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角樓燈與夜空明月錯的倒映在朝天如黑綢般的水裡，波粼粼，林縛坐在江堤上聽著江濤拍擊岸石，獄島方向也亮著燈火，再遠就是一道迷濛淺淡的影——今夜朝天上的靄氣濃郁，看不清對岸山與水的分際。

有人走過來，也警覺到這邊有人坐在暗影裡，輕呵道：“誰？”

聽是曹子昂的聲音，林縛應了聲：“是我。”

曹子昂與大鰍爺葛存信從黑暗裡走出來：“這麼晚還沒有睡下休息？”

“坐，”林縛拍了拍邊地，要曹子昂與葛存信坐下談話，問他們，“你們說顧悟塵與李卓通力合作，能否穩定東南局勢？”

葛存信撓了撓頭，哧笑道：“楚黨、西秦黨在朝中鬥得之乎者也、不可開，神仙打架，我這做凡人的可看不……”葛家在淮上算是頗有聲的豪民，算是南汝河漁民船戶的幫派首領，到大小鰍爺這一輩，兩兄弟都讀過書，小鰍爺葛存雄還做過幾年河泊所攢典，大鰍爺看上相貌獷，對朝野形勢卻有幾分認識，知道顧悟塵屬楚黨，李卓是西秦黨魁陳信伯所舉之人，楚黨與西秦黨在朝中正鬥得勢如水火，他哧笑一句話就將顧悟塵與李卓的關係點。

“你覺得李卓今日出現在河口另有所圖？”曹子昂一屁坐江堤上，這一段是泥堤，四月中的夜晚，坐在泥地上一點都覺得冷，再有幾天就要梅了。

“也許吧，”林縛雙扶在雙膝上，看著遠際濃郁得化不開的夜，“李卓確實是近年來難得之名將，他今日以太子師、江寧兵部尚書街領江寧守備職事，可謂位高隆，然他所能發揮的作用實不如一郡之提督，現在能判定董原是李卓提前預下的一枚棋，按察使司手握江東郡兵備、監軍之權，再加江寧府尹王學善，應能穩定江東之局勢，然後兩浙、江西才能無憂……”

“李卓竟然願意向顧悟塵低頭？”葛存信嘖嘖奇，李卓雖非位登極品，但也加太子師、江寧兵部尚書銜，堂堂的正二品大員，又因主持東閩戰事聲在東南一時無兩，評心而論，拿顧悟塵跟李卓比，狗屎都不是，也難怪葛存信聽林縛說李卓要跟顧悟塵低頭要嘖嘖奇。

“……”林縛輕嘆一聲，越是如此，心裡越是堵得慌，李卓若是隻圖名利、不顧大局，大不了學陳西言辭卸甲靜待出山時機，斷不會有今日之暗示，李卓時年才四十八歲。

“顧悟塵放不下派系之爭？”曹子昂聽著林縛的嘆息聲，便猜到結果，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聲。

“嗯。”林縛又輕嘆一聲，至現在他還無法做出別的選擇，至在別人看來顧悟塵對他有知遇、栽培之恩，他上也給深深的打上楚黨的標籤，想要撕去卻不是那麼容易，除非一走了之上長山島去。

“如此朝廷早就糜爛不可救藥，”曹子昂心裡卻沒有林縛這般糾結，心裡想著顧悟塵也不過如此，但是顧及林縛的，沒有說出來，“便是明日就葬送掉，又有什麼可惜的？”

“說痛快話容易，”林縛有時候也會憂愁寡斷，輕嘆道，“‘興廢帝王事，離難百姓家’，自古來有幾多帝王能使百姓足卸寒、食足裹腹？”

“朝廷能有中興之治，譚爺當爲治世之能臣，”葛存信在旁說道，“只是此值離之秋，怕是已非人力能挽狂瀾了……我這些天也素敬服譚爺的本事，我就不信讓譚爺此時去做輔相，就能將這匹跑歪了的馬拉來到正路上來。”

“一無勢力、二無人，我登上相位，鬼會聽我的話？”林縛笑道，“大鰍爺拿話兌我呢。”

“相機行事罷了，大不了一起去長山島逍遙一生，長山島可是掛著你東海狐的旗號，你肩上擔子重著呢。”曹子昂輕輕一嘆，站起來輕輕按了按林縛的肩膀，雖然他等對元氏王朝絕無好，也不希天下大、民衆離難、給異族所趁。

“你們去休息，我再吹會兒風也回去睡覺。”林縛說道。

曹子昂與葛存信先回圍攏屋去，林縛順便往河堤那邊巡哨過去，走到河堤碼頭上，看著月灑下來照得河灘沙地一片雪白，起了神，拔出刀來練了十幾式。待上出了一層暖汗，纔將刀鞘在泥地裡，叉腳解下腰帶站在那裡解溲。林縛還是用不慣夜壺，小便去茅廁還不如站在河堤上解決痛快，林縛無趣的朝著堤下給月照不到的黑影澆去，就聽見一聲呼：“下流胚！”一道寒自下而上刺來。林縛來不及繫腰帶，側翻過拔起在泥地上的腰刀就往後去，也管不了對方是非男，這世代也非沒有刺客的存在，剛纔那一刀也是直衝自己的命子而來。林縛雙給落下的子纏住，只有旋屈足箕地還擊，對方也許是太激憤，竟然不借林縛雙給落下子纏住的劣勢從側面攻擊，舉刀就怒劈過來，林縛舉刀格擊，一拳朝其小腹攢擊而去。那的終究沒有想到林縛的拳頭會如此力沉，吃痛連退開數步，一腳踏空直往堤滾落，也恰是如此，林縛接下來的一刀只來得及削掉的一片黑……

這邊鬧出靜，旁近的哨崗吹警哨迅速趕來，角樓那邊聽著哨音，也用青銅鏡將燈投過來，林縛總算是在燈火照過來之前將腰帶繫好沒有出醜。

黑子也在河堤側給兩名護衛武卒捉住，燈火打過來，林縛就站在那裡看著人將這子綁了個結實，示意烏等暗哨不要面，怕還有敵人伺服。這子烏髮遮臉，出來的頸脖子給燈火與月照著細膩，左手胳膊給林縛一刀削掉一塊，鮮順著胳膊直往下滴。林縛走過去將的頭髮捋開，拿手將臉上的泥土抹掉一些，待看清這人的臉才微微一怔，心想：這他孃的是來行刺的，還是怕自己找不到婆家送貨上門來的？旁邊四名護衛武卒也是一臉的詫異。林縛看瘸著，似滾下堤時傷了腳，才細看烏與右肩上一片溼痕，也濺不過去，這夜裡水還沒有起來，林縛閉著眼睛也能想到上因何而溼，可憐他還自己憋著半泡尿，還有些許尿子上了。

這時候護衛武卒將子的武撿來，林縛拿來看了看，才兩尺多長的狹脊刀，柄是銀柄，十分的緻，拿來護還差不多，拿來行刺還真要趁人不備、刺要害才行，心裡想：這子會不會本意只是來刺探、給尿到頭上才憤起出刀的？林縛這才從懷裡扯出一塊汗巾來將的胳膊包紮了一下，暫時止住了。曹子昂、大鰍爺葛存信、林景中等人也聞警哨趕來，趙勤民這時候卻不敢出圍攏屋。曹子昂見這邊已經將潛刺客捉住，吩咐人手將河口左右再巡查一遍。過了片刻，便有人回來稟報西側江堤下角樓燈火照不到的死角有一艘輕舟剛逃走，問要不要調獄島快船追趕；河口這邊範圍較大，哨崗總是照顧不過來。

“算了，總要讓人回去報信才行。”林縛搖了搖頭。

“會不會是來刺殺趙勤民的？”林景中疑的問。

林縛看了看刺客的臉，又與曹子昂、葛存信對一眼，三人都搖搖頭。

“你知道我是誰？爲何要來刺殺我？”林縛托起刺客的下，看著的眼睛，心裡默唸：千萬不到提尿尿那檔子事！

“呸。”那子朝林縛啐了一口，閉著眼睛不說話。

林縛抹掉臉上碎沫，心裡也鬆了一口氣，細思他剛纔與曹子昂、葛存信談話時的形，應該沒有給這子聽去，吩咐道：“將送去島上監暫時關押，勞煩武先生替醫治一下，不要等不到明天審問時就讓失死掉，也要小心莫給傷了武先生。過了明天還，就送去秣陵縣衙門，我好歹也是朝廷命……”

兩名護衛武卒押著刺客去獄島，河口這邊加了戒備，林縛要曹子昂他們先回去休息，他回到草堂，小蠻與柳月兒都糟糟的穿著裳站在那裡絆。

“你自己貪生怕死罷了，爲何攔著不讓我出去？”小蠻氣鼓鼓的瞪著柳月兒，伶牙俐齒的質問。

“呃！”林縛轉想躲開，看著柳月兒委屈要哭的樣子，不得不沉下來臉來教訓小蠻，“怎麼這麼不懂事？我不是吩咐你，若聽到警訊，你們首先要保護好自己？”

“明明是聽到有刺客對你不利，還無於衷！”小蠻辯解道。

“不管以前，還是以後，你在宅子裡要聽你月兒的吩咐……”

“又不是你的妻室……”小蠻心裡氣未消。

“那我的話你也不聽？”

小蠻抿著不吭聲；林縛哭笑不得，敢月兒真有先見之明，還真治不住這妮子，雖說小蠻有些小孩子心，但總是識大，也不忍心真就教訓什麼。了髮蓬鬆的腦袋，安說道：“比起我自己，我更擔心你們的安危，真要讓我放心，你就應該先保護好自己，知不知道？先去休息吧，剛剛抓了個刺客，明天會有好戲看，不要睡過頭錯過好戲……”

小蠻抿著回屋去；柳月兒挨近過來，細聲說道：“我剛纔也有擔心死，當真是怕出去給你添麻煩，不是……”林縛看過去，的眼淚已經滾落下來。

林縛憐惜的將柳月兒摟到懷裡，小蠻這時候卻從門後面探出來，就在那裡看著林縛將柳月兒摟在懷裡。林縛朝瞪了一眼，才吐了吐舌頭轉走開，卻故意踩出腳步聲來，柳月兒聽著聲音忙不迭的從林縛的懷裡掙扎開，只細聲說道：“我只要你知道就好，除了你，我也沒有什麼好依賴的……”抹掉臉頰上的淚水，也回房休息去了。

林縛纔想起還有半泡尿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