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王賢親去後衙請安,米知縣無妻無兒,孤一人,他也沒什麽好避諱的,便徑大老爺的臥房,隻見大老爺宿醉未醒。
米知縣的長隨道:“二老爺隻管自便,大老爺一般都是中午才起的。”
初來乍到,不能不謹慎,王賢堅持將米知縣搖醒。好半,老知縣才睜開,隉忪睡眼,打量著王賢道:“你是誰?”
“下王賢。”王賢心好麽,好麽還真健忘。“昨日才上任的本縣典史。”
“哦,想起來了……”米知縣看看外頭還早,沒有起的意思,嘟囔道:“什麽事?”
“下聽梆子響過,卻未見吏排衙,故來請示……”
“他們沒告訴你麽?咱們不玩那個。”米知縣哈欠連連道:“我跟他們打過招呼,從今往後,都聽二老爺的。你咋辦就咋辦,咱們合理分工,能者多勞,老者多睡……”著竟閉上眼嘟囔道:“我再睡會……”
“……”王賢徹底無語,昨米知縣一直在吹噓自個是無為而治,原來這個‘無為’之針對他自個。至於如何治,就給別人了……
攤上如此不負責任的長,王賢無可奈何,隻好回到自己的西衙,見未時已過許久,來應卯的卻寥寥無幾。王賢不悅道:“我昨沒要點卯麽?”
“回二老爺,本縣向來閑散,許是他們一時還不習慣。”來了的幾個聲應道。
“你們怎麽習慣?”王賢冷聲道。
“我們早起慣了“幾人陪著笑道:“何況大人頭一點卯,不敢過來。”
“好不錯。”王賢點點頭道:“那為什麽他們就敢呢?
“剛才了,一時還不習慣……”幾人聲道。
“那還是不怕我。”王賢輕聲一句,突然拍桌子高聲道:“一炷香,把他們都給我來!不然等著吃板子吧!
堂下幾人暗晦氣,早知這樣,和大夥兒一樣在家睡覺多好。但見二老爺發火,誰還敢他的黴頭?都趕領命去人了。
按規製,吏都要住在衙門裏的,所以大部分人還是可以按時趕來,當然大都冠不整,睡眼惺忪,可見不習慣早起之非是虛言。
看著這些七八糟、東倒西歪的家夥,王賢才意識到魏知縣是多麽的治衙有方……在富縣時,雲板一響,吏上堂,端坐肅立,冠整齊。誰也不敢稍有馬虎,因為被知縣老爺挑出錯來,輕則挨罵,重則吃板子。所以單從麵貌上,很有朝會的架勢。
當時王賢也為五更起床苦連連,但現在想想,沒有這段肅穆的儀式,沒有大老爺早堂上日追旬比,一幹吏肯定要憊懶懈怠,衙門的威嚴也會然無存,由此百弊叢生,上早晚其所累。好吧,不過米知縣十來年也就這樣過來了
顯然,王典史要做的頭件事,就是扭轉這懈怠之風,但簡單暴的打板子並不是辦法,因為法不責眾,責眾就會犯眾怒,犯了眾怒自己也無法收拾……這幫班頭、捕頭、牢頭之流,可不是善類。
堂下眾人見這位年輕的二老爺麵沉似水,隻不言不語的低頭看書,心下都有些惴惴。
好半,眾人終於憋不住了,都向鄭司刑……浦江縣六房司吏中,竟有五個姓鄭的。鄭司刑隻好聲道:“不知二老爺喚我們來,有何訓示?”
過了好一會兒,王賢才抬起頭,淡淡道:“沒什麽訓示
“這……”鄭司刑聲道:“二老爺得是氣話吧?”
“真心話,橫豎我什麽,你們都當耳旁風,我費那。舌作甚?”王賢冷冷答一句,繼續翻看他的卷宗。
“二老爺息怒“見他還為這事兒生氣,鄭司刑忙道:“這幫夯貨都懶散慣了,一時扭不過來,這下他們都記住了……”著忙遞眼給眾人,眾人便七八舌求告道:“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王賢這才臉稍緩,目環視眾人道:“諸位是不是覺著本過於嚴厲了?”
眾人忙搖頭‘不敢’、‘不是’。
“確實不是。”王賢的聲音越來越嚴厲道:“大明律條明文規定,府吏役當每日卯時到衙畫卯,點名時未到的,每缺一次笞二十板!”頓一下道:“本要是嚴厲的話,你們的屁早開花了!”
眾胥吏都是屬滾))的,不會讓王賢幾句話嚇到,反而覺著他有些弱。
“聖人,不教而誅,則刑繁而邪不勝;教而不誅,則民不懲。”但王賢接下來的話,讓他們目瞪口呆:“本昨沒跟你們約定懲措施,所以今打了你們的屁,就算不教而誅。子曰,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必須要反省,現在就給你們補上這一課……”頓一下,他沉聲道:“諸位今不用幹別的了。每個人,將《大明律》的《吏律》抄五十遍。抄完了可以回家,抄不完,明再來五十遍!”
眾胥吏目瞪口呆,這……這也太折磨人了吧?
王賢卻不容商量,也不容他們回去找槍手,讓人分發了紙筆,命他們當堂抄寫。
胥吏們無奈,隻好趴在地上,撅著屁,開始抄寫。也有幾個不肯筆的,王賢測測道:“不抄就是已經知道了?那本就不算不教而誅了……”
一個姓黃的班頭結舌道:“回二老爺,我等不,不會寫字……”
“不會寫字怎麽當班頭?”王賢冷聲道:“你們幾個即日停職,去找家私塾學識字,啥時候會寫字了再回來。”
“二老爺開恩……”黃班頭幾個趕忙磕頭如搗蒜道:”我們這把年紀了,哪有臉上蒙學。”
“也是“王賢點點頭道:“是本推卸責任了,你們既然是我的屬下,自然當由我來教你們。”著揮下手道:“每酉時,到我那裏去,本給你們開掃盲班!”
“二老爺……”黃班頭幾個怵頭學習是一方麵,更擔心的是丟了差事。
“停職又不是撤職“立在王賢後的二黑,悶哼一聲道:“二老爺肯親自教你們,蠢貨還不知福!”
幾個班頭隻好磕頭謝恩,滿心戚戚的起伺候。其餘人見狀,趕撅著屁抄書,以免步他們後塵……
還有幾個今沒遲到的,自然不用挨罰,鄭司刑就是其中一個,他還是想替眾人,湊近桌案聲道:“二老爺,這樣今可沒法辦公了。不如讓他們拿回去,利用下班時間抄寫。”
“不礙事的。”王賢的目從書本收回,笑道:“為作吏要‘清、慎、勤’,“勤”的起碼要求,便是按時上班下班。”著又聲音漸冷道:“連這都做不到,還辦什麽公!”
他這忽冷忽熱、喜怒無常的勁兒,弄得鄭司刑渾難,隻覺有勁兒沒地兒使。隻好狐假虎威的聲道:“這都是在大老爺手下養的病,二老爺就是要整治,也不好這麽急吧?”
“你想挑撥上的關係麽?”王賢冷冷著他,目像))子一般:“正是大老爺讓我放手整治爾等的!”
“不敢……”鄭司刑忙撇清道:“是人多心了。”
“不該你的心,不用。”王賢的語調又平穩下來道:“不就是一縣刑名麽?一能有多事兒?本來理就是。”
鄭司刑連聲稱是,心裏卻哂笑不己……待嚐到我們心炮製的點心後,看你還能不能大話,便親自抱著一大摞卷宗給王賢。
卻昨日王賢才剛下令,今日胥吏便集遲到,真是都懶散慣了,起不來床?顯然不至於。他們是故意跟王賢對著幹呢……
前日帥輝和二黑進城打探,兩人都是行家,自然知道衙門前的茶館,有他們需要的一切。便要了壺茶,在茶館角落豎著耳朵聽人話……果然,一幫子胥吏在那裏高談闊論,話題正是即將到任的王典史。
但他們談的不是如何迎接王賢,而是怎麽給他點瞧瞧……對此王賢一點不意外,因為他就是吏員出。他知道,胥吏土生土長,世代盤踞地方衙門,早就了一窩地頭蛇。而那些被朝廷派來的員,清一都是外鄉人,幹滿任期就又離開了……是以吏員將自己視為衙門真正的主人,而將員視為衙門的過客。
也的確如此,員們人地兩生、勢單力孤,縱使再明的員,也無法擺這些胥吏的欺瞞和幹擾,若這員是庸碌無能之輩,幹脆就了吏的俘虜,而任其擺布了。
吏們常用的手段,便是員上任之初,唆使許多當地人前來告狀,非把新人搞到頭昏腦脹不可。再故意把案弄的冗雜繁複,令其錯百出,最終對政務而生畏,不得不倚仗他們來理。這樣,吏們便將屬於大老爺的事權,攬到自己手裏了。
浦江胥吏們之所以整治王賢,還有個原因,就是他‘江南第一吏’的名頭,這名頭太拉仇恨值了。連個都沒長齊的子,憑什麽稱江南第一?倒要讓你看看,薑還是老的辣
他們存心想讓王賢出個醜,以消心中的羨慕嫉妒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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