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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大人要怎麽做？”三位佐貳著道。

“我正在謀劃一件大事……”魏知縣沉聲道。

“什麽大事？”三人追問道。

“這大事就是……”魏知縣看著三人，三人也屏息著他，直到憋紅了臉，才見他咧一笑道：“保！”

“……”三人一陣狂暈，卻見魏知縣哈哈大笑，甩著寬袍大袖，長發飄飄而去，隻留下一串慷慨的高歌：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探虎兮——蛟宮，仰呼氣兮——白虹！”

荷花池邊，三位佐貳麵麵相覷。

“好麽，先是聶政後是荊軻……這是要跟鄉紳巨室拚命麽？”邊緣人有邊緣人的好，馬典史起風涼話來，一點沒有力。

“胡鬧！”刁主簿就沒這份輕鬆了，一甩袖子恨恨道：“死不悔改，一意孤行，非把大家都害死不可！”

“沒那麽嚴重吧……”蔣縣丞也有些頭大道：“先打聽打聽，他到底要幹什麽吧？”

“嗯。”刁主簿點點頭。魏知縣邊有個長隨，其實是他安的，如今已經進了簽押房，雖然隻是端茶送水，但打探到點消息，還是沒問題的。

回頭他便讓人通知那長隨，切注意魏知縣的一言一行。接下來幾，便有消息源源不斷反饋回來……

先是聽魏知縣命戶房，將永樂以來的戶籍檔案，全都送到簽押房。又聽魏知縣找工房的人，命他們趕工刻八十塊石碑。還聽他寫了份奏章，卻被司馬求死死攔住。為此兩人還發了爭吵。

那長隨在外間，清楚聽司馬求高聲道：‘東家不能這樣啊，一旦掀起大獄來，要有多人頭落地？造孽啊！’

‘就是永樂皇帝太仁慈了，那些人才會肆無忌憚！太祖皇帝才賓十幾年，大明朝的州縣就已經敗壞若斯了！’又聽魏知縣憤慨道：‘蒙元的殷鑒不遠，若是在這樣紳勾結、上下沆瀣下去，我大明的江山要被蛀蟲挖空了！’著重重拍案道：‘非得再來一次郭桓案！讓那些貪汙國稅的家夥都人頭落地，我大明朝才有希！’

‘東翁，你要是這樣幹，將來還有立足之地麽？’司馬求惶然道。

‘魏某深皇恩，為國捐軀，死得其所！’魏知縣斷然道：‘先生不必再勸，我意已決，一定要將富縣人口減、稅賦減的真相，大白下！’

‘東家……’司馬求悲聲道：‘那老朽隻能辭館了……’

‘就算所有人都離開，我也不會搖的！’便聽魏知縣大聲道。

“魏源真是這麽的？”刁主簿聽完，竟出了一的白汗。

“千真萬確。”他的親隨道：“老五要是沒聽到，還能造不？而且本縣石匠都被他關在縣衙裏，從早到晚叮叮當當，這總不會有假吧？”

“老五沒他們刻的是什麽？”刁主簿問道。

“是黃冊……”親隨著從懷裏，出幾張刻碑用的墨紙道。“這是他趁人不注意帶出來的。”

刁主簿接過來一看，有幾張是本縣洪武三十年的黃冊檔籍頁。另有幾張則是永樂八年的黃冊頁……登時他就明白，對方要幹什麽了！

魏知縣竟然要將洪武年間的黃冊，和最新的黃冊刻石碑，公諸於眾！讓富百姓看看，他們這些年來多了多賦稅！

這樣一來，那些欺上瞞下、吮吸民脂民膏的糧長，還有自己這個主管錢糧的主簿，恐怕不用等朝廷置，就要被暴怒的百姓生吞活剝了！

“這個瘋子！”刁主簿跌坐在椅背上，手腳發道：“瘋了，瘋了，徹底瘋了……”

。

好半回過神來，刁主簿再也坐不住，直奔縣丞衙而去。

聽了他的講述，蔣縣丞也震驚了，“這魏大人的子還真烈呢……”

“哎呦，我的老哥，就別風涼話了。”刁主簿一邊汗，一邊急道：“他這是要魚死網破了！你我們咋這麽倒黴，攤上這麽個二桿子知縣？”

“還不是讓你們的。”蔣縣丞幽幽道：“當初讓生員告狀，是一招狠棋，但上個吃不吃的主兒，不該用。否則就像現在這樣，把他徹底惹了……”

“木已舟，這些有什麽用？”刁主簿不耐煩打斷道：“你，現在該怎麽辦吧？”

“還能怎麽辦？要

麽低頭，要麽幹掉他。”蔣縣丞歎口氣道。

“怎麽幹掉他？”刁主簿問。

“刀砍斧劈，毒藥絞繩，哪條都行。”蔣縣丞麵無表。

“開什麽玩笑，堂堂一縣之長，要是莫名其妙死了，冷麵鐵寒肯定會一查到底的。”刁主簿大搖其頭道：“設法把他趕走吧。”

“來不及了。”蔣縣丞搖頭道：“不等你運作完，他早就把石碑立起來了。”

“你……”刁主簿這下明白蔣縣丞的意思了，瞪著他道：“想讓我低頭就直啊，兜什麽圈子！”

“不這樣你能知道別無選擇？”蔣縣丞苦笑道：“仁安老弟，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你們橫，他卻是又愣又不要命。他還是本縣的父母，和他鬥下去就是這個結果。”

“現在這個有什麽用？”刁主簿皺眉道。

“當然有用了。亡羊補牢為時不晚。”蔣縣丞是不得息事寧人的，雖然他參與不深，但是鬧大了一樣跑不掉。“誰願意鬧到今這一步，還不都是你們的？他丟了麵子，你們給他找回來，他想多收兩稅，你們也可以商量，無非就是賺一些麽。”著看看刁主簿道：“不是我你，老刁。你在富隻有三年任期了，何必要陷得那麽深呢？”

“唉，現在想，晚了。”刁主簿滿苦道：“永樂八年的黃冊，就是我主編的。你我還能置事外麽？”

“先過去眼下這一關，日後再慢慢想辦法吧。”蔣縣丞也歎口氣道：“你去勸勸他們別鬧了。跟魏知縣坐下來好好談談吧。”

“唉……”刁主簿鬱悶道：“你也幫著跟姓魏的，別讓他把奏章發出去。”

“嗯。”蔣縣丞點點頭道：“我們分頭行。”

誰知兩人都了釘子……

蔣縣丞那邊，魏知縣本不聽勸，一副烏吃秤砣——鐵了心的架勢，要跟大戶們死磕到底。

刁主簿那邊，鄉紳們也認為魏知縣乃虛張聲勢，要是這樣向他低頭，日後富縣不了他的下？！他們不相信，世上還有這樣不要命的……

其實歸結底還是，就算出了事兒，也是五個糧長倒黴，跟大部分鄉紳沒關係。所以他們不到那種切的恐懼，自然可以向五個糧長沒口子保證，有我們在，一定不會有事！嗯，放心吧，一定不會有事的……

糧長們自然惶惶不安，但他們不敢犯眾怒，隻能死撐著……直到他們聽到一個消息，冷麵鐵寒周臬臺，極可能已經微服私訪至本縣了！

許多人都看到一個穿青布道袍的外鄉中年人，在兩個伴當的陪伴下，沿著富春江步行而上，每逢村鎮便走街串戶，尋訪冤，跟傳中的周臬臺完全吻合……消息傳得有鼻子有眼，而且據魏知縣也得到消息，命石匠日夜趕工，準備在周臬臺抵達縣城前，將那些石碑立起來！

刁主簿幾個都了熱鍋上的螞蟻，據有糧長跪在李晟爺爺麵前，求他放一條生路。還有糧長嚇得懸梁自盡，幸虧被發現得早，才保住一條老命。

刁主簿更是放狠話，要是他們幾個進去了，就把鄉紳們瞞土地、寄名絕戶、巧取豪奪、倒賣庫糧的舊賬全翻出來，大家一起完蛋！

見敵人還沒出招，後院已經起火，鄉紳們不得不好好商量一下，到底該怎麽辦了。

這過晌，十幾名有頭有臉的鄉紳地主，齊聚環山鄉李家。李家老爺子的兩個兒子皆進士及第，長子在四川任布政使參議，次子乃當朝太仆丞。一門兩進士的榮耀，哪怕在浙江這樣的科舉大省，都極為罕見，本縣鄉紳自然公推李老爺子為首了。

李老爺子七十多歲，頭戴東坡巾，穿栗蝙蝠暗花氅，舉手投足都著德高重。隻見他撚須緩緩道：“想不到，這位大老爺脾氣還真不……”

“其實真不怕他鬧騰，關鍵是那冷麵鐵寒來了，這個人太可怕了。聽京師兒夜啼，百姓輒呼‘冷麵鐵寒來了’，便能嚇得兒立即收聲。”坐在他右手邊的是王家老爺子，因其子乃刑部員外郎，是以坐了本縣鄉紳的第二把椅，“要是這節骨眼上鬧出事來，怕是不好收場。”

“可是都鬧到這一步了，”坐第三把椅的於老爺子，代表眾人問道：“我們的麵往哪擱？”

“讓他道個歉吧。”王老爺子道：“讓人傳話過去，隻要他魏源來給李老哥陪個不是，一切都好商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