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毅在外間來回踱步,突然聽得里頭一聲欣喜的‘生了’,與此同時響起孩子嘹亮的哭聲,頓時后背一僵，之后猛地回轉向里屋方向,不自主的朝前了兩步。

　同樣在外間候著的福祿和管事婆子等人不免神一提,皆面激與歡喜。

　宋毅隔著房門急切發問：“如何？可都平安？”

　里頭穩婆的聲音即刻傳來：“恭喜大人賀喜大人！夫人和千金,母皆安。”

　外間候著的一干人皆是一怔。

　竟是個千金。

　宋毅先回過神來,道：“快抱出來給爺看看！”

　不多時,穩婆抱著孩子出來,小小的孩子裹在厚實的大紅襁褓中，正蹬揮手的哭的響亮，小手攥著瞧著忒有勁。

　初為人父，與自己孩兒第一次見面,宋毅難免激張的有些呼吸不暢。

　穩婆見他模樣，倒與平常人家的慈父無甚兩樣，便沖淡了些面見國舅爺的畏懼之，遂笑著就撿上好話說著：“國舅大人的千金生的好啊，趕上了這大年初一的，這就是大富大貴的命呢！俗話都說初一的娘娘十五的，您家千金，可就是有大福的！”

　一旁的主事婆子笑道：“那是自然。咱家的小主子可不就是福澤深厚？不提旁的,是這生辰，就比旁人占了先！”

　宋毅只顧看著那襁褓中的孩子，看生的模樣,看一舉一一哭一鬧，當真是滿腔歡喜如何看都看不夠，只覺得他孩子怎能生的這般好，就如那仙似的。

　穩婆見那國舅爺那張冷的臉上，此刻難得的漾起了笑來，又忙建議道：“大人不妨抱下？”

　宋毅便小心的抱過孩子，僵著胳膊，十分生疏的左右搖晃。

　福祿及管事婆子等人見他僵直著，雙臂托著孩子僵著輕微搖晃，作甚是稽，不免都忍俊不，卻是想笑也不敢笑。

　宋毅瞧孩子仍在哭個不停，連臉兒都哭的紅通通的，便有些驚憂，忙問：“怎麼還一直哭？再哭下去，怕是要哭啞了嗓子。”

　穩婆趕解釋道：“大人莫要擔憂，小孩子都這般，初臨人世，總要以哭聲來宣示一番。一會就會慢慢消停了。”

　宋毅方安心。這會他胳膊總算不那麼僵，也察覺出小妮子重量來，不免驚嘆：“喲，還沉。”

　提到這，穩婆不免真心實意的夸到：“大人您這千金可真了不得。奴婢給人接生了這麼多年，還從未見過這般瓷實健壯的閨呢……”說到這，猛地察覺到失言，又忙止了前頭話茬改口道：“您家的千金玉雪可，將來定是個大人。”

　宋毅也不在意。他倒是樂見他閨胖乎些，健康些。

　托著孩子往福祿等人的方向移過些，他問：“像爺嗎？”

　福祿等人抻著脖子仔細看了看孩子，再往他們大人面上飛速瞄了眼，齊齊用力點頭：“像！”

　護國公府掛了紅燈彩繩，點了煙花炮仗，又大開了府門派發紅蛋、喜饃饃、紅紙包的銅錢等。又有管家出門告知，府上喜得千金，洗三之后將于這條街上擺流水席整整七日，屆時京城百姓無論貧富貴賤，皆可過來吃口席面。

　百姓奔走相告，不足半日功夫，全紫城的百姓都知那護國公府的宋國舅喜得貴。

　達貴胄家的大門紛紛大開，一車一車的賀禮都往那護國公府而去。宮中的賀禮也隨之而來，足足有五十多箱，那長長的禮單上，件件都是世間罕見的珍品。

　林管家低頭進了正殿，詢問：“老太太，各家來道賀的人送的這些賀禮，皆已統計完了，擱在何？”

　老太太耷拉著臉，沒個好氣：“一概都搬去他的后罩樓去罷。反正素日里府上但凡有好，他都狗顛兒似的親捧到那樓里去，也不差這一回了。”

　說到這，頗為郁卒的深吸口氣，又沉著角道：“天天作耗，還當是會生個什麼凰蛋來。”

　王婆子懾于他們大爺兇威，實不敢胡挑撥，也不敢順這話說，只敢撿了其他好話來勸：“先后子，湊個好字，也不錯的。”

　那林管家也趁機道：“是啊老太太，是個千金也是頂好的。況且咱府上千金那是大年初一的，那可是娘娘命，日后那是貴不可言吶。”

　老太太聽在耳中，面稍霽。

　因這胎孕期反應大，偏胎兒又大了些，蘇傾生產著實了些罪，一連兩三日都臥榻昏沉著。

　雖說宮里醫都來把脈過，只道是產后虛，仔細養著便沒事，可宋毅還是不大放心，見躺在榻上閉著眼蒼白著臉，有時候還長時間都一不的模樣，只覺得心慌難安。

　遂不顧眾人反對，是又搬來一方榻來于里間。每至夜半的時候，他會忍不住的起轉到屏風后，俯側耳于枕畔間，直待聽得淺淺而平穩的呼吸著，方覺心安。

　孩子洗三過后，蘇傾的神也好了些，也能偶爾被扶起來倚靠著床頭坐會。

　宋毅遂心大好。忙令人將孩子抱到里間來。

　這幾日神不濟，臥榻休養著，他也不讓人輕易打攪到，就讓娘將孩子帶到耳房喂養。如今神好些了，如何能不讓再仔細看上一看？

　蘇傾額頭帶著攢珠抹額，擁衾倚枕的靠在床頭，目不由自主的落在娘懷里的襁褓上。

　從懷六甲至呱呱落地，九個月的時間里，們同呼吸，同悲歡，那種屬于命運的深深羈絆與牽扯，是為人母方懂的那份悸。

　宋毅見眸復雜，神態也悲喜難測，心里也沒底是個如何想法。想到當初到底是他迫的手段不彩，他的心不免提起了幾分，真怕恨屋及烏，遷怒了這孩子。

　他將孩子抱過來，以目示意那娘先出去，而后將孩子仔細往的方向湊了湊。

　“也是怪了，小妮子每回爺去瞧都在哭，偏見了親娘就安生了。看來，再小的孩子也是認娘的。”他坐在床沿上看，試探問：“你抱抱？”

　蘇傾目怔怔的向那孩子，小小的人，嶄新的生命，是從上剝離出來的一部分，是于這個世間唯一脈相連的親人。

　宋毅見總算出手來，便趕忙將孩子遞過去，怕沒多力氣，也未松手且一直幫忙托著。

　看著孩子，他看著。

　“你瞧這孩子眉眼生的，與你是極為相像的。再大些，便與你像是一個模子里刻的般。”他笑道。

　蘇傾的目就忍不住的往孩子的眉眼打量。在那眉形，還有那狹長的眸上看過幾番后，不著痕跡的迅速抬頭往他劍眉狹眸上看過，而后又垂了眸看孩子，抿抿，未說話。

　他遂又補充道：“臉龐也像的。”

　蘇傾只看孩子，未應他，片刻后方低聲道：“待下了，我喂養一陣吧。”猶記得前世聽過人說，母親初對孩子是極好不過的。

　宋毅呼吸一窒，而后放輕了聲音道：“好。不過你也莫要太累著，大部分時間還是由娘來喂養吧。”

　他不聲的打面上移開目，寸寸上移至那發頂。近一年的景，那發已長了三寸見長，和順的服著。

　開始蓄發了。

　是不是意味著，此后，他也可以期許些旁的？

　直待孩子滿月之后，宋毅才從繁雜的各種典籍中出來。

　福祿見他們大人面帶輕松和喜，便知應是孩子的名字有了著落。之前只當會生個小公子，遂幾乎翻爛了那《易經》方終于得了幾個中意的名字，沒想事與愿違，最終卻是生個千金。

　那這名字便要另取了。

　大人遂又翻閱《詩經》，左翻又看的，卻又始終找不出個能合心意的名字，這不又開始翻閱其他典籍，翻來覆去的看，找，想，足足一月功夫，可算是尋到個勉強滿意的了。

　蘇傾正舀著瓜鰱魚湯喝著，外間有腳步聲由遠及近，抬眼看過去，就正見那門簾打外頭一掀，宋毅微彎進來。

　“沒歇晌呢？”見抬眸往他方向看過，他不免挑眉一笑。

　“不急。”蘇傾轉過臉去，繼續舀湯喝著。

　宋毅幾步至床榻前，了擺坐在沿上，給朝上拉了下薄毯，笑道：“孩子的名字，爺可算是給起好了。你猜猜看，看能否猜中。”

　蘇傾腦中瞬間略過一連串的名字——紫萱，梓涵，雨彤，夢琪，可欣，欣蕊，子悅……天馬行空的想著，喝起湯來就開始心不在焉起來。

　宋毅瞧模樣，就掌笑道：“猜不中罷？爺便就告訴你好了，咱閨既然生在大年初一，那名字里不得要應時，遂元春！”

　蘇傾一口湯當即噴了出來。

　宋毅見嗆咳的滿臉通紅，手里湯碗也隨之震，湯濺了四，不免被唬了下，趕接過那湯碗，同時俯過去給拍過背。

　令人過來給換過被褥，他過背給順氣，不免詫異問：“這是怎麼了？可是這名字有何不妥，何故這般大反應？”

　一提名字，蘇傾登的坐直了，無意識的推他胳膊，邊咳邊道：“不……不許這名字！”

　宋毅難得見這副模樣。仿佛被蜂蟄了似的，又驚又躲。瞧著，整個人比之從前多了些活氣。

　“那……”他不著痕跡低眸看了眼握在他小臂上的手，便緩聲道：“，你若不喜歡，那便不用這名字。元朝，歲之朝，月之朝，日之朝。宋元朝，這名字總了吧？”

　蘇傾這會順過氣來，便開始垂眸琢磨這個名字。

　開始沒覺不妥，可不過片刻功夫就反應過來，朝是個多音字，元朝，豈不是元朝？

　“這……”蘇傾遲疑：“還是再換個吧。”

　宋毅挑眉：“再就只能是元朔了。”

　蘇傾詫異：“這哪像孩子名字？可有些的？”

　“那還就元春還。”他道。

　最后孩子的名字定下來，名喚宋元朝。

　“孩子未過三周歲，且先不喚正名，只以序齒來。”宋毅解釋道：“咱閨排行為五，遂且先喚五姐兒。”

　出了月子之后，蘇傾便開始親自帶孩子了。

　宋毅見人前雖未過多表現出些什麼，可人后對孩子卻是諸多疼，總是一直提著的心開始慢慢落回實。

　他不止一回見獨自哄孩子的場景。

　坐在搖籃旁，輕搖著竹籃，口中哼唱著莫名的曲調。那是他從前未曾見過的模樣，溫暖又和，宛若初春的暖，照的人骨子里都仿佛能淌出暖意來。

　有時候孩子睡了，會這般一直坐在那，安靜的看著孩子的睡好些時候。然后會輕輕的將頭枕過竹籃邊緣，蠕著瓣，輕聲喃喃。

　聲音很輕，他卻聽得清。

　在說：“我是媽媽……”

　每每此時，他都覺得話中仿佛夾雜著他所不懂的莫名。讓他，偏又令他莫名的酸。

　每當此時，他便不肯再近前半步，唯恐打攪了的清凈，也唯恐打攪了里面的母溫馨。他就這般立在外間，隔著簾子看著，聽著，著，只愿時垂憐，能走的再慢些。

　晚間時，他覆于上，幾多癡纏。

　“別將爺落下。”他著的，低聲呢喃。

　蘇傾，且走慢些罷，且也不妨回頭看看他。

　孩子三周歲的時候，可算能喚正名了，這般的大日子，宋毅自不得要大大辦一番。

　蘇傾給孩子穿上大紅襖子，又仔細給披上繡金線的撒花斗篷，戴上兜帽，系好。

　宋毅便將孩子抱起，要去前頭會客的廳殿里走個過場。今日賓客滿堂，高朋滿座，且再待過一會的功夫，太后跟圣上也會過來慶祝，不得要帶孩子過去見見人的。

　“等下。”在他踏出門之際，蘇傾又忙住，走了幾步上前給元朝兩只小胳膊塞回了斗篷中，囑咐不許，又看向宋毅囑咐道：“元朝早晨剛吃過了長壽面，莫再喂吃旁的食什麼的，免得不克化。”

　說起長壽面，宋毅就不免想起這三年來，每至年初一，便會親自下廚做面。長長的一面落碗中，勁道又爽，也就每每此時，他方能蹭上這麼一碗吃上。

　按下心中不爽，他挑眉道：“不放心，你倒是跟著一道過去。”

　此話一出，蘇傾便默然不語了。

　宋毅就正了，道：“放心好了，爺看著，斷不容胡吃海塞的。”

　話剛落，元朝又出了小手，使勁抓著爹肩膀，著脖子大喊：“元朝要吃！”

　宋毅滋了下：“這小手還賊有勁。”

　蘇傾瞪那元朝一眼令老實點，又將手給塞了回去：“這麼能吃，能沒勁？否則不白長了這。”

　宋毅顛了顛元朝，嗯，又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