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府雖說只有石樑縣這一塊狹長飛地嵌江寧、維揚、淮安三府之間,但是控扼石樑河要津。沈戎早就覺察到洪澤浦勢態有異,要不是林縛在路上與柳西林遇到,甚至本就不知道沈戎在石樑縣佈置一部銳。
林縛將突然闖腦中的念頭說給曹子昂他們聽,大家細思來,當下石樑河沿岸的局勢竟然更像是東知府沈戎有意縱容。
“他這是爲哪般,也想渾水魚撈一筆?”趙虎問道。
“沈戎不會貪這財。”林縛搖頭說道,沈戎爲從四品知府,是實權派員,要撈銀子實際比顧悟塵門路要多,不會冒這個險,實際上沈戎爲還頗有清廉之名。
“他與秦城伯有私仇?”周普問道。
“說不定有,”林縛說道,“但是我更擔心他別有用心啊。”林縛沒有見過沈戎,對他的印象都是別人耳所傳,對他實在沒有準確的認知。
“什麼用心?”大鰍爺葛存信問道。
“這些年來,沈戎一直是主張整編府軍的員,他在東做了一些事,也有一些績,但畢竟到的阻力很大,無法真正的實踐他的主張。再一個,沈戎在朝中黨爭裡屬於騎牆派,哪派得勢就倒向哪派,雖這些年運亨通,爲政也有佳名,實際上很難得到真正的重用——要是不怕用最惡意的心思去揣測別人,基於以上兩點,也足以讓沈戎縱容秦城伯走石樑河、洪澤浦水道了。”林縛說道。
“啊……”聽林縛這麼說,大家都倒吸了一涼氣,要是真相跟林縛所推測的一樣,沈戎最終的目標竟然是要縱容洪澤浦的漁民、船戶舉事叛好給他有平叛建功、整編府軍的機會。沈戎在東知府任上多大的功績都不可能比功平定一場數萬人規模的叛來得更耀眼。
“他這是玩火啊。”曹子昂說道。
林縛點點頭,深以爲然,說道:“也許沈戎打心底就瞧不起洪澤浦的漁戶能什麼大事、什麼大氣候……”
秦城伯從江寧守備將軍位上卸任後加封輔國將軍,乃從一品大吏,東南諸郡再沒有位階比他更高的員了。洪澤浦諸家勢力打劫秦家船隊,不管不功,都會以此爲標誌正式舉事,這幾乎是能肯定的事。
一旦給洪澤浦諸家勢力得手,誰知道他們會從秦家船隊獲得什麼好東西?秦城伯私藏兵甲必不在數,數以十萬計的銀錢也會使洪澤浦諸家勢力實力大增。但不管怎麼說,江淮一帶雖說流寇不絕,但是長期以來都沒有什麼規模的民,也難怪沈戎與其他地方員輕視水寨勢力,他們卻忽視了一個問題,年節後滯留在洪澤浦、石樑河以及朝天北岸的流民人數要大大的多過往年,這也是極不穩定的因素。
林縛直覺得頭的痛,並不是誰都能信步閒庭的看着天下大勢在眼前逐漸崩變的,因爲會有無數人的命與填進去,但是天下大勢如此,已經不是人力能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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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縛給顧悟塵寫了一封私函,派快馬送回江寧去,在信裡他沒有將洪澤浦的勢態說,但也將船行石樑河沿途看到的諸多疑點寫明在私函中,讓顧悟塵自己去做判斷、決斷。
林縛走石樑河回上林裡,要說對將要發生的事毫沒有覺察,日後也難取信於顧悟塵。
另外,他心裡也不想就眼睜睜的看着天下大勢進一步的崩壞。對天下大勢崩變,他無法閒庭信步、泰然之,畢竟會有千萬活生生的命與之軀填進去,但是他所能做到的,也只有給顧悟塵寫一封私函了,他一個小小的九品儒林郎能做的事十分有限。
林縛也只能與周普、曹子昂等人先去上林裡靜觀事態發展。
因爲要等周普、曹子昂趕過來,林縛他們在路上耽擱了半天多時間,夜後才趕到上林渡。就算如此,也要比一般的烏蓬漕船快捷許多。
上林渡的氣氛也迥異於去年秋天,戒備要森嚴得多,比起糟糟的野人渡,上林渡要井然有序得多,渡口外的河灘地也沒有雜不堪的流民窩棚,碼頭以及碼頭背後的長街,夜後也沒有多衫襤褸之人。
林庭訓臥病在牀,手不能書、口不能言,但不妨礙林族分權後正常運轉。
渡口沒有角樓或燈塔之類的專門照明建築,但是渡口沿河堤與街立有十數支高柱,夜後懸掛馬燈,也同樣將渡口與堆棧照得明如昏晝,若說與角樓或燈塔有什麼區別,就是無法利用青銅鏡將燈火投到遠。
上林裡鄉營指揮林宗海看着緩緩靠碼頭停泊的如樓大船,看着船頭迎風而立的林縛氣度端真是不凡,心裡複雜,他原以爲將此子趕出上林裡就消除了一個潛在競爭對手,誰能想此子去了江寧竟然牢牢結上顧悟塵,而且混得非同一般的好。
林夢得提早兩天就趕回上林裡來辦事,他與林宗海到渡口來迎接林縛,除了他們兩人之外,林族再無重要人出面了。另外,顧家派了兩人到上林渡來迎接林縛等人。
按說林縛能在江寧混得風生水起,對林族也是一大助力,但是林縛在江寧已經自立了門戶,此次行銷顧家茶貨也是撬本家的牆腳,林續宗跟他就有前仇,諸族老們也是以本家爲念,不肯走出來跟林縛見面也沒有什麼好費解的,不跳出來着林縛的臉罵已經是顧忌他初模樣的權勢了。
渡口有許多看熱鬧的鄉鄰,看清林縛站在船頭,議論紛紛起來:“林秀才當真是威風了,這麼大的一艘船,我這輩子也沒有見過幾次……”“上回送顧大人的船都遠遠不及這個威風啊。”“聽說他在江寧可替咱們東鄉黨漲威風了。別看東挨着江寧,但是東鄉黨在江寧不什麼氣候,一是因爲顧大人,一是因爲林秀才,東鄉黨在江寧當真是不同往昔了,前村狗伢子捎信回來說,他在江寧做工,工錢比當地人還高一,就因爲是上林裡子弟,你說這是多有面子的事。”“二公子以前將林秀才趕出上林裡,他倒沒有想到林秀才去江寧能有這出息,這時候也沒有臉出來見林秀才了。”“可不是,當初林秀才在騾馬市拿刀着二公子下跪救饒,我就知道林秀才能有大出息,你們看看,這纔過去多時間啊?”“要是大老爺躺在牀上還有想法,不知道他心裡會怎麼想啊?林秀才說到底還是他趕出去的。”“他能有什麼想法,從病牀上爬起來迎接嗎?”“真是奇怪,七夫人怎麼沒有到渡口來,半天沒看到人影呢?”“大老爺好時,七夫人還能些顧忌,大老爺跟半死人似的,七夫人總要避嫌的。林秀才在江寧能這般模樣,多半也是靠了七夫人在背後給他撐腰,再不避諱些,誰知道外面人會嚼什麼舌頭?”“誰敢嚼七夫人的舌頭,我可不敢,你趙老三敢?”
林縛站在船首,就看着渡口的一切,待船靠上岸,才換了一副笑臉下船來,拱手說道:“林縛怎麼敢勞宗海叔與夢得叔來渡口相迎,罪過罪過?”又與林宗海介紹孫敬堂、曹子昂等人。
七夫人顧盈袖不便出面到渡口來迎接,趙虎他爹孃與他二弟趙豹站在林宗海、林夢得的後,與他們站在一起的還有個穿整潔青衫的老者,林縛看着臉,閃過幾念,才記起他就是下林裡的郭老頭,是趙虎的準丈人,他要給趙虎漲臉面,恭敬施禮道:“趙叔、趙嬸與郭老也來渡口了,是不得要將趙虎趕拉走商議婚事去?”讓人將在江寧替趙虎置辦的幾挑財禮搬下船,要趙虎率領十名武衛牽馬駝財禮先回家去。
從上林渡再往北,東號最多再行二三十里不用擔心擱淺,再往北就是淺水湖域,東號反而失去用,所以在上林裡觀洪澤浦形勢,東號的實際用不大,會停在上林里老老實實的僱人往船上裝茶貨,曹子昂、葛存信等人要或明或暗的分批從船上轉移出來。
曹子昂率領十名持刀武衛打着給趙虎婚事助勢漲威風的名義搬運財禮上岸來。船上有八匹馬牽下來,暫時都駝上從江寧給趙虎置辦的財禮。另外還有近二十匹好馬一直都養在上林裡,這樣就能確保上岸之人每人有兩匹好馬可用。大鰍爺葛存信與其他人暫時留在船上,等到深夜再找機會分批從船上轉移出來,林縛也不確認洪澤浦或者沈戎有沒有眼線盯着上林渡這邊。再說林宗海、林續宗也不是善茬,要做什麼事,首先也要瞞過他們的眼睛。
四月中旬的天氣,裳已經穿得單薄,十名武衛下船來,裳裡有沒有穿甲,穿的甲不良,都能很輕易的看出來。按律是鄉勇及商號武衛、護院鏢客等私兵都用甲、強弓、陌刀等強力兵甲,但是鄉豪養私兵都視此律如廢紙,不穿甲、不用強弓、不用陌刀等兵刃,即使訓練再刻苦也要大打折扣。林家一直都注意給鄉勇裝備良的兵甲,即使如此,鄉營滿編五百員,實際人馬已經有七百餘人,但是這些年所積累下來的私藏甲也不過六十餘副。看着下船來的十名武衛人人在便袍裡皆穿好甲,除腰繫佩刀外,還多持陌刀等長械,另外留在船上的衆人看上去也有不穿着甲,令林宗海看了如何不心驚?林縛從江寧傳回來的名氣當真是一點不誇張啊。
林縛微微一笑,先與趙虎爹孃及郭老頭嘮叨幾句婚事安排,要他們先回家去,他只讓周普留下來陪同自己,在上林渡的安全還是有保障的。
郭老頭本來嫌棄趙虎給林家驅出鄉營有意毀了婚事,後來趙虎給林縛當了隨扈去江寧又有發跡的跡象,郭老頭又有意促這樁婚事。說起來這事也讓人鬱悶,但是趙虎還是惦念着郭老頭的閨郭紅英,央求七夫人促好事,自然也沒有婿跟丈人結怨的道理。下了船就給爹孃以及郭老頭行了大禮。
郭老頭看着趙虎換了一便袍也十分的神,竟然有十多名雄糾糾、氣昂昂的侍從牽馬跟隨,從江寧帶回來的財禮都是籮筐駝在馬背上,這一輩的虛榮心都沒有此時這般膨脹過,眼睛瞥過渡口看熱鬧的鄉鄰,打眼看婿是越發的歡心,笑得合不攏。
趙虎他爹是悶頭不吭聲的老實人,了林縛一禮就漲紅臉慌然不知所措,對他兒子趙虎也只是往肩膀上打了兩拳,笑呵呵的說不出什麼話來。趙嬸替趙虎理了理領,撣掉灰塵,看着兒子跟着林縛有出息,心知當初要兒子給林縛當隨扈的決定沒有錯,自然是十分的高興,跟林縛說道:“林秀才,你這邊事忙完之後,不管多晚,夜裡到家來吃酒……”
“好咧,”林縛答應道,“趙虎的婚事,我也要幫着籌謀一二。”他知道趙嬸刻意要他不管多晚過去,多半是七夫人會在那裡等着他見面,多時未見,也想念得很,但是眼下要先將林宗海應付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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