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庭言語輕佻。

凌青菀微微抿脣，後背有點僵。

爲了能見到盧珞，打算忍了。其實，是準備在西北盤旋半個月，伺機見到哥哥的。

如今這麼巧，石庭願意幫。雖然他言語輕浮，凌青菀還是忍了。

現在只有看到石庭，就不得不想起他說過的話，菀兒已經死了。

想到此，凌青菀就心生絕：陷一個死局，無法令安檐信服。

凌青菀不想安檐傷心。

最近思緒飄渺。不管什麼事，不管看到什麼，心裡微微打個彎，就會想到安檐。

安檐在心裡生發芽，盤錯節。

那些鬚，牢牢霸佔了的心，甚至每脈。

“......你打算怎麼跟盧珞說？”耳邊，響起石庭疏離的嗓音，讓凌青菀回神，“難道直接告訴盧珞，你就是盧玉，讓他幫你和你姐姐報仇？”

凌青菀就回眸，瞥了他一眼，道：“我自有說辭，無需你心！”

“你可以先告訴我。”石庭道，“我幫你聽聽是否靠譜。假如你無法說服我，就更加無法說服盧珞。你可只有這麼一次機會。”

凌青菀沒有理會他。

石庭後面又說了些話，凌青菀照例不與理睬，靜靜等著盧珞。

自然是有滿心的話，告訴盧珞。

“既不肯說，那邊吃些東西吧。”石庭閒話幾句，就不再多言，喊了店小二。上些拿手的好菜來。

店小二很快就端了上來。

金盃玉盞，菜繁盛。

主菜仍是羊。

燒、烤、煮、湯，樣樣齊全。還有些菜蔬，拼湊在一起，滿桌珍饈味，令人垂涎。

“我走過很多地方，最喜歡的還是太原府的菜。”石庭嘆道。

這一點。凌青菀深有同。

沒有走過很多地方。但是和京裡的菜相比，明明是同樣的東西，太原府的菜就是更加味。

這大概就是鄉憶吧？

太原府是盧玉的故鄉。也是王七郎的。說來也可笑，盧玉和王七郎都埋在太原府，可是偏偏這裡再也沒有他們的。

他們是兩個遊魂。

“我也喜歡太原府的菜。”凌青菀回答，悵惘道。

“將來我們可以回太原府。開家酒樓。”石庭笑道，“再蓋間大房子。後面有個偌大的後花園，可以種菜，或者種草藥。”

他似乎很嚮往。

對於半年後離開的生活，石庭有點迫不及待了。

他不停向凌青菀灌輸他的想法。

比如江南。比如太原。

凌青菀匪夷所思看著他：“菀兒已經死了，你還記得嗎？”

菀兒死了，盧玉怎麼可能離開？

安檐哪怕再恨。也不願意看到菀兒香消玉殞。他曾經說過，不管菀兒變什麼樣子。他都要。

盧玉走不了了。

“你不想走？”石庭問。

“難道要看著菀兒的隕滅嗎？”凌青菀道，“你是何等殘忍？”

“讓你留下來，豈不是對你的殘忍？”石庭輕聲道，“九娘，你要揹負別人過一輩子嗎？你這輩子，永遠是個旁觀者。

哪怕安檐對你再好，你心裡都明白，這不是給你的。到時候，你豈不是要瘋了？

也許那時候，你已經是個母親，兒雙。到時候你再瘋了，豈不是害得更多的人傷心？婦人之仁，不過是一時的仁慈，卻是更大的殘忍。”

他的話，總是帶著幾分蠱。

因爲凌青菀在心裡的某個角落，總有個聲音應和石庭的話：“他說得對，他說的纔是對的。”

“王黎華，請你保持緘默吧！”凌青菀輕聲道，“我有時候很討厭你的聲音。”

“我也是。”石庭輕笑，“我總是太過於清晰，不給自己心存幻想。我也很討厭自己的聲音。但是九娘，你需要我的聲音，你太迷茫了......”

何嘗不是？

現在的確很迷惘。從前以爲菀兒還在，那時候也有很多的打算，至能給安檐一個代。

如今呢？

如今要怎麼辦，非常迷惘。等盧珃的仇報完，等太后去世了，盧玉要怎麼辦？

想到這裡，凌青菀搖搖頭。看，石庭的這句話都同意，真的很容易被他蠱。

於是，不再接話，將頭轉向窗外。

街上碧樹繁花，在金日煙裡搖曳多姿，繁花鼎盛。

盛夏的太原，秀緻，樹木蔥鬱。日是溫暖的，酒也是溫暖的。

凌青菀的心，卻冰涼的。

靜靜坐了一個半時辰。

這一個半時辰裡，沒有再開口。

石庭也沒有。

最終，盧珞來了。

他在巳正二刻就到了。

看到凌青菀，盧珞微訝，不明所以：怎麼他和石人相約，還有個子？

瞧著這孩子的模樣，不是歌姬，也不是胡姬。兩頤潤，眸若琉璃，很是年輕可。

“這是人計嗎？”盧珞心想。

這麼一想，他頓時就對凌青菀沒有好，對石庭更是戒備。

“盧大人，請坐啊。”石庭起道。

凌青菀也站起。修長濃的羽睫微微覆蓋，將眼底的淚意斂去。

去年回太原府，堪堪找回自己的記憶，而且時機不對，就沒有去見盧珞。

以爲自己能放得下。

回憶裡，盧珞總是惹盧珃生氣，而盧珃慘死，讓對哥哥有點責備。

沒人試圖保護過盧珃。

可現在陡然再見，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上了。怎麼也控制不住。

這是的哥哥，的親人。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頭，哥哥的音容笑貌，和眼前這個人重疊，讓盧玉心澎湃，久久難息。

“總不能還沒有說話，就對著哥哥抹淚吧？”凌青菀這樣想著。“這樣。哥哥會懷疑的。”

使勁把緒斂住，好半晌心才平復幾分。

“你便是寫這封信的石人嗎？”盧珞進來之後，沒有坐下。反而是將一封信，放在了石庭面前。

石庭點點頭。

盧珞神微變。

“既然石人想談要事，怎麼還弄個娘們在場？”盧珞厲聲問道。

盧珞從小在軍中長大，是個武將。說話魯。他在盧玉面前，時常注意自己的言辭。

但是。此刻的凌青菀，讓盧珞戒備而且不喜，他就沒什麼顧慮的。

“盧大人放心，此不是人計。”石庭朗聲笑道。“人計，我也不弄這麼個醜人啊。”

凌青菀卻沒有心和他計較。

的心，都在哥哥上。

“既不是人計。咱們就單獨聊聊。”盧珞冷冷道，“石人意下如何？”

“不忙。”石庭輕笑。“咱們的事，可以稍後再聊，反正有的是功夫。今年，凌姑娘想同盧大人說幾句話。”

盧珞終於又把目，轉到了凌青菀上。

他眼眸冰涼，帶著幾分嫌棄和厭惡，仔細打量凌青菀幾眼。

這麼一打量，盧珞心頭微怔。

盧珞覺得凌青菀白皙纖的模樣，有點像他已經去世四年的妹盧玉。

就連的神態，也有幾分相似。

盧珞怔住了。

想到盧玉，盧珞心頭一痛，有點失態盯著凌青菀，似乎想把看個徹。

可這麼看著，盧珞的眼淚就浮上來，他眼睛裡不自一層霧氣。

他不由己想到了盧玉。只要想到盧玉，盧珞就不了。

凌青菀原本還能忍住。

可盧珞眼底的淚意，把凌青菀所有的忍耐都擊潰了。大顆大顆的眼淚，順著眼眶落，打溼了面頰。

“咳，你哭什麼呀？”石庭在一旁輕笑，“被盧大人嚇到了？”

盧珞原本看到了盧玉的影子，心裡大痛，一時間沒有忍住；他緒這麼一變，這個孩子就哭了，更讓盧珞驚疑不定。

“九娘？”盧珞低聲，試探著問，“你爲何長得像我家九娘？”

他的聲音哽住了。

凌青菀在淚眼迷濛中，發現哥哥的鬢角花白，比四年前蒼老了很多。

其實不太像。

但是，盧玉已經去世四年了，盧珞日夜思念，對心存愧疚，心目中對的印象早已模糊了，只記得瓷白的，和一雙緻好看的眼睛。

“咳，菀娘！”石庭聲音一提。

他準備打斷盧珞和凌青菀。

但是，凌青菀早已崩潰了，不顧一切，“哥哥”二字，已經喊出口：“哥哥，我就是九娘，哥哥！”

大哭起來。

盧珞猛然站起來。

他跟見了鬼似的。

“九娘，你回來了？”盧珞扶住凌青菀的胳膊，“九娘，哥哥有愧於你，你說過不想嫁周家，是哥哥沒出息，沒能替你做主。

九娘，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都告訴哥哥，哥哥替你達！”

他以爲是盧玉的魂魄回。

他以爲自己在夢境裡。

盧珞這種不真實的覺，持續了很長時間，直到凌青菀的哭泣慢慢止住，他纔有點回神，放開了的胳膊。

“不，你不是九娘！”盧珞也清醒了，連忙後退，“你們用什麼詭計？”

凌青菀看了眼石庭，希石庭可以出去。

石庭點點頭，果然走了出去。

雅間裡只剩下和盧珞時，慢慢跟盧珞解釋，就是盧玉這件事。

盧珞難以置信。

凌青菀就跟他說了很多他們小時候的事。

每一件，都記得清清楚楚。

這些事，外人不可能知道。

盧珞突然就扭過臉，不看凌青菀。

他流了一臉的淚。

他相信了。

第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