了。”

秦嬤嬤疑的哎了一聲，便聽又道：“這位表姐的夫君是吏部陳林陳大人吧？也趕巧，倒是我表哥的下屬。您替我傳個信，明日讓表哥帶了這陳大人去趟香玉坊，點娘伺候這位。”

這娘可不是個好沾惹的，想來上個這樣的主，這陳大人怕是再不下來。倒想看看，等沈音音那表姐也了棄婦，還如何能幫襯的了。到那時四下無親，了然一，才是最好拿。

......

音音是天黑出的門，十里長街燈火燭一片，有賣字畫古玩的，有雜耍戲臺，亦有花燈小食，年輕男手中拿了夾枝桃花，盼著與心上人肩一面。

音音夾在人群中，專挑那熱鬧去，讓后跟著的護衛們苦不迭，生怕一個錯眼，便跟丟了這大人的娘子。

左看看右瞧瞧，慢騰騰往順安門而去，忽見前邊戲臺上鳴鑼開鼓擺開了架勢，又順勢鉆到了臺前。

尋了個安穩角落剛站定，便見竹青直綴一閃，高挑的男子替隔開了擁的人群，轉過頭，笑的疏朗淡薄。

音音亦笑，向來曉得他大哥哥是個周全的，倒沒想到來的如此快。

季淮只瞧了一眼，便轉了目，看那臺上唱念坐打。從后方看，便是兩個同在看戲的陌生人。

他微垂下頭，趁著那臺上開嗓之際，低低問：“可想好了？”

音音亦是目不轉睛盯著那伶人，頷首，堅定的韌:“想好了，只需得勞煩大哥哥幾件事。”

季淮便笑，只道：“但管說來。”

臺上的丑角兒翻了個筋斗，惹的臺下哄堂大笑，音音便趁這間隙，湊近了些許:“這第一，便是勞煩大哥哥將沁兒與阿素帶去江南，好讓我再無后顧之憂。”

“這不難，此趟來京，你林嬤嬤也同來了，只同你無緣得見，這幾日會了會京中親友，也要啟程回南邊了。到時帶了沁兒與阿素同去，想來也不會落下話柄。”

季淮頷首，話里都是周全的顧慮。

音音一愣，倒沒想到林嬤嬤也來了，只如今被困在首輔府，竟是一面都見不上，不免心下酸，聲音也不似方才生了：“這第二件事，便是要勞煩大哥哥給個路引。”

這話落了，便見季淮寬袖一甩，在人群的暗影中遞來一紙文，低低道：“早已備下了。”

“大哥哥你真是......”

余下的話沒出口，化一聲嘆，淹沒在喧囂的人聲中。他從來都給了最周全的呵護。

季淮瞧著臺上的伶人咿呀呀唱了段哭泣，隨手拋了枚銅錢，喝了聲彩，才又鄭重道：“想要何時走？我來安排......”

“不，你無需手，你能替我安頓好阿素與沁兒，已是解了我的困頓。”

音音不待他說完，急急張口打斷了，怕到時江陳徹查下來，連累到他，會斷了他場前程。

忽而笑起來，帶了點張揚篤定的俏皮，偏頭看他，問：“你不信我能嗎？大哥哥。”

季淮在斑駁的影里看愣了一瞬，長睫輕，笑的溫潤如玉：“我信，但你需得記住，無論何事，我都會幫你托底。”

他頓了頓，在這洶涌人中出手，隔著料，輕輕握了下冰涼的指，道：“世人定都以為你是個弱不能自理的，可無人知曉，這里住了個自由堅韌的魂靈，你說你能做到的，我都信。”

音音忽而鼻子泛酸，眨眨眼，落下一滴淚來。大抵這世上，除了阿娘，第一次有人同這樣說。

裝作若無其事的笑，帶了點鼻音道：“大哥哥，那我們來日方長，我會去看.....”

話還未說完，忽覺人涌，被推著往前走了一步，腳下一踉蹌，差點跪伏下去，幸得季淮手，將人撈了起來。

本道聲謝，可一抬頭，隔著洶涌人，竟撞進一雙幽深目中，那里面肅沉一片，駭的手下一哆嗦，買來的銀杏餞灑了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